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课铃终于响了。
教室里出现了一阵由紧张到轻松的收拾文具和课本的响动,甚至靠后位置的几个男生已跃跃欲试的样子,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今天上课的是化学老师赵大光。他很能沉得住气。你越想下课活动,他越不让你得逞。他就不信这个邪。上课恹恹欲睡的一些人,一听下课铃声竟然两眼枯木逢春一般闪闪发亮。
“胡鹏,你站起来干什么?现在还没让你下课。”
“赵老师,我实在憋不住了,我想上厕所。”
胡鹏的一本正经,招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赵老师生气了。他梗直了红公鸡般的脖子,狠劲地拍了拍讲桌,说:“还有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啦?”
大家早已不耐烦,最怕老师没完没了地扯下去。没人喜欢老师的“拖堂”,就是班里如王强、余杉之类的精英人物也不喜欢。
你们越不喜欢听,他越要讲。他算是把毛主席的语录发挥到家了。“越是困难越向前。”他这么一认真,反倒让大家哭笑不得。
赵老师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他拿了一摞试卷,开始念名字。
“现在占用大家的一点时间,看谁对我的课有什么意见?说说看?”
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竟然一起喊:“没——意——见——!”
赵老师更不满意了,如同一只困兽般在讲台上转来转去。
“哼,没意见,没意见这次能考得这么差!”他扫扫台下,然后挥挥巨人般的手掌,又说:“余杉你说说!”
余杉站了起来。
“说呀!”
“我没什么可说的。”
赵老师的目光直逼向她,然后说:“好,你不说我说,你这次怎么考的?学习委员起的什么带头作用?”
大家无望地叹气,10分钟活动时间就这样被老师占用了。胡鹏悄悄嘀咕:“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讲台上的赵老师听到这嘀咕声更为暴跳如雷:“什么?谁要害谁的命?胡鹏你说,你站出来说!”
胡鹏不情愿地站了出来。赵老师指了他的鼻子训他公然破坏课堂纪律。他顶嘴说现在已经下课了。
“下课了?谁让你下课了?火烧X毛尿到裤子里也不行!”
赵老师对着胡鹏叫喊的样子,很像急了眼的赵太爷跳到阿Q面前,就是一嘴巴:“你怎么会姓赵?你那里配姓?”胡鹏做检查是注定了的,就像阿Q注定了不配姓赵一样。
瞧台上,赵太爷,不!赵老师在上面说得很有劲,大家在下面也吵得更来劲,“嗡嗡”声越来越大,有着过屋顶之势。“3分钟!”“5分钟!”“唉呀,赵太爷还让不让人活呀,活人看来要被尿憋死啦!”
赵老师实在瞧不下去了,于忍无可忍间,再也没办法“越是困难越向前”了。他拍拍讲桌,然后终于宣布下课。
“哄!”大家一窝蜂般向门外拥。有的女生挤不出去,在后而直向讲台上的赵老师翻白眼。
2
“大伙都知道我是高价生,说我爸是大款。”胡鹏说。上学离家两三站地,不用坐车,每天能和余杉一样骑车。他能感觉到老师和同学们对自己那种另眼相看的样子来,背后还指指戳戳。“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靠老爸的钱混进市一中的。”他又说。他为此感到十分难过,因为他不承认脑筋比不上别人。
“我干嘛么要和别人比?人比人气死人!也许真的是这样。”
胡鹏有些时候老是想着余杉的身影。他曾经在幼儿园的大班里很顽皮,总要搅得那些小女孩什么也玩不成。一次,他追上了余杉,往她脖子里放蚂蚁什么的,吓得她大哭。现在他问她这事,她竟然什么也记不得,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样也好,省得她现在想起来不好意思。老妈经常让他赶超这,又赶超那。他不想听,他可不想自寻烦恼。他可不想像他们年轻时那样夸下赶超英美的海口。什么人面狮身怪像斯芬克斯之谜俄狄浦斯情结,等等。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过不管是怎么个情形,别忘了尽可能使自己周围所围着的是快乐的人而非痛苦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但能不能做到呢?
胡鹏感到了一种孤独和失望。妈妈到隔壁陈阿姨家玩麻将去了。不一会,妈妈给他打回电话来,说她饭不回来吃,已让人给他订盒饭。其实妈妈很会烧菜,她烧的一道糖醋排骨十分地道。但她现在懒得下厨房了,怕油烟味。以前烧煤时不怕油烟味。现在用煤气,有了抽油烟机,反倒怕起来了。现在她很会保养身体,用蛋清敷在脸上美容,还学着贴黄瓜什么的。
“鹏鹏,快点吃,凉了要坏肚子的。”他想妈妈以前的声音。
胡鹏出了家门。他喜欢骑飞车。他上余杉家玩不像以前那么随便了。长大了,反倒有了许多禁忌,在她家门前一站就紧张。
“叭叭!”敲门,敲了几下,他才发现旁边有门铃。胡鹏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开门的是余杉妈妈。
“阿姨,你下班了?”
“你是谁?”她妈警惕性颇高,老半天不开防盗门。
“我是余杉的同学。”
“余杉的同学?”
“我是老胡家的鹏鹏啊!”
她妈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原来站在面前的大小伙子,竟然是老邻居胡万才的儿子。
“唉,搬走这么几年,人一下子窜了这么高啦!”她妈转身向里喊:“杉杉,你的同学来了!”
余杉正在听索尼随身听。她看到他时格外高兴,说:“快进来吧!”
—边厨房里,余叔叔紧了白围裙烧菜。这场面让他觉得十分感人。这种温馨的暖融融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他觉得心情稍稍好起来,这里与他家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照。
“明天我爸我妈带我去市郊武当山去玩儿,会带回来许多石头拓片什么的。上市一中真让人喘不过气来!”余杉说。
胡鹏真想去武当山,但他不能去。老爸不常回家,但仍给他请家教。在学校里就累死了,回家还得学学学,真拿这一切没办法!
“压力越来越大,这次化学测验就是一个教训。”
“也真是的,恐怕这次期末我会坐土飞机直线下降,跳下万丈深渊……”
“那不如从武当山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你以为我不敢?真的一了百了,没什么可留恋的!”
余杉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他们身后。
“说什么呀?要死要活的?”她妈也插了嘴。
“妈,你—惊一乍的,干么呀?吓人一跳!”
“没干么,只是听你们的话老让人担心。”
胡鹏便说:“阿姨,没事的,我们瞎聊哪。刚才谈到武当山,说是前不久有两个学生没考上大学便觉得无脸见人,从山顶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啦!”
余杉妈说:“我怎么没听说呀?”然后狐疑地看看他们两人,又说:“别编个瞎话骗你阿姨!你爸可是大款!”
“妈——”余杉扫了她妈一眼,不想让人再说下去。
胡鹏的心情重新灰暗了。
这时,余叔叔做好菜,招呼大家吃饭。余杉不让他走,也留他一块吃饭。
3
晚上教室里灯光通明,但并没有几个人来上自习。走读生来的不多,特别是周五了,更是寥寥无几。住校生也早早回家去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诸如王强之类的班头坚持不息,风雨无阻。他也知道回家一样看书,但为了班集体他仍恪守职责。每次林老师来查自习,都能看到他在伏案用功。
林老师周五晚上很少来教室,但今天他突然出现了。他这时会问起一些同学的情况,像苏维维等人便是雷打不动的住校生,通常也很少回家。至于走读生的情况,你去和王强交换一下意见,即可做出明确的判断。余杉偶尔也来上一两次晚自习,而胡鹏、李湘从不来,家长怕夜路上不安全。最近,王强老是迟到早退,这让林老师放心不下。今晚,他以为能在这里找到王强,可是竟然也没找到。王强的位子空空的,直让他的心悬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头问高宇,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他叹了口气,觉得发现问题及时解决才是上策。
苏维维家在外地,是个说话轻声慢语的女孩,无论什么事都能让她发笑。她也许天生喜欢笑。你问她笑什么笑,她一定莫明其妙地笑得更欢了。林老师走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和几个女生打闹。苏维维跑到讲台上为她们画像,在黑板上三笔两笔的造型,让人觉得很传神,又很夸张。苏维维喜欢写写画画。她甚至夸口说,余杉写出书来,她可以配插图。这句玩笑话谁也不觉得怎么样,但让王强听到后便认了真。他让苏维维在他出板报时,让她来配图。她的许多图是即兴创造的,很少临摹。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都能展示出一定的特点和个性来。林老师也觉得王强很会用人,这苏维维还真是个难得一用的美术人才。她也真卖力地干,为了按时出好板报,和王强一起加班加点。偶尔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他这里。他也付之一笑。她呢?更是“士为知己者死”了!林老师也常见两人出双入对,在课桌上讨论问题。
“苏维维!”
苏维维一下转过身来,看清叫她的人是林老师之后,连忙向和她打闹的几个女生吐吐舌头。然后,她又看看黑板上自己即兴涂画的人像,此刻正在张牙舞爪地扑了下来,让她无地自容。它们就是林老师眼里的“罪证”。她刚想拿起板擦要擦掉它们。他摆摆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知道王强干什么去了?”
苏维维搓搓手指头,脸绯红着,摇了摇头。
“这几天没注意他?”
“他?”
“对,我找他总是找不到,莫不是有什么事吧?”
“我,我不知道。”
“听同学们说,他有什么事都会和你说的……”
“不!”苏维维慌乱地把飘到眼前的一些头发掠到后边。她的目光又扫扫课桌上正在用功的其他女生。
林老师发现自己问不出什么来,感到有点失望。怎么会这样?王强以前一直是让人信得过的。现在成了这样,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不是该做一次家访了?王强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
“苏维维,星期天你有事吗?”
“林老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一定抽出时间去。”
“你知道王强家住哪儿吗?”
“好像住在火柴厂后面的居民区里,那条街叫什么来着?对对对,叫莲花寺。”
“你去过?”
“我和余杉一起去的。”
“林老师,找王强有急事吗?”
“以前,差不多三天两头的,他都来我这里碰碰头。我能了解到班里的一些新情况,但最近不知怎么了,碰头的机会少。现在是我找他都找不到。听说班里的纪律最近有松动,化学老师的课也没人好好听。不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