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辛,你也来田里啊!”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也是刚刚开启的暑假,田间里又迅速出现了忙碌的身影。秋爹扔了两块泡沫板到田边的河里,接着便把水车架到泡沫板上面,一头冲动河水中,一头指着田地的方向。一切就绪之后,秋爹便从水车侧边摸出两个把子来,套到水车的转把上,紧接着便缓缓地将水车转动起来。而河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从河里顺着水车中的管子,引到了田里。田间都是砌好了一道道坡的,中间隔开的部分正好可以使水通过。他们是在栽种地瓜苗子。
喊话的是景匀任,听到喊话时候的秋素辛正拿着一个水瓢往栽好的地瓜苗子上浇水。弟弟秋素霖和妹妹秋素冉倒也想着要参与进来,只是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如何来做,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上泼水。后来似乎是水泼得有些多了,便把刚栽好的苗子给冲了出来。娘于是有些着急了,喊着:“行了行了,你们就到旁边玩儿好不好?还有辛,你也不要做了,阿爹阿妈做就可以了,你带阿弟阿妹去旁边玩儿好不好?”
秋素辛抬起头,说道:“我不,阿妈阿爹这样好辛苦,辛也要一起做。”
娘哭笑不得,说道:“阿妈知道辛的心意,但是辛这样做好慢的呀,也好辛苦的。听阿妈的话,阿妈一个人可以做完的。”
娘是个勤快的女人,一边栽着地瓜苗子,一边还能够浇着水,一点也不耽误事儿。只不过娘手里是拿着一个长把的水瓢,这样子浇起水来要快的许多。只不过秋素辛握起这个长把水瓢来倒还显得有些吃力。
秋素辛听娘说完,便站直身子,就看着娘不说话。娘于是知道她多半又是要哭的了,便急忙说道:“好啦好啦,你浇你的,娘不说你了。”她于是便又即刻高兴了起来。
“素辛!”
当第一遍的叫喊没能得到秋素辛的回应的时候,景匀任于是便又大喊了一声,这会儿秋素辛终于回答道:“听到啦!”景匀任便跨过别人家的田地,左摇右摆地跑过来。
“哎哟,臭小子,你小心点,我这刚栽下去的苗子啊!”
“臭小子,你要踩到我家田里我告诉你爹去,让你回家挨板子!”
“乖乖,你可千万小心些,这刚灌了水的地,你这踩下去摔了一跤可是要人命哟!”
他是不理会这些叫喊的,他只径直朝秋素辛奔去。
“匀任来啦!”秋妈停了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又对秋素辛说道,“辛,那你和匀任一起去玩儿嘛!”
秋素辛站起来,看了一眼娘,又看了一眼景匀任,竟当真放下了水瓢。娘倒有些没有意料到,方才那样苦口婆心地劝都没能奏效,没曾想景匀任过来她反倒同意了。而后娘又与爹相视一笑,他们是知道自己宝贝女儿的小心思的。
关于中考,月底成绩才能够出来,他们这会儿玩儿,然而内心其实是并不平静的。秋素辛和景匀任一样,考前都抱着要考上市重点中学的目标。然而当考试结束的时候,他们又出人意料地一致认定自己一定考不上了。考后学校是组织了学生们来预估分数的,大抵就是将中考卷子重做一遍,学生们自己估计客观题的分数,主观题的分数会由老师帮忙估算。而这样下来,他们也便知道自己的大致分数了。凭借估算的成绩,他们根本达不到市重点的要求分数。而学校有估分历史以来,向来是与实际分数相差无几的。
所以那之后,他们情愿不再去想中考的事了。若是中考分数公布的时候,他们注定了要难过,那么他们情愿这之前可以尽情地欢乐。
“没事嘛,考不上市重点,咱们要能考上同一个学校也好开心的。”景匀任安慰道。
秋素辛点点头,又顽皮地朝他眨眨眼睛,算是高兴了。
夏天到了,每一日的气温也便开始在逐渐升高。天晴的时候,午后便热得愈发厉害,若是这个光景在田地里头忙活,多半是要热得浑身被汗水浸透的。但若非紧急,这样的高温之下,人们还是乐意回家好好歇歇的。否则若是中暑的话,那又要歇上好长一段时间,反倒更加耽误了做事,得不偿失。
天气热得厉害了,莫其莱满头大汗地从外头跑回家中,还未进家门,却就发现了异样。家门口外停着一辆车,爹娘和几个陌上人正把药品等东西往外搬。莫其莱跑进去一看,诊所的东西差不多已经搬空了。
“阿妈,发生什么事了?”他着急地问道,言语间充满了恐惧。萧向渊家中发生的一切都还恍如昨夜,他不想自己家中也要遭受到怎样的变故。
“阿莱,我和你爹商量过了,诊所不开了,打算过几天到平竹去,今天来的人就是接手我们诊所的。你爹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在那边,想是过去做些小生意,娘也要过去帮忙,留你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索性就都过去好了。读书的事情不用担心,那几位叔叔说没有问题的,只一些手续,办清楚过去就能直接读书了。”
“平竹是哪儿?我哪儿也不去!渊子刚走,现在我也要走!我不走!”
“阿莱,别闹,”娘说道,又对那几个陌上人道歉道:“对不起啊,孩子不懂事,还请您几位见谅。”
莫其莱不明白,为什么诊所办得好好的,爹娘突然决定要关了?自打他出生开始,爹娘就已经在办这个诊所了。镇上只这一家诊所,街坊四邻也是啧啧称赞。他始终想不通,这么多年的经营,为什么说放弃就放弃。
可那一切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明白罢了。而对于搬家的打算,妹妹莫其娅倒显得异常开心,拍着手欢呼道:“好诶好诶,要搬家咯,要到新的地方去玩儿咯!”她的欢喜与莫其莱的沮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甚而拉着莫其莱的手问道:“阿哥,你为什么不高兴呀?”自然她不懂莫其莱的难过,就如同莫其莱不懂她的欢喜那般。
其实四五年前爹娘就打算将诊所关门了,只是不愿意离开小镇,不愿意莫其莱离开他喜欢的朋友。因为各种考虑,最终诊所就又继续到了现在。可是如今他们实在撑不下去了。莫其莱初中已经毕业,到时候高中、大学,都需要花销。他们又想到他日后娶妻生子,为人父母,他们总希望能替子女多想一些。而这一切,都需要用到钱。
原本办诊所是一件极为赚钱的生意,然而他们这十来年的时间里头,却根本赚不到多少钱。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到如今还是住在诊所之中。下层为诊所,上层为自己的住房。
然而临镇一户办诊所的人家,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就盖起了三层楼的大房子,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但其实只要他们愿意的话,他们也可以将生活过得那般惬意,只是他们不愿。他们深知镇上人们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开出的药不过赚一元两元甚至几毛钱,有时候甚至是以成本价卖出,与临镇那家动辄按成本价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售出的诊所而言,近乎没有利润可言。也便因为如此,他们经营着这一家诊所,自始至终,都不曾赚到多少钱。
莫其莱的爹娘都是心善的人,不愿意去这样暴利赚钱,也不愿意这样子去坑骗街坊邻里的钱。他们也想借此教育莫其莱须做个有良知的人,不可因为金钱而泯灭了人性。如今,他们已经无力维持诊所的经营,又不愿意通过涨价来改变目前的困境。细想之下,只能是找另外一个赚钱的门路。
娘口中的平竹市与卢仁镇有近乎两千公里的距离,此去之后,再回来就已经不再容易。爹的朋友胡非在那边承包了一个学校的饭堂,想是邀请他们过去一起经营。
“那以后还会经常回来吗?”莫其莱问道。
娘没有即刻回答,沉思了许久才说道:“会的会的,这里始终是我们的家。”
莫其莱没有追问,他只是怕问得多了,就会知道娘其实是骗自己的。但是他又忍不住问道:“那里远吗?”
“啊?额……娘也不知道……阿莱乖,我们还会回来的。”娘只能搪塞几句,却不敢同他将真相说来。
“爹……”但是莫其莱却不想放弃。
“爹……爹也没去过,应该……应该不会太远吧。”
爹娘的搪塞与慌张他是看得出来的,他于是不再继续追问了。
那一天,三十五六度的高温在他看来却好似已经不再炎热,他的心中只是冰冷至极。天空倒是格外的蓝,火辣辣的太阳又似乎将距离它最近的天空照得煞白透亮。正午是属于太阳的独一无二的舞台。它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知道黄昏到来之际,自己的身影终究要渐渐淡去,再没有此刻这般的火热,于是它便更加嚣张乃至猖狂地散发自己浑身的热量。
于是乎,马路上、房顶上、树梢上,凡是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都透射着从天而下的刺眼的光亮,一波接一波的热浪也总是滚滚而至。
“我去找任了。”
莫其莱径直走出了屋门,全然感觉不到外头的炎热,天地倒似乎瞬时黯淡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