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摇曳,舞动生命之魂,珠帘缱绻,难掩玉人之愁。
蚕衣早已滑落,侧卧在白玉床上朱灵儿几乎赤裸,修长的腿,平坦的小腹,高挺的胸,黑夜似已看得窒息,但是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根本不在乎。
其实朱灵儿是在乎的,十多年前,自从她意识到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女子该会的她全部都会,甚至做得更好。
但是现在,她已经忘记怎抹腮红,三千青丝怎拢,大家闺秀的礼仪更是忘到九霄云外。
甚至她已经忘掉自己长什么样子,因为十年来她照镜子的次数连双手都数得过来,别人照镜子是为了欣赏自己,而她照镜子,只是想从中找出让自己痛苦的秘密。
秘密在她的脸上,一直都在,但却从未解开。
胎记!
她也无数次的问过,甚至以生命为要挟,她觉得她有权利知道这个秘密,但是没有结果。
要结束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变最初。
朱灵儿现在再也不想知道任何关于胎记的秘密,她觉得结束她漫长的等待和痛苦最好方法就是改变最初。
要想改变一切的果,就必须改变一切的因。
眼前的信,朱灵儿已经看了很多遍,自从彭三狼手上得到这封信以来,不但看了很多遍,还推断了很多遍,兴奋了很多遍,兴奋如同看见灰烬中的星火。
她觉得希望就在眼前。
兴奋就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朱灵儿就喜欢喝酒。
酒越喝越多,越喝越快,朱灵儿却越喝越清醒,不但清醒,眼睛还越来越亮,明亮的眼睛里好像隐含着笑意和小小的羞愧。
巫伯却醉得不省人事,醉得像一滩烂泥,巫伯不轻易喝醉,甚至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巫伯喝醉过,因为与之喝酒的人早已先醉,怎可看见,但是巫伯今天却醉了。
朱灵儿也是第一次看见。
醉了之后的巫伯,仍然是一脸的严肃,沧桑沟壑印记在他脸上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苍然之发丝丝有规有矩,似在与岁月斗争。
在朱灵儿的记忆里,巫伯的身影最清晰,最完整,内心里,她就觉得眼前沧桑的老人就是自己最亲的人,没有之一。
所以她的喜怒哀乐,只有巫伯是最好的倾诉和撒娇的对象,她从来不掩饰自己任何心思,从来觉得没有任何的掩饰和欺骗的必要,只要是她想要的,巫伯总会想尽办法满足她,不管是吃的,穿的,玩的,包括武学。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十二年前,朱灵儿从武林秘录中知道武林四大剑派之一的缥缈宫的逍遥剑法之后,吵闹要看要学,十天后,浑身是伤的巫伯将剑法练习心得交到她的手里后,倒地不起,经三月治疗和修养才保住一条性命,多年来,只要到了冬天,吴伯经常半夜咳嗽不止,从那以后,朱灵儿再也不任性了。
巫伯永远宠溺着她,什么都愿意满足她,但是只有一件事情除外,巫伯绝对禁止她接触外面的人,禁止走出飞龙堡势力范围,没得商量!
月上柳梢,夜色渐凉。
巫伯醉的很深沉,睡的也很深沉,朱灵儿想,这应该就是药量和药效起作用了。
朱灵儿看着熟睡中的巫伯,想起把彭三狼的战利品中的蒙汗药用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心里愧疚的不行,但是对自由的向往,又让她坚定了想法,大不了等自己成功之后,老老实实的道个歉,撒个娇就过去了。
巫伯的脸虽然看起来很肃重,但是身体却轻得很,朱灵儿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想到即将离开,忽然有一种伤感和不舍,她将头轻轻的枕在巫伯的胸膛,闭着眼睛,像小时候一样。
片刻之后,朱灵儿睁开眼睛,满眼充满力量。
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橱内夹层里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换上黑色的紧身衣,戴上黑色遮面的斗笠,拿上自己最喜欢的宝剑,环顾看了看陪伴自己二十八年的房间,然后吹灭了灯烛......
巫伯睡着的气息很沉,从朱灵儿起身离开他房间的那一刻,他的气息也没有凌乱过,虽然那一刻他已经醒了。
他在给她时间,也是在给自己理由。
他把自己想象成朱灵儿,回忆二十八年来的每一天,甚至他回忆到四十八年前,朱灵儿的母亲......
回忆就像一张网,交织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而每个人就像在网上挣扎的一条鱼,越挣扎被勒的越紧,就越痛苦。
巫伯起身下床,看了一眼朱灵儿未暇收拾的残剩菜酒,然后在床头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按了一下,只见整个床侧移,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他没有犹豫,径直走了下去......
一盏茶时间过后,巫伯来到了山腹一间巨大的宫殿面前,宫殿两侧的墙壁上,刻满符文,勾画了了,极尽神秘幽惧之意,走过大殿,再经曲径折廊,巫伯在一个石室前停下,然后匍匐叩拜在地。
“宫主。”
随着扎扎声,石门打开,石室中传来一声幽怨的叹息,继而说道:“巫长老,族人只剩你我,你又何必每次见面都行此大礼,快请起来吧,若再如此,我必不再亲见与你了。”
“老奴谨记。”巫伯道,然后起身而立。
“巫长老此来,所谓何事?”
“少宫主——下山了。”
“什么!”一声惊咤,继而衣袂声疾,室中人已到巫伯跟前。
“怎么可能!”室中人道,“你没有拦住她?”
“老奴一时不慎,中了蒙汗药。”
“哪来的蒙汗药?”
“今天山涧来了几个江湖鼠辈,少宫主从他们身上所得。”
听到“山涧”两个字,室中人突然变得伤感道:“她又去后山去了......”
巫伯道:“是的,少宫主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后山散散心的,二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只不过最近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室中人喃喃道:“二十八年了,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八年......”
巫伯想到朱灵儿,无限怜惜道:“二十八年真的很长......”
室中人话锋一转,很有深意的说道:“巫长老,我想你不是被蒙汗药迷晕的,你是被自己迷晕的吧!”
“老奴愿受族规惩罚。”
室中人没有理会,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巫长老,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巫伯道:“宫主的担心是对的,但是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了,江湖上至今未有任何消息,甚至传闻,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样对少宫主确实......”
室中人道:“你想说残忍,是吧。”
沉寂了片刻。室中人叹了口气道:“今天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吧,不然灵儿不至于骗你。”
巫伯道:“确实还遇到了一个叫莫星辰的少年。”
室中人道:“那少年应该已死于你的‘墨玉’之下了吧。”
巫伯道:“没有。”
“没有!”室中人惊道,“连你都打不过,江湖中什么时候出现这么厉害的少年?”
“少年不愿正面交手,剑走偏锋,用少宫主作为要挟,老奴不得不放其离去。”巫伯继续说道,“虽非正面交手,不过少年在应对我的攻势所展现出来的心智和勇气,当属武林难得一见的少年才俊,从对待少宫主的态度上看,也绝非浪荡奸邪之辈。”
“哦——”室中人道,“这么多年还未见你对一个少年有如此高的评价。”
室中人继续道:“照你这么说,灵儿会不会是喜欢上这个少年了,所以跑出去找这个少年了?”
巫伯道:“少宫主虽未见过世面,但也绝非一见钟情,只能说对这个少年印象不错,应该有其他原因......”
室中人追问道:“其他什么原因?”
“应该是从宵小之辈所得除了蒙汗药之外,还有其他吸引她不得不下山的东西。”巫伯道,“我看今天少宫主很高兴,也就没有细查。”
室中人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巫伯道:“老奴现在去将少宫主追回。”
室中人道:“既然你有心放她下山,一时半会儿怎么‘追’得回来。”
沉寂良久。
室中人叹道:“我关了自己三十年,守了三十年,也想了三十年,有些事情也是她该知道和承担的时候了——你随即下山,找到她,助其完成此次心愿,也算是以后了却红尘的一点安慰吧。”
巫伯顿了顿道:“那堡主那边......”
“这个你不管,我与他夫妻三十年,虽见面甚少,但是我知道他的心思。”室中人道,“他早就想放任灵儿下山,但是夹在我与灵儿之间,心中有苦,只有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喝酒,这下倒是遂了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