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氏走向正在看一幅画的张涛,她走到张涛身后,停留了好几秒,才把刚才想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叫,张涛?是吧。”“嗯。”张涛盯着的一幅画是颜料画,颜料盖的很厚,就像是直接用颜料抹上去的没有用任何工具,画的内容大致就只是几个圈,每个圈的颜色不一样,张涛咬了咬食指的指甲,然后对秦阿氏说,“姐姐,你这画……画的时候心情是不是很乱啊?”秦阿氏先是一惊,连同龄人甚至前辈都无法从这幅画看出她当时的心情,为什么被一个小孩子看出来了?张涛继续说:“我闭上眼睛的很多时候也会看见这幅画的上的内容,只不过我的圈可比这些多太多了。”秦阿氏想起了黎飨之前对她说的话,她无法对一个接受精神虐待的孩子感同身受,他只知道最常见的物理家暴,可没看过在精神方面家暴的人,她尽量往坏的情况去想,比如蒙上眼睛滴水在身上、用刀背一次又一次划过后背、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只有闹钟滴答的声音……这是曾经她在书上见到过的,不知道张涛的父母是否也看了这些书——但书中结果都是受这些精神折磨的人都变的不理智了,也就是普通人说的“变成了精神病”——她看着那个盯着画的孩子,不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强大。
“姐姐,你为什么当时心情混乱啊?”秦阿氏放下了对这个孩子的所有戒心,她蹲下身,对他说:“我呢,当时因为爷爷去世了,不知所措的,恍惚中就走进了一家画材店,买了颜料和画板,坐在店门口用手把颜料涂了上去。”“用手画的吗?很好看啊。”“张涛。”“嗯?”“你想不想要这幅画?”“不行不行,这是姐姐的东西,我不能要。”“我想送给你。”“不行!”张涛看见秦阿氏站起身准备要把画板拿起来递给他,他马上就跑了,秦阿氏见他跑到工作室另一头,举着画跟着他跑,可无奈张涛还是小孩子,体力完全跟不上成年人,很快被秦阿氏追上了。秦阿氏将张涛逼到了角落,把画递过去,说道:“拿着吧,如果你没有钱了把这幅画拿去卖了吧,挺值钱的。”无可奈何的张涛问秦阿氏:“这幅画大概值多少钱?”“我当时画完的时候有人出价五千,也不算太值钱。”不算太?张涛搞不懂搞艺术的为什么都那么有钱,现在懂了。他拼命摇头:“不行!我不能要!”“拿着!”秦阿氏朝着张涛大喊一声,张涛楞了一下,然后双手慢慢地接过了那副至少五千的画。
秦阿氏就近搬来两个小凳子,自己坐了一个,然后示意让张涛也坐一个,张涛先是见到凳子上全是颜料,花花绿绿的,看着颜料还反光,他以为这凳子上的颜料还未干。“坐吧,干净的。”“哦。”张涛这才坐了下去。两人都在大喘气,刚才跑得实在是太快了,张涛先缓了过来,他对秦阿氏说,“姐姐,你的名字好奇怪。”“怎么奇怪了?”“不是女孩子名字里都应该有芬啊、慧啊、珍啊、婷啊等等可以看出来是女生名字的字,为什么你要叫秦阿氏?”“我家里人带我去算命师傅那儿算出来的名字,说是这个名字能保佑我一帆风顺什么的。”“哦,这样啊。”张涛想了想,接着说,“姐姐,你知道叔为什么叫黎飨吗?他的名字为什么是个词语啊?理想……”“他的名字可不是你想的那个‘理想’,他姓黎,黎明的黎,飨左边是家乡的乡,右边是食物的食的那个飨。”“家乡的乡,食物的食……”张涛想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是个字吗?”秦阿氏笑而不语,她想起之前黎飨说的“我想让他知道他未接触的世界还有很多”,可能“世界”这部分包括汉字,她说道:“是个生僻字,不经常见而已。”“行吧。”张涛点点头。“张涛啊,你为什么叫我姐姐?”“叔说的,一开始我还打算叫你阿姨的,但我叔说不行,要叫你姐姐。”“你知道为什么他要让你这么叫我吗?”“我不知道啊,我猜可能是比他小吧。”“啊,这样啊……”秦阿氏想到了另外一重意思,但她不想接受另一重意思的解释,她只好接受张涛所说的,“那你这样吧,我也不让你叫我姐姐了,你叫我‘阿氏’就好了,我身边人很多朋友都这么叫我的,叫我‘姐姐’我很不适应。”“阿氏?”“对。”“行吧,那你的‘阿氏’是哪两个字”“阿是包耳旁一个可以的可,氏是姓氏的氏,阿氏。”“哦哦。”张涛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手掌上写着什么,看上去是在写“阿氏”两个字。“啊,对了!”张涛猛地抬头,看向秦阿氏,问道,“阿氏,你说你朋友叫你阿氏,为什么要我叫你阿氏啊?”秦阿氏笑了笑:“就当是交个忘年交吧,我和你做朋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啊……”张涛想起他看黎飨时的看法,他没有当黎飨是一个大人,而是一个朋友,并且是第一个朋友,“没有。对了,忘年交是什么啊?”“你回去问你叔吧。”秦阿氏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交给了张涛,她说,“既然是朋友了,我当然会帮你的,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找我。”“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吧。”张涛没有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把它揣进了兜里,但触感像是某个什么组装的小玩意儿。
黎飨终于从里屋里出来了,他先四下望望,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张涛和秦阿氏,然后走过来对张涛说:“天色不早了,走了,该回去了。”张涛看着黎飨红肿的双眼,心照不宣地没有问他任何话,他站起身对秦阿氏晃晃手,说:“阿氏,那我走了。”“你的画。”“哦,对!”张涛忘记了带走秦阿氏送他的画,连忙跑过来拿起画,重新作拜拜状,然后才跑到黎飨身边,跟着他一起出了工作室的大门。刚刚出门,黎飨问张涛:“你怎么也叫他阿氏?”“什么叫‘也’?是阿氏让我这么叫她的。”“哦。”黎飨拿出今天一天都没有拿出来的入耳式耳机塞进了耳朵里,打开手机放起了歌。张涛敏锐的意识到刚才黎飨说的话里有个“也”字,他本想问“阿氏现在是你朋友吗”的问题,可看着黎飨带着耳机,也就不打扰他的世界。张涛在黎飨听音乐的时候从来不会打搅到他,因为很久之前黎飨说过他听音乐也是治疗的一部分,为了让黎飨的病早点好起来,张涛也就很乖地没有去打搅黎飨。
此时黎飨的耳机里播放的是米津玄师的《パプリカ》,五个孩子唱的那个版本,是黎飨最喜欢的两首歌之一。黎飨看着前方,好像忘记了什么,他拿出手机,打开播放页面,然后把播放模式调为单曲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