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陈术,今天的值日就还是交给你了。”
正准备回家的我缓缓抬起头,望向刚刚吩咐完,正好走到班级门口的李三石的背影。随后马上低下头轻声对自己说了声“哦”。看来没有错,就是在对我说话,我仔细想想也不禁感到好笑,一来班里只有我叫“陈术”,二来班里此时也只有我们两人而已,三来前几天的值日的确都是我做的。
至于我的行为,大概只是沦落于食物链最底层生物用于掩饰无可救药的懦弱而显示的最后的倔强吧。
我来到教室后方的储藏室,拿出了笤帚和簸箕,熟练地做着本不该由我完成的任务。
“唉,以后作业得写得更快点了。”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我为了在学校完成回家作业,但是动作太慢因而总是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还没完成。
我就读的是一所住宿制高中,但是高一并不强制住宿,而我家离学校也很近,加上我对于与人相处这件事实在应付不来,所以我选择了走读,至于等到了强制住宿的高二的时候该怎么办只能到时候再说了。住宿生每天的晚自习是用来写老师布置的作业的,但是我又不想把作业带回家,所以只能尽力在学校完成。
我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五点半下课,现在是五点四十五分,其他走读生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而住宿生应该在食堂吃饭吧。三下五除二打扫完教室,倒完垃圾的我随意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时值夏末,恼人的炎热天气还没有远去,毕竟暑假才刚结束嘛。暑假暑假,既然是用来避暑的假期,那么为什么暑假不能再多一个月呢?
走出学校的大门后回望,不禁感叹这所学校的豪华,阔气的大门上有用飘逸行楷镌写的“同水中学”四个大字,据说题字人是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大门旁边的白墙上画的应该是校徽,能看见有1933这个数字,正是这所学校的建立年份。
对了,今年是2032年了,那么已经建校99周年了嘛?记得在哪里看过这里是学校在90周年时搬来的新校址,转眼又是9年啊。难怪暑假的时候整个学校都重新粉刷得“亮闪闪”的。不过与其说是“亮闪闪”,还是“红彤彤”更贴合实际吧,因为所有外墙都粉刷成了红色。
由于超高的教学水平和教学成果,同水中学已经是当地的第一高中,乃至在全国都赫赫有名。它与国内的许多大学,甚至是企业都有合作。值得一提的是,同水中学只接收来自当地13所初中的学生,所以并不是在生源上占有了绝对优势。正因如此,同水中学的学费相较于当地的其他高中要高昂得多,但仍然是众多学生们挤破头都想进入的学校。
凝望着学校的我突然浑身一颤,一阵反胃,背上瘙痒起来。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我收回视线和思绪,慢吞吞地,伴着夕阳向家里走去。我很感激学校的搬迁,如今就算是埋头慢慢走路的我,也能用半个小时就到家了。途中经过超市的我不忘买了一堆冲泡和罐装的咖啡。提着沉重的饮料实在是有些累人,我想着或许应该买一辆自行车了,但初中的遭遇让我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家在学校附近的名叫“水岸府邸”的别墅区,是个景色相当不错的小区。驻足在一座别墅门前,我看向铁门内的庭院,依旧是杂草丛生,满目的凄凉之感。门口还挂着“待售”的牌子,风风雨雨已经在这木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还能卖得出去吗?尽管价格已经相当低了,但还是无人问津。我的眼睛有些酸涩,是写作业写累了吧。
我走到这栋凄惨别墅的隔壁,打开了门,我家就在它的隔壁。由于我所住的房子位于这一排的末尾,所以我已经过了两年没有邻居的生活了。
当我打开房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时,一只白色的生物从楼梯上跑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我面前的地板上,乖巧地“喵”了一声。如果不算上昆虫这种无法杜绝的侵略者之外,它应该是除我之外,生活在这栋屋子里的唯一生物了。这是我养的纯白英短,最大的特征就是有着金、蓝两色的鸳鸯瞳,虽然没有做过比较,但应该是比平常英短瘦小些吧,当然肯定不是我偶尔会忘记喂食的缘故。
它歪着头,又叫了一声,我只能尽量用我最温柔的声音唤了一声“花森”,然后俯身把它抱了起来。它的身子又轻又软,抱在怀里相当舒服。“花森”就是这家伙的名字,本来想叫它“华生”的,因为我也算是福尔摩斯的忠实粉丝了。但是因为这是一只母猫,总觉得叫它这种男性化的名字显得不太尊敬,所以干脆改了一下叫“花森”了。
给花森清理完猫砂,添上饲料和水,我来到厨房准备自己的晚饭。厨房间很大,而且有着各种各样的厨房用品和电器。但我只是用锅子烧开了水,下了些挂面,焯了几片青菜当做晚饭。大部分灶具我都没有用过,只是偶尔打开一下以免坏了。我从冰箱里取出番茄酱,淋在了刚煮好的面上,绿色的青菜和红色的番茄酱,加上白色的面条,还是让人挺有食欲的。我很喜欢番茄酱的味道,但是却很讨厌红色,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接触过番茄酱。只不过最近为了让自己恢复过来,又开始重新接触起来。
吃完晚饭洗好了碗,我迫不及待地来到书房,书房里已经开好了空调。绕着墙壁一周摆着十个书架,其中八个书架已经满满当当了。我从中编号7的书架中随意抽出一本没看过的新晋作家创作的推理小说,坐到书桌前兴致盎然地看了起来,花森也跳到了书桌上,安静地趴在我手边打盹。每天能睡这么久,当一只猫也挺不错的吧。
小说是寻常的暴风雪山庄事件,在所有出场人物勾勒完成,事件全部发生,开始进入解谜部分时,我合上小说,我看了眼挂钟,已经是九点半点了。
我来到楼下的“健身房”,走上跑步机,脑海里还在回忆思考着书中的剧情,左手食指下意识地敲打着扶手。在运动完休整好之后,冲了个冷水澡的我拿了一罐咖啡又窝到了书房的吊椅里,这回花森则是舒服地卧在我的大腿上。重新翻开那本《十二人的游戏》,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的话,凶手有两个,明处活动的负责掩人耳目,暗处作为真正“行凶者”的则是已经“死亡”了的女子。但当我继续往下看的时候不禁“啊”了一声,原来他也有参与,所以那个想了这么久的疑点是这么回事!但是参与犯案过程的角色有三个之多,让人难免觉得最近的推理小说为了寻求创新,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我拿起手边的罐装咖啡,才发现已经空了。转头去冰箱里重新拿了一罐,再度抽出一本历史小说看着,直到第二天的闹铃把我惊醒。
我每天的生活几乎就是这样单调的重复,波澜不惊,可以的话,我也就想像这样一直波澜不惊下去,不想发生一些脱离我控制的改变。但是这样的想法终究是弱者的一厢情愿吧。
我所在的学校有三幢主教学楼,按到校门的距离由远及近分别是高一知新楼、高二静思楼、高三致远楼,三幢教学楼每一层都有一条过道连在一起,一直连到致远楼前面的五层行政楼德操楼,过道将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分隔开来。知新楼后方有一方小湖叫作初心湖,湖旁边是一幢五层楼高的图书馆盈箧楼。而图书馆另一边,有一栋古色古香的屋子,只有一层,叫作毓秀楼,是每个年级的一班所在的教学楼。也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把主教学楼区、图书馆和毓秀楼接连起来。主教学楼都有三层,顶层是二三班,二层是四五班,底层是六七班,每个年级都有七个班级。
由于前几年高考方案改革,取消了文理分科,所以学校也实行了新的分班政策。一班是所谓的“精英班”,最初只有10人,分别是入学考试里男女生中的前五名;二班有25人,三到六班都是30人,按照入学考试成绩的顺序排名;七班在学生私底下叫作“取款机”,原因很简单,班里的40人都是靠金钱买进来的,而且是一笔巨款。
毫无疑问,在班与班之间俨然出现了三六九等,一道鄙视链就这么自上而下形成了。当然,班级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所以才会说只是“最初”的班级人数。学校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月考,一个学期四次,每次月考成绩会乘以相应的系数计入学生总分。第一次月考的系数是0.125,第二次系数是0.25,第三次是0.375,第四次则是0.5;而第二学期每次月考的系数都是第一学期的两倍。每次考试之后,未乘上系数的分数和排名会在底楼墙上的公告栏上进行公示。每一学年会根据这一学年学生的总分排名重新分班。
而一班因为它的特殊性,有着更为特殊的规则,它的变动是按每个学期而不是学年来的。其他班级的学生,一旦能够在每个学期的分数统计时进入男女生前五名,就可以直接进入一班。而一班的学生,每次考试都不能跌出男女生前八名,每个学期的总分更是不能跌出男女生前六名,否则就会被“下放”到二班。之所以一班的竞争如此激烈,原因就在于直到最后高考前,仍然留在一班的学生,享受保送国内任何大学的权利。
竞争给人带来斗志,屈辱让人选择斗争,尊严使人固守阵地。人类历史就是抗争与妥协的放大。
像我这种人当然是七班的学生,而且也没有所谓的斗争或是“以下克上”的想法,我这一生的目标概括起来也就是顺利从高中毕业罢了,总之,履行完约定就可以了。我这样的咸鱼可没有什么鸿鹄之志,能够像燕雀那样我就已经满足了,生活在孤独角落里的人,能够不被人发现就是最大的安稳。对于这点,我早就参悟得很透彻了。
走进拥挤吵闹的,位于食物链最底层的七班教室,穿过正在吹牛的、抄作业的、玩手机的人群,坐回了属于自己的位于靠窗末端的位置。就是这个角落,让我能够拥有这么一个自己的角落,我真是感激地差点向上天下跪了。没有也不会有人愿意来向我搭话,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当我把书包放下,坐好拿出课本之后,上课铃就该响了。这是我靠开学一周的摸索练成的“超能力”,凭借的是我自信满满的步速。
一切剧情,没有对话也就没有后续。倒不是我不愿意说话,只不过长久以来的经历,让我对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多兴趣。而且有一说一,这样的不被打扰的高中生活,真是太惬意了。
今天是开学第4天,9月9日周四。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数学什么的真是讨厌,不,不如说是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政治地理什么的真是讨厌。原本在我心里这九门课是不分先后的,直到前几天我的这位数学老师说:“数学是最精炼的语言,是与这个世界沟通的钥匙……”所以,凭什么要我这个不想与世界沟通的人能够喜欢上数学?
数学老师,也就是我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不过20来岁,身材偏瘦但显得孔武有力,一头清爽的板寸,眼神刚毅,光凭相貌会让人误以为是名运动员。记得开学那天,班上那些女生见到这位班主任都不禁脱口说出了“好帅”。加上年纪轻轻就在高中任课,简直是才情相貌俱佳,真令人羡慕,班上的其它男生应该是如临大敌了吧。班主任的姓氏我以前从未见过,是羽,名字叫熠燿,“熠燿其羽”,还真是人如其名,光鲜亮丽。光是名字也令人羡慕,我擅自将我的名字陈术拆解为乏陈其术,也就是我的能力都没什么值得说出来的。想必给我起名的父母原意肯定不是如此,可我如今也真就乏善可陈了。对不起。
今天的羽老师依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挺拔身姿配上白衬衫真是耀眼,这让人怎么睁得开眼啊。而且集合是那么无聊,我的集合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元素,与别人的交集只会是空集,我羡慕空集,能够随意融入,也可以随意离开,这才是自由吧。想到这里我已经进入了梦乡。
下课铃声与发麻的手臂同时将我唤醒,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传来像电视上的雪花一样的感觉,膨胀收缩,下意识甩了甩胳膊。羽老师已经停止了讲课,瞥了我一眼,很难想象看上去那么阳光的人递出的目光像冰一样寒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我竟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就低下了头。羽老师一边收拾讲义,一边对我们说:
“有些同学上课睡觉,也不只一两次了,我从很多老师那里也收到了反馈。当然你谁也没有影响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也提醒一句,身处底层从来不是随心所欲的理由。学校新规要求了,一门课如果连续不及格了两次或是一次不及格了三门课,那么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也就是说,考试不及格可是会被开出的哦。”
班里瞬间嘈杂了起来。
“什么啊?没听说过啊!”
“不可能的,老师你开玩笑的对吧?”
“我们都交了学费了。”
……
羽老师嘴角扬起了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弧度,我很清楚这是什么表情,因为我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要我翻译的话就是“你们这群废物就闹吧,没有能力的你们到头来还是任人宰割而已”。
“安静一下,这条新规真是观察小组研究了历届七班的表现后得出的,应该下周一升旗仪式上校长就会公布了。放心,学费到时候会退还给你们的,至于“买路钱”就说不准了。选择权最终还是留在你们手上的。对了,明天班会课要把班委全定下来,有毛遂自荐的可以直接来找我,大家趁着今明两天考虑一下,有好的想法到时候提出来。班委有正副班长、学习委员、体育委员、劳动委员、生活委员、团支书、宣传委员、组织委员、文娱委员十人。”
说完羽老师就径直离开了,这两件事情都跟我关系不大,所以我拿出一本小说自顾自看了起来,教室里又嘈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