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紧锁的屋子里逃了出来。他沉重而压抑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微微松了一口气,感到身上被房门的底部边角儿剌得隐隐作痛。
他哪里还敢嚷出半点声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往肚子里咽下了。
泥巴龙定了定神,睁开眼睛仔细辨认着方向。
夜晚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得庭院里一片明亮,只有靠近莲溪的南墙根儿和那株石榴树下,现出一些或直条状或树冠状的阴影来。
他正要动身离开,一眼就瞥见了那条阴沟。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就是被鸡群一路叨啄着追赶下这条阴沟里面的,也正是从这里他才有幸死里逃生,得以在莲溪里安身立命,苟且偷生。
可是,现在正是轰轰烈烈地清理淤泥、捕捉泥鳅之时,如果自己再次故道重走、故技重演的话,那难道不是作茧自缚,自投罗网吗?
嗯,说不定在阴沟里也会翻船的。不行!不能再走这条老路了。可是、可是……该从哪里走?又到哪里去呢?
泥巴龙一时陷入沉思,感到左右为难,犹豫不定,踌躇不前。
一只黑褐色的公猫闻到了鱼腥气儿,它轻轻地迈着猫步慢慢向目标靠近,而泥巴龙毫无察觉,自顾愁苦烦闷不已。
近了,近了……
公猫跳起来张牙舞爪猛地向目标扑去,一道黑影倏忽闪过,再看泥巴龙早已不见了影踪。
“喵啊——呜——”
南墙上传来了一声凄厉而恐怖的叫声,这是一只发情的母猫在嘶声叫春,这叫声听起来好似百爪挠心,惊恐不已。
猫叫春的声音惊动了奚连生家喂养的一只大黄狗,它“汪汪”地叫着跑出来,站在庭院里对着天上的明月狂吠着,引得周围的大小犬只也跟着吠叫不止,一时间整个林奚村一片狗吠声。
泥巴龙正自顾愁苦烦闷不已,忽然瞥见一道黑影飞蹿过来,着实惊吓出一身冷汗。说得迟那时快,泥巴龙一个驴打滚儿急忙闪身躲开。
那公猫扑了一个空,“噗”的一声扑落在地上。
“喵啊——呜——”
公猫循声嘶叫着回应,顿时忘记了即将到手的鱼腥美味,随后顾不上眼前的美味,蹦跳着一溜烟急急地追赶那只叫春的母猫去了。
泥巴龙暗自庆幸,心里不由得默默地祷告道:“亲爱的母猫……啊!我佛慈悲,他老人家一定会保佑你幸福快乐的。”
他听到狗叫声,随后就看见主人家的大黄狗跑进了院子,望空吠月,引得村子里吠声一片。
“吱扭”一声,奚连生打开了房门。他被猫叫春和狗吠声吵醒了,起身出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又来到大门前,打开大门走出门外转悠了一圈。
看到没有什么异常,随后就“咣当”一声关上大门,低声喃喃自语地骂道:“哼!娘儿啦个帮子哩。”
泥巴龙瞅准时机,趁着奚连生巡查院子时悄悄溜到了大门附近阴暗的墙根边藏了起来。不大一会儿,他又看到奚连生打开大门踱了出去,就急忙拼尽全力溜出大门,背对着奚连生匆匆逃命去了。
一直以来,夏先生每天都睡得很晚,他喜欢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读书、写字和思考。他听到了猫叫春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村子里群狗吠月的叫声。
他奋笔疾书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笔往书案上一放,站起身来用手轻轻地捶打着酸胀的腰部,喃喃自语地说:“老天爷呀,要下雨了。”
次日凌晨,张铭轩县长派人给夏先生送来一封信函。
信函中说,日本已经先后攻占许昌和漯河,许昌——漯河的铁路线已经全线沦陷,他正率领项城子弟兵赶去支援,会同当地抗日力量奋勇抵抗,争取将日寇阻挡在项城县域以外。
信上还说,请夏先生随时做好撤离准备,全身而退,不做无谓之牺牲。万一他本人有幸以身殉职,恳请夏先生一定信守承诺,亲笔为他题写一副对联。果真如此,他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夏先生读完信函,深受感动,他唤来妻子年小鱼安排来人用膳,自己急忙伏案疾书,写下回信:
县长阁下:
来函业已收到。拆封展读,不觉心潮起伏,慷慨激昂,深为阁下的家国情怀、民族气节和英勇无畏的精神所打动。
阁下能够认清当前局势,顺应时代潮流,响应共产党人的号召,顺应广大人民群众的呼声,积极投身于抗日保国、救亡图存的巨大洪流之中,实乃国家之幸,人民之幸,亦项城之幸也。
近代以来,清朝政府极其昏庸、腐败,事事落后于人而又不思进取,裹足不前,处处被动挨打而逆来顺受,时时忍辱负重而不以为耻,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习惯以天朝上国自居,奈何洋人多以白眼蔑视之,以坚船利炮痛击之。
西方列强实力威吓,武力侵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致使偌大中华国家破碎,生灵涂炭,几将亡国灭种。耳闻目睹,我等华夏儿女无不锥心刺骨,滴血垂泪。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国运堕落,生民遭殃,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阁下,你我同为炎黄子孙,皆为七尺男儿,当此国家危急、民族存亡之时,定当抛头颅、洒热血,以血肉之躯筑起中华民族抵抗外侮、保家卫国的钢铁长城,以昂扬奋进、奔腾不息的龙马精神唤起广大民众的雄心和斗志,以伟大而美好的共产主义理想激发起中华民族拯救国家、复兴民族的壮志和豪情。
行文至此,不觉诗意大发,权且吟诗一首以抒发心中壮志豪情,并谨以此诗与县长阁下共勉如何:
江山美如画,壮士立中华。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侠。
英气贯长虹,热血甘抛洒。
你我龙传人,不负国与家。
我业已决定,即日起弃文从武,投笔从戎,以老朽羸弱之躯,缚鸡之力,抡起大刀,与阁下并肩战斗,担负起一个中国人应有的责任和义务,誓与国家人民共存亡,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与威武不屈的民族精神一起壮我中华山河,激励我炎黄同胞奋勇向前,英勇杀敌。
阁下,我还即兴写了一副对联,送给前线的抗日勇士们,也送给我们自己:
英勇杀敌挥铁臂发誓驱逐日寇
奋力救亡洒热血立志报效祖国
此敬
夏光华躬书于莲溪书院
公元××年×月×日
夏先生匆匆写完后,忙将信函封缄妥当交与来人,让他先行一步,自己马上收拾行李,即刻就起身赶往抗日前线,与张铭轩县长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