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和素萝一起点头,她冷哼一声,继续道:“年份短的山参,药性温和,短期内使用,确实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因此,可以忽略与五灵脂相冲带来的副作用。但是药效到后,便应立即停用,以免物极必反。”
拿起若姨娘方才送来的野山参,霍天心禁不住怒火丛生,“百年山参药性霸道,非一般人可以服用。再与失笑散长期合用,非但不能延年益寿,反而成了阎王的催命符!”
好一个若姨娘,原以为她只会用些下毒欺人的小伎俩,却不想早在多年以前,就这般不露声色的开始动作了。
这样的方手段,别说普通的大夫,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未必能一眼看透。难怪前世母亲去世,根本就无人怀疑。
谁也不会想到,后宅妇人居然有此医术,得知药理禁忌。更不会想到,若姨娘会先用两支普通的人参骗过大夫,待大家放下戒备后,才使用害人夺命的真正利器。
素馨和素萝心中一跳,都大惊失色,连声道:“小姐,那可如何是好?郡主她——”
“无妨,既然知道病因,那就好办了。”霍天心露出淡淡得笑意,“若姨娘所利用的,不过是药性相冲而已。母亲的汤药可以继续服用,只要把参汤停了,我再开些温补滋养的方子,很快就能复原。”
不知道当若姨娘知道自己隐忍多年、费尽心血设计的计划,眼看就能成功,却被霍天心轻描淡写的给破坏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光是方才受的那些气,就足够叫她彻夜难寐了。
“姨娘,您冷静一些。”霍天羽瞧着一个劲捏枕头发泄的沈若秋,递了个茶碗儿过去,“若是实在难受,便摔个茶碗儿解解气吧,莫要憋坏了身子。”
沈若秋没有搭话,咬牙切齿的将枕头拧了又拧,最后实在忍不住,将枕头狠狠的甩在地下,又上去跺了两脚,忿恨道:“贱人,真真是气死我了!”
她怎么着也是随嫁过来的姨娘,如何时琴太姨娘那样的卑贱之身能比的?居然敢逼她自称贱妾,这份侮辱,迟早有一天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气得太甚,小腹又是一阵疼痛,腿间涌出一阵热流,吓得她连忙躺下,不敢再乱动。
霍天羽着实看不过眼,无趣的将茶碗儿放回桌面,叨咕道:“不就摔个茶碗儿罢了,又值不得几个钱,姨娘何苦将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沈慕秋用力攥紧身下床单,恨恨道:“我若是正房太太,摔了也就摔了。可你也听见她们说的,我不过是个贱妾而已,便是火气再大,又能如何?”
“姨娘!”霍天羽无奈的扶额,“反正你在那对贱人母女的眼里已经落不得好了,还在乎她们怎么看你吗?”
难道把气忍了下来,夫人就会对她另眼相看?
沈慕秋定定的盯着帐顶,许久,轻轻吁了一口气,唤道:“羽儿。”
“嗯?”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要爬上主母的地位,由庶变嫡,没有隐忍和耐心,是不成的。”
霍天羽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托腮听下去。
“沈慕秋是夫人没错,可上有老太太,外有你父亲。她就是再厉害,也越不过那两人去。所以啊,有些事情,不是我要忍她,而是要做给真正掌权的人看,明白吗?”
老夫人凭什么喜欢一个妾?还不是因为她多年来表现得温和恭顺,且处处讨好,一步一步降低了老太太的防备,才逐渐抬高自己的地位。
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只有自己知道。明明嫉妒得要死,还要装出贤惠大方的模样,才换来老爷的偶尔赞赏。
到底是身份不够,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抵不过正室轻飘飘一句话。就如沈慕秋所说,将军府最重规矩。过去,沈慕秋没有意见,以姐妹相称自是无碍。如今,主子夫人非要将尊卑上下分个清楚,老夫人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在这方面,正室必定会帮着正室的,她要敢表现出一点儿委屈,都是在扇老太太身为正室的脸。
“唉,这就是身为妾室的苦啊!”沈若秋长叹一声,恹恹的靠在软枕上:“羽儿,你千万要记得,便是嫁给普通的地豪乡绅为妻,也莫给皇家做妾。”
“姨娘,您在说什么呢?”霍天羽不满道:“难道您真打算把我嫁给那些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下等人?”
“姨娘就是这么一说,你急什么?”沈若秋淡淡的瞥她一眼,“那女人半边身子都踏入棺材里了,我扶正是迟早的事儿,届时你是嫡大小姐,还愁嫁不到好人家?”
霍天羽这才勾起微微笑意,扭扭捏捏的起身:“时候不早了,羽儿先回去休息了。姨娘,您也别想太多,明儿一早还要去'寺庙'呢。”
“去吧。”沈若秋叮嘱道,“记得今日夫人说过的话,往后在外人面前,便不要与我太过亲热了,免得又被她借机作一番。”
“晓得了。”霍天羽撇嘴,有些不高兴的出去了。沈若秋知道她心里别扭,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与霍守成都是坚韧隐忍的性子,偏偏生出的女儿却半点儿也没遗传到这一点,聪慧是足够聪慧了,也能说会道,甚得老夫人欢心。可就那不懂得掩饰的臭脾气,确实怎么改也改不过来。
霍天心那丫头自从落水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没过去那样好拿捏了。羽儿的身份本就差一些,若还是像以前那样,往后岂不是要被压一个头?
越想越是焦躁,一整夜都浑浑沌沌的睡不踏实。方、觉得睡意渐浓,碧柳碧桃便进门唤她起床梳洗,说是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天色才蒙蒙亮,霍天羽便陪同沈若秋一同上了马车,在晨曦之中赶往城外的寺庙。
磬华寺,在京城周围众多的寺院中,属于不太起眼的一座。因着寺庙小,附近只有一些村落,路又不太好走,马车难以通行,寻常富庶人家是不来的。到此祈愿上香的,多是些平民百姓,和一些没有资格去大庙朝拜的妾室。
马车自山脚下停了下来,沈若秋付了银子,嘱咐马车在此等候,与霍天羽一起上了山。
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就被葱郁的树丛遮挡。沈若秋朝霍天羽扬了扬下巴,让身边的碧柳陪着她继续前行,自己则在碧桃的陪伴下拐了个弯,踏上了旁边的岔道。
三间连在一起的泥坯房在树丛中若隐若现,走得近了,便看到屋子前的空地上晒了一堆堆的草药,微风拂来,药香扑鼻。
碧桃自动自发的停在了门前三丈之外,面向来路,戒备的环视四周。沈若秋则深吸一口气,踩着绵软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阴凉黑暗的泥坯房。
木制的桌椅已有些年头了,没有上漆,有的还有修补过的痕迹。除了大门和一间小窗,房子里没有任何光线来源,里头阴阴沉沉的,没得带来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其实,这便是普通农家屋隅的模样,只是高宅大院住得久了,便觉得寒碜。
轻轻敲了三下门,里头很快走出来个中年男子,身着最普通的蓝布衣衫,大概是穿得久了,洗刷得有些发白。头发以木簪束于头顶,虽然简单,却也规整。
藏于山林里的男子,不但没有山野莽夫的粗鄙,反倒有着文弱的书生气。看到敲门之人,男子先是一怔,温和的面容很快冷了下来。
“夫人是否走错了路,不慎走到农家院户?此处往回走一盏茶功夫,便能瞧见下山之路,恕在下不能相送。”男子一甩袖子,转身朝内屋走去,冷然搁下一句:“夫人请回!”
沈若秋扶着门框惨然一笑:“修之,你竟是如此恨我么?”
声音哀哀怨怨,凄凄惨惨戚戚,如一只挥之不去的小手,紧紧揪住多年的念想和不甘。
秦修之脚步一顿,背脊停止的定在那里,凉声道:“此处乃秦休的乡野医馆,并无夫人口中之人,还请夫人速速离去,以免落人口舌。”
“你到底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沈若秋湿了眼眶,梨花带雨的走至他身后,双手环了过去,“修之,这么久没见,你可想念我?”
被触碰的腰际如烟烧火燎般滚烫,秦修之浑身一僵,用力掰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夫人请自重!”
“自重?”沈若秋轻笑出声,一步一步走至他跟前,将他抵在墙上,吐气如兰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日你脱我衣服的时候,怎么就不自重呢?”
那么轻柔的语气,却比惊天雷声还要骇人,轰隆隆的钻进耳朵,又落入心里。
绷直的肩膀渐渐塌落下来,秦修之听见自心底深处传来的叹息,无奈道:“到底是我欠了你的。”
沈若秋满意的勾起嘴角,轻轻在他耳边吹气:“那么,你要如何弥补我呢?”
随着温软轻佻的话语,软若无骨的双手开始不安分的在他胸前攀附蔓延。秦修之面红似火,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秦休孑然一身,无身世背景,如何配得上获夫人青睐?还请夫人将那日之事当作南柯一梦,忘却便罢。”
“好一个负心人哪,自我腹中留下了孩儿,便要置之不理吗?”她没在追上去,扶着小腹哀怨道:“可怜他连父亲的面都不曾见过,便被嫌弃痛恨。如此,他留着还有什么意义?不若早早的打掉算了。”
秦修之震惊的瞪大眼睛,许久,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媚眼如丝的瞟他一眼,沈若秋面上浮起一丝红晕,娇声道:“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儿。”
“不,这不可能。”他根本不信,“你自有夫婿,凭什么证明腹中的孩儿就是我的?”
沈若秋伸出皓白的手腕,递至他面前:“你不是大夫么,替我把个脉,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皓腕盈盈一握,自窗外投入的些许光线中,能清晰的看见皮肤下头的青色脉络。曾经,他是那么期盼能握着这只手走完一生。可惜,为了荣华富贵,她选择了背弃誓言。
秦修之抿紧嘴唇,终是抵不过心里的挣扎,将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之上。
脉来流利,如盘走珠,确是喜脉无疑。重手按之散开,算算日子,恰好是她来找他的那一日。
瞬间呆怔原地,心中百味杂陈。
他是庶子,她是庶女,自小相识,情投意合。为着娶她为妻,扛着父母数次提出婚配,苦等十年,结果等来的,却是她甘心入将军府为妾。
他明白,苦了那么多年的她,终究是不愿再苦下去。所以宁愿成为凤尾上的一根羽毛,也不远成为稚顶之冠。
说不恨是假的,奈何有心无力,终是放不下心中的影子。索性归隐山林,改名为休,默默无闻的与药材共度此生。
休者,休心,休情,也休了那些缠绕在心头的过往。在逐渐习惯了孤寂冷清之后,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她猝不及防的再次出现在生活当中。
他无措得以为自己在做梦。
面对她的主动,隐藏多年的思念一夕爆发,糊里糊涂的与她发生了那些事。
事后,也曾自责懊悔,想要搬离此处。可此地就他一位大夫,他走了,附近的村民们怎么办?
思虑再三,还是留了下来,下定决心不再与她相认。唯有夜深人静之时,那柔滑的触觉依然就在手边,勾起心动无数。
为何会这般赶巧,仅此一次,她就有了身孕?
不想信,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得不信。
沈若秋收回手腕,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又立即换上哀婉的神情,“如何,相信了吗?”
秦修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你可知道,这样会害死你自己的?”
她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所以不是找你想法子来了嘛。”
秦修之倍觉苦涩,低声道:“方才替你把脉之时,脉象时而滑疾,时而细小不数。若没断错,你已有了小产之像。”
顿了一顿,他艰难道:“你是想落,还是想保?”
沈若秋定定的看着他:“能保吗?”
“若是尽力一试,或许能保至七八个月。将军府不乏养生滋补之物,细心照料,活数六七。虽说儿时会难养一些,总归成年之后,也是能照料自……”
“我是问你,能保吗?”沈若秋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说:“与人通奸生下孩儿,我是要被浸猪笼的。修之,你忍心看着我死?”
秦修之哑然的张了张嘴,好半天,沙哑的问道:“你是想落?”
沈若秋的眼里带着凉意:“一个先天不足的庶子,就是生了下来,也没有用。何况,若有一朝他身世曝光,我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留来何用?”
秦修之心头一片冰凉,怔怔的看着眼前依稀留着儿时容貌的女子,仿佛看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