“青莲见过几位公子,方才那首词作我很喜欢,特此上来愿以一曲琴音相谢。”
‘兰心’包厢内,名叫青莲的女子朝苏牧云几人微笑着低头行了礼。
“青莲姑娘不必客气。”七皇子笑着回道。
“还未请教诸位公子名讳?”
“叫我夜公子便可。听闻姑娘虽身陷青楼,却依然洁身自好,吾甚是敬佩。再者姑娘一手琴艺出神入化,今日我等能得一闻,便已是三生有幸。”
“夜公子所言甚是,青莲...姑娘不必多礼,琴奏之事大可稍后再说。”一旁的苏牧云此时已完全确认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所认识的青莲姐姐,但他想作弄一下对方,便暂时假装不认识。
他笑着说话间,在只有两人能看得到的时候朝对方挤眉弄眼一番,“我姓苏名牧云,姑娘叫我苏公子便可。今日姑娘入这包厢,便证明你与我等有缘,我便略借薄酒,敬姑娘几杯。”言罢便倒上两杯酒水,将其中一杯一口饮下,另一杯则递到了青莲面前。
“那青莲便谢过苏...公子了。”青莲无奈应了一声。
她比他年长几岁,自恃身世坎坷,阅历丰富,以往都是称呼他为“小孩”的,此时喊他苏公子,自是有些别扭。
但此时的她比起苏牧云,更不愿让别人知道他们早便相识。于是只好顺着他的话接过了酒杯。左手微微抬起,好让宽大的袖口将酒杯与红唇挡住,右手握着酒杯拨开面上的薄纱,雪颈一扬,一杯清酒便已下肚。
“姑娘好酒量。”待到青莲将空酒杯放下,苏牧云又叫了一声好。他颇为熟练的拿起对方的酒杯,继续往里面添满酒。正当他想要递给出去的时候,视线余光处却是瞥见了女子有些嗔怒的眼神。苏牧云只好嘿嘿傻笑了一下,仰头将酒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蔺十三瞧得苏大哥竟是旁若无人地拿美人的酒杯饮酒,脸上瞬间挂起了猥琐的笑容。正想出声打趣一番时,却听到‘吱呀...’一声,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
青莲随行的红衣丫鬟差着几位下人进来了,带来的还有一把古色古香的七弦琴。
“各位公子,琴已备好,便让小女子为各位弹奏一曲,以报赠诗之恩。”待到丫鬟将下人们打发出去后,青莲便款款来到了七弦琴前坐下。
只见她挺直腰身,双手轻轻放在琴弦之上,一阵轻盈的声音便跃然而出。
此时的包厢内除了青莲与其随行的红衣丫鬟,便只剩下苏牧云三人了。
几人眼看姑娘的琴艺表演要开始了,均是端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婀娜的身影。
下一刻,缥缈的琴音开始在厢房中响起。
琴声如歌,如溪水过山涧,如春风入绿林。顺着悠悠琴声,仿佛置身于苍茫的天地间,满目皆是花海田园,深吸一口,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苏牧云几人忍不住闭目凝神,享受着着此刻的安宁。
“啊...”
突然,随着一道女子的低呼,花海尽失,琴音戛然而止。
众人睁开眼睛,看到本该在弹奏的女子正眉头紧蹙,用嘴吸吮着手指。而其身前的七弦琴其中有一根琴弦自中间断裂开来。
苏牧云刚想上前,坐在他前面的七皇子却是先一步站了起来。
“青莲姑娘你没事吧。”他面露关心地来到青莲身边。
而也就在这时,原本低着头做痛苦状的白衣女子却是猛然抬头,从琴板之下亮出了一柄寒光十足的匕首。
夜色渲染下的兰亭坊,热闹与祥和的气氛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就此开始!
......
锋利的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朝七皇子直刺而去,只听得‘刺拉’一声,便有鲜血溅射开来。
七皇子夜明宇从小入军阵,武艺身手自是不弱,但这场袭杀太过突然,二者的距离又太近,即使他反应迅速,躲开了最致命的部位,肩膀处还是被划开了一个大口。
他强忍着疼痛,脚下发力,纵身一跃,堪堪与眼前面露寒光的女刺客拉开了距离。
一击未能毙命,青莲眸光一寒,却并未退走。而是紧咬朱唇,提着匕首扑将上来,与眼前这个夜阑国的七皇子冲撞在一起。
犹如黑暗迎面而来,一时间两道身影相互交错,拳脚相撞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包厢里。
青莲的每一次挥匕都被夜明宇伸手挡下,但她又很快变换身形,以更为迅速及诡异的角度刺了下去。很快,本就受伤的七皇子便渐渐落了下风。
虽说两人的拼杀惊心动魄,但在旁人眼中却是只过了几个呼吸。眼见七皇子被青莲一脚踢倒在地,包厢内的蔺十三也终于回过神来。
此时包厢内能救七皇子的,除了他便只剩下苏牧云了。但全天墉城的人都知道后者经脉郁结,无法习武,让他对上那凶狠的女刺客,显然是平白多送条人命罢了。于是他朝门外大喊一声,“刺客!”后,便用他那胖硕的身体冲了上去。
随着他那一声高呼,瞬间在整个兰亭坊中掀起了波澜。楼下有人还在说话,但已经无法听得清楚了。此时整座大楼之内,喧闹、惊呼的声音盖过了一切。顺着四周高挂的灯火蔓延出去。
惊恐与奔跑的声音越过了亭苑,传到了大街之上。隐约的,从兰亭坊外头似乎有一队护卫开始奔将过来。
与此同时,‘兰心’包厢内,刺杀依旧在继续。
青莲手持森寒的匕首,朝着身前地上的夜明宇狠狠刺去。“受死!”
然而就在匕首将要刺进后者脖颈的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锵”的一声,匕首前方出现了一柄长剑。匕首与长剑相撞,迸发出明亮的火花。
蔺十三不愧是百剑堂的少主,虽然身体肥胖,却丝毫不影响速度。出手将七皇子救下后,手中长剑如影纷飞,想要将青莲逼退开来。
然而更让苏牧云惊讶的是,青莲倚仗着自己更为灵活的肢体,在狭小的空间内穿行着,寻找着攻击的节奏。
未多时,随着一声声轰然巨响,包厢木墙内便布满了剑痕拳洞。某一刻,只见女子一个下腰便来到了胖子的身下,随后猛然一蹬腿,蔺十三的双层下巴便重重挨了一记。
也不知道这一下的力道该有多重,只听得蔺十三‘嗷’地惨叫一声,整个身体便凌空飞起,将身后的木墙砸了个大洞后方才滚落地面。
若是一般人,经此一击,不死也得残废了。好在蔺十三皮糙肉厚,呻吟了几声后便又站了起来。
而也多亏了他的拖延,有人行刺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此时的整个兰亭坊内都乱了起来,隐约中听到外面的走廊处传来阵阵脚步声,和一声声“抓刺客...”的声音。
护卫们到了!
“小姐快走!”眼见事不可为,此时青莲的随行丫鬟面露急切地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离开。”丫鬟的话音刚落,包厢内便又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七皇子缓缓站了起来,嘴角流着一丝鲜血。他用手捂着受伤的肩膀,看向青莲的神色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爱慕与关心。取而代之的只有冷冽的杀意与冲天的怒火。
在两人对峙之时,数十名手持刀剑的护卫以及陆修远等富家子弟的身影出现在包厢外。这场蓄谋已久的刺杀,注定要失败了。
“杀了她!”夜明宇看着面前同样面露怒火的女子,唇齿轻启。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是!”
护卫们纷纷领命,大喝一声后便向青莲冲杀而去。
一时间短兵相接,拳拳相撞。鲜血与哀嚎成了今夜的主旋律。
苏牧云心情复杂地站在七皇子身边,被一群护卫保护着。
他看着那位正浴血拼杀的女子,怎么也无法将她与自己印象中的青莲姐姐联系到一起。也不知道她的武艺跟谁学的,不仅身法诡异,力道也是极强。抓住护卫的一条胳膊,微微用力,便能将其折断。随后再一甩,整个人便被她甩飞了出去。
就连她那随行的红衣丫鬟身手也是不俗,夺过了一名护卫的长刀,在人群中挥舞起来,也是杀伤力十足。
轰然巨响中,陆续有护卫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倒飞而出,贯穿了包厢四面的木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冲进来的护卫们便已伤亡过半。
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此时青莲与红衣丫鬟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小姐,我拖住他们......你快走!”丫鬟重重喘着粗气,朝青莲哭喊着说道。
此时她的的一只眼睛已然不见,一道狰狞的血痕自眉眼处横贯至嘴角,一条胳膊也不知何时被砍落,鲜血淋漓。她用仅存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淌血的长刀,就那么站在了自家小姐的身前。
“小青!”瞧得与自己朝夕相处了数月的丫鬟这般模样,青莲心中又痛又恨。但心中滔天的仇恨却使她不愿离去。
十年学艺,数年经营,卖笑卖艺,再多的苦痛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便只是为了今天......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女子在心里哭喊着、咆哮着,却始终得不到回答。
面对着眼前沾满她族人鲜血的刽子手,正轻蔑般地看着她,眼角有泪落下,青莲紧紧了手中的匕首,便欲再度朝夜明宇的方向冲杀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双关切的眼神。那个叫苏牧云的旧识少年,看着自己的方向,面露悲切,微不可察地摇着头,示意自己不要过来。
此时包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与丫鬟小青的身上,除了她,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站在夜明宇身后的少年,手中抓过了两颗豌豆也似的东西。
他想做什么?青莲心中疑惑。
但是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少年便给了她答案。
在她微微惊诧的目光中,苏牧云掩藏在袖口中的手指轻轻一弹,包厢内固定在墙上的莲花灯应声而灭。
兰亭坊每间包厢都有两盏固定在墙上的莲花灯,此时其中一盏徒然熄灭,顿时让得屋内的众人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有人喊了一声。
随后又是一道细小的影子闪过,剩余的那盏灯火也熄灭了。
瞬间的黑暗侵袭而来,在习惯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环境前,所有人眼前都是迷茫一片。
在众人的惊呼与慌乱声中,黑暗的空间里似乎有人举起了椅子朝包厢后面的木窗砸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半开的木窗应声而碎,只留下了残破的窗沿。
因为是在三楼,外面有呼啸的夜风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方银白的月光。
“小姐快逃!”风声呜咽中,小青厉声哭喊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她放下了手中的长刀,一掌拍在了自家小姐的身上。
月色凄凉间,当护卫们回过神来时,青莲满身是血的身体已朝着突然破碎的窗户飞去,外面便是喧闹的夜市街巷。
“抓住她......”
“别让她逃了!”
暴喝声顿起,护卫们纷纷朝青莲扑去。
然而刚欲有所动作,一道独臂的身影却是屹立在了他们身前。她张开仅有的那条手臂,如母鸡护子般寸步不移。
“小姐快逃!”
“去死!”
随后便是刀剑入骨的声音。
当青莲半趴在窗前,满脸泪花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小青冲天而起的手臂和轰然倒下的躯体。粘稠的鲜血溅散开来,滴在了她的脸上,滚烫不堪。
“小姐快......逃。”血泊里,小青呕血的口中依旧喃喃着这句话,仿佛这便是她此生最大的执念。
只是,声如燕呢,混入彻骨的寒风中,再也听之不见......她依旧睁着眼,却再也没了呼吸。
“小青!”女子声音嘶哑地喊着。凄厉得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要喊出来般。
只是,任由她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却再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冰凉的风吹拂着眉间,时间静止了,而生命却还在流逝。
万般悲切之中,青莲最终还是回过头来。强忍着疼痛,双手抓着窗沿一跃而下,落在了灯火如龙的大街上,混入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