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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火辣辣的乡村

冯伟山

我十岁那年,刘美丽成了我嫂子。刘美丽一点也不美,但人长得高大,腰粗,满身的赘肉,我们当地土话叫“长得泡松”。刘美丽的娘家就在我们本村,离我家也就几百米远,往近了说还是一个生产队的老邻居。

哥哥成婚那天,尽管和其他人家一样大操大办,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更是挤满了院子,可爹和娘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新娘子丑俊倒也没啥,关键是刘美丽还给他俩带来了一个两岁的孙女。哥哥娶的媳妇是个“回头儿”,一个结过婚的女人。看着哥哥和刘美丽欢欢喜喜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爹和娘就到院子一边和一些几年不见的老亲叙旧去了。我闲得难受,就随着要喜糖的孩子去了哥哥的洞房。

刘美丽盘腿坐在喜床上,头上盖了块大红的围巾,双手在胸前不停地摆弄红褂子上的一颗红纽扣。哥哥一脸喜色,嘴乐得一直咧着,不住地给来看新媳妇的大人孩子分糖吃。

我盯着床上小山一样的刘美丽,想起了她的一些往事,就想笑。

她咋就成了我嫂子呢?

刘美丽二十出头时,就成了我们卢村的名人。一千多人的村子,能称上名人的无非是大队部的成员们,再就是各个生产队的队长。而刘美丽大字识不了几箩筐,她有啥本事呢?这得益于她的一个梦。

那天,队里的一群姑娘在收地瓜,边干边说笑着。不觉间,有人就扯到了昨晚的梦上,有的说梦到被大水冲走了,有的说梦到爬到大树上下不来了,也有说梦到拾了个大钱包的,总之五花八门。轮到刘美丽时,她说梦到蔡前进了。蔡前进头发梳得溜光,穿着制服,上衣口袋里插着两只钢笔,提着一只人造革的大提包去她家看老丈人呢。见了她,就忙着给她掏糖吃。

刘美丽说得很慢,边说边笑着凝一下眉,似乎还沉浸在梦境里。姑娘们一下笑炸了,说:“你也太会做梦了,也敢说出口,你也不看看你长的啥模样!”

蔡前进是我们村的小学老师,个子不高不矮,字写得好,在村里的墙壁上画宣传画更是一把好手。他年轻英俊,又一肚子墨水,村里的姑娘没有不喜欢他、不暗恋他的,但像刘美丽这样直接说出来的还真没有。听着姑娘们笑声里夹着嘲讽和不屑,刘美丽大咧咧地说:“有啥好笑的?其实你们都做过这样的梦,你们不说就是了。”姑娘们笑得更欢了。从此,刘美丽就得了个“大提包”的绰号,她的“美梦”在村子的大街小巷和地头田埂一传再传,传到外村时都说刘美丽梦到自己和蔡前进搂抱亲嘴最后忍不住就睡觉了。

以后再有人议论此事,被刘美丽听到了,她就脖子一梗,说:“我就要嫁给蔡前进!你怎么着吧?”一般人不再吱声,但碰巧遇到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伙子,再油嘴滑舌的,免不了还会招来一顿调侃:“你这么大个人,蔡前进那小身板哪配得上啊!”小伙子嘻嘻笑着跑远了,刘美丽的眼圈也红了。

“那蔡前进又不是有三头六臂,就是肚里的墨水多点儿,为啥我不能喜欢?我就是喜欢蔡前进!”刘美丽赌气去村小学找他,我们一群孩子光着腚跟在后面看热闹。

正巧下课,蔡前进刚走出教室。刘美丽就喊他,快步走到跟前,说:“蔡前进,我喜欢你。我这么大个人,浑身有的是劲儿,你也喜欢我吧?”蔡前进早就听说了她的好梦,但刘美丽这么直接地问他还是很意外,竟一时窘得说不出话来。此时的刘美丽脸蛋红红的,动作也忸怩了,她伸手刚想拉蔡前进的手。我们就一起喊起来:“刘美丽,‘大提包’,做美梦,跑到学校搞对象。”教室里的老师也都出来看热闹,蔡前进脸憋得通红,说:“你……你咋这样呢?还是去……去做你的梦吧!”听的人就都笑了。

好长一段时间,村里人说起刘美丽和蔡前进,总忘不了说什么癞蛤蟆天鹅的,边说边嘻嘻哈哈,一惊一乍的。我听着不是很懂,但总觉得大人就是事儿多。

哥哥和嫂子也许累了,晚饭匆匆吃了点就关门睡觉了。其实,刘美丽和哥哥早就在一起了,是在她离婚后不久。

刘美丽以前的对象是邻庄的,叫高大壮。人如其名,高大壮健壮得像半截铁塔,据说人挺老实,就是不识字。当年刘美丽被蔡前进拒绝后,曾郁闷了好长时间,队里的工也懒得出了。爹娘和几个闺蜜就劝她想开点:“蔡前进算个啥呀,咱找个比他还好的,让那些多嘴多舌的看看。”从那时起,刘美丽开始了自己的寻爱之旅。可对象相了一个又一个,不是个子矮了就是模样太丑了,再就是家庭太穷了,反正刘美丽一个没看上。

后来,有人介绍了高大壮。一见面,刘美丽觉得他长得一般但身材高大,没好感但也没坏感,就想聊一阵再说。结果,高大壮手笨嘴拙,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既不主动和前来相看的左邻右舍打招呼,也不给他们端茶喝,老实得吓人。刘美丽来气了,就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不想出来了。客厅里,刘美丽的爹娘就和高大壮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无非是家里几口人,养了几头猪,老人的身体还好吧,等等。问一句,高大壮就答一句。

本来老两口是在跑着“龙套”,等闺女出场的,等着等着就临中午了。以前我们附近的村子有个习俗,男方到女方家相亲要是到了饭时,女方表示尊重要留饭的,不一定多么丰盛,有点意思就可以了。

这当口,刘美丽她娘就做好了两个菜,下了一锅手擀面,端了上来。媒人一看,搓着手说:“本来是等你家闺女和大壮聊几句的,可……唉,那就先吃饭吧。”其实,高大壮心里明白,人家闺女不出来是看不上自己呀,还聊个屁呀!反正不成,先吃饱了再说。媒人刚坐好,高大壮一碗面条就下肚了,刘美丽她娘赶忙又盛了一碗。就这样,不一会,高大壮就吃了四碗面条,又要给他盛时他摆了摆手。

吃完饭又聊了一阵,刘美丽也没出来,媒人只好和高大壮回家了。“这哪是相亲呀,女的长啥模样我还没看清呢!”一路上,高大壮一肚子牢骚没敢对媒人说,边走边在路上消化了。就在他对刘美丽仅有的一点印象也要忘记时,媒人却突然来告诉他亲事成了。媒人说:“你这孩子有福,闺女的爹娘就看中了你能吃能喝,少言寡语,说这样的男人身体好,也厚道,保证亏不了自己的闺女。”高大壮有些发蒙,但自己有了媳妇的事儿却是铁板钉钉了。

刘美丽结婚后,高大壮去过几次老丈人家,可每次都醉。有一次骑着自行车倒在了村南的大沟里,弄得浑身成了“土驴”,我们一群孩子还往他身上吐唾沫呢。至于以后为啥离婚就没人知道了。

爹娘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哥哥比我大了整整十二岁。我之所以能来到这个世上,要感谢我哥哥的眼睛。爹弟兄好几个,从小就受穷受怕了。自己结婚时就和娘商量头胎男孩就要一个,是女孩就再要一个,不管男女。

可哥哥出生后随着年龄增长,爹娘却发现他的眼睛有问题,看东西总爱皱眉头,眼睛也要眯一下,像电影里演的解放军瞄准打枪。再以后哥哥大了,才知道自己白天看东西的样子虽不佳,但妨碍不大,到了晚上就有影响了,总是影影绰绰的。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天生的,没治。爹和娘怕哥眼睛不好说不上媳妇,到时候自己的晚年幸福受影响,就酝酿着再生一个。这一酝酿,我就比哥哥小了十二岁。

为了不影响哥哥的婚事,爹和娘省吃俭用在哥哥二十岁这年给他盖好了四间土砖结合的大北屋。土砖结合的房子在我们那里很常见,就是房墙的外面用红砖砌,里面用土坯砌,省钱也好看。等房子弄好,爹娘就花光了所有积蓄,只好草草扎制了一圈篱笆墙。打那时起,哥哥就一人在新房子里住着,我偶尔也去和他做做伴。新家离旧家很近,又没有院门,有时半夜想哥了我也自己溜去。

一次,我很晚了才去哥那里睡觉,拉开电灯开关,却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哥的被窝里。哥有些慌乱,喘着粗气说:“谁叫你来的?没看到房门上我系了一根鞋带吗?”我这才猛地记起前些天哥和我的约定,就赶忙跑到房门前用手摸了一下,可不是嘛,哥的球鞋带在上面牢牢地系着呢。那天哥说:“以后这房门上只要系着鞋带,你就不要来睡觉。”我问为什么,哥说:“我就想一个人睡清静清静,你要硬来可别怪我打你!”

我害怕哥哥打我,但我更对他被窝里的女人好奇,就又溜回了房间里。此时,那个女人已经穿好衣服下床了。我一眼就认出了刘美丽。刘美丽一点也不慌乱,她拢了拢有些乱的长发,笑呵呵地对我说:“小毛这么高了,快上学了吧?叫嫂子。”小毛是我的小名,我抬头看了看她,刘美丽正对我笑呢,我脸一红,低了头,没叫嫂子。

哥说:“叫嫂子?开啥玩笑!”

刘美丽一下止了笑,瞪了哥一眼,说:“那叫啥?我都被你睡了,还怎么样?”

“可……可你老来找我,说你一个人烦闷,没说让我娶你呀?”

“那我就白让你睡了?要不明天我去大街上吆喝吆喝,让大家都评评理!”

“可……”

刘美丽似乎生气了,一手叉腰,一手在哥的眼前晃来晃去的。她高大的身架好像把哥镇住了,哥一言不发,光着膀子坐在被窝里叹气。见势不妙,我嚷嚷着要撒尿,就溜回了旧家。

这件事我一直没敢和爹娘说起。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饭后哥磨蹭着一直不去新家睡觉,好像有事要说,又一直开不了口。终于,他说出了要娶刘美丽当老婆的大事儿。爹和娘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想到要娶她呢?她可是个离过婚的,还有一个孩子呢。”哥的脸臊得像个红鸡冠,支吾了好久才开了口。他说刘美丽离婚后就盯上他了,白天都主动和他打招呼套近乎,没想到有天晚上,她竟去了哥睡觉的新家。开始和他胡乱聊天,当然也聊了他俩一起在队里出工干活时的很多趣事。越聊越有话说,聊着聊着夜就深了……

“唉!”哥一声长叹。爹和娘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爹点上了一支低劣的香烟,猛吸了一口,竟大声咳嗽起来。他说:“其实大丽(刘美丽的小名)人不错,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心直口快没有弯弯肠子。你的眼睛不是太好,身子骨也弱,能娶大丽也屈不了你,只是她比你大了好几岁,还带着个女儿。”娘也在一旁附和着:“是呀是呀。”哥见爹娘没有特别反对,脸上也逐渐有了亮色。哥说:“现在我挺喜欢刘美丽的,比我大更知道疼我。孩子我也喜欢,她娘俩也不容易呀。”

爹和娘嘀咕了一阵,爹说:“我和你娘也盼着你说个更好的,可咱没那个条件呀。你要不嫌,我和你娘也没意见,只是委屈你了,大丽一进门,你就又当丈夫又当爸爸了。”

哥点了点头,说:“没事的,我愿意。”

娘赶忙推了爹一把,说:“那咱抓紧凑点钱把那个新家的院墙垒起来吧,四面篱笆也不像个家呀。等秋后天凉了就给他们办喜事吧。”

刘美丽的女儿叫小雪,成了我侄女后,爹就给她起了个大名叫卢雪。卢雪长得可爱,也乖,一口一个小叔叫得我心里热乎乎的。叫着喊着,我俩就都大了,期间刘美丽又给我哥生了个男孩。小侄子长得粗胳膊粗腿的,哭闹起来更是粗门大嗓,一举一动像极了他妈。

我去乡上念初中时,农村早就实行了责任制,谁有本事谁使。责任田里种的庄稼五花八门,有还是老样子种小麦玉米的,也有种经济作物——西瓜蔬菜的,更有一些脑子灵活的赶集上店做起了小买卖。哥很勤快,除了种些和村民差不多的作物,每年总要留出一小块地偷偷种植些科技含量高的东西,主要是钻研和尝试。哥老实厚道,也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惯,没事就喜欢读书,文学的,科技的,读起来就着迷。刘美丽很支持,说:“你喜欢啥就干啥,只要你乐意我就乐意。”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挺幸福。刘美丽和睦乡邻,对爹娘也很孝顺,有了好吃的总给老人端些过去,老人的衣服脏了,抽空就去给洗了。久而久之,刘美丽的孝顺村里人就都知道了,很多老人聊天时总无意地就扯到她,说:“刘美丽多好的一个人呀,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让她做咱的儿媳妇呢,老卢家真是有福。”

刘美丽这么好,那又为啥和高大壮离婚呢?这事儿村里人没有一个知情的。几年后,我偶尔翻看了哥的一个日记本。上面有一段这样的记录:她心眼好,可她遇上了一个不好的人。那人好喝酒,不好好干活,喝醉了就打她,打过了还要在她身上找乐。她受不了那人的欺负,就带着女儿跑回了娘家,再也没回去过……

这个“她”是不是刘美丽,这段话是不是她离婚的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哥的日记写得挺有意思。

不几年,村里就有一些人富了起来。

村东头的王大头先是杀猪卖肉,后又往河北倒腾猪皮,发大了。发大了的王大头挺着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据说他看人时眼珠子都向上翻。他交往的人除了村里的干部,就是乡上的干部,挺牛的。这样一来,村里他瞧上眼的就没有几个人了。瞧上瞧不上无所谓,反正各干各的,谁也不惹谁。关键是王大头又在村头自家地里建了个生猪皮加工厂,剐洗猪皮的水就长年累月地顺着自挖的一条土沟淌向了村后的小清河。时间一长,腥臊恶臭就在王大头的厂子周围散发,有时西北风一吹,臭味能飘满半个卢村。冬天土沟里的废水就是看着恶心,气味多少还能将就,夏天就不行了,苍蝇蚊子嗡嗡乱飞,臭水沟里到处是蠕动的蛆虫,谁见了都恶心得要命。再就是王大头的厂子里竖了一根老高的烟囱,几乎天天冒黑烟,有时也让工人把褪下来的猪毛填到锅炉里,一股烧焦了头发的气味立马飘向半空。

村里人实在受够了,就去找王大头。当然我嫂子刘美丽也去了。王大头说:“我的烟囱和排水沟弄到你们家了?真是多管闲事!”

刘美丽说:“没弄我们家,但你厂子的臭味大伙都闻到了。况且小清河被你排放的臭水弄成了小污河,河里的鱼虾少了,连河面上的水鸟也不见了,你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呀!你这是作孽!”

王大头恼羞成怒,说:“好你个‘大提包’,你要是好东西也不会被人蹬了吧!除了卢振起个熊包看上你,谁稀罕你呀!”卢振起是我哥,刘美丽火“腾”就上来了,说:“王大头你连高大壮那个畜类都不如,他最多是个酒鬼,有时下流,但没有伤害别人,而你得罪了全村人,没有好下场的!”

王大头脸气成了猪肝色,说:“你们告吧,我有的是钱,我在家喝茶等着你们呢!”扭身进了厂子,把大门关了。刘美丽朝大门狠狠踢了两脚,又吐了一口浓痰。

大伙儿弄个没趣,又都去找村主任老卢,他一个人在家喝酒呢,脸红得像下蛋的母鸡。老卢打了个酒嗝,用手擦了擦眼角上的眼屎,说:“这个事我知道,可我也不好管呀,人家的生意又不犯法,何况上面也支持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呢。至于气味,咱个农村哪能和城市一样讲究呀,我看很正常的。”老卢说完,端起酒杯“滋溜”又喝了一口。

刘美丽气得胸膛要炸,真想一脚踹他个狗吃屎,心想这个人都让王大头喂熟了,和他穿连裆裤呢。大伙儿见没戏可演,又一窝蜂地跟着刘美丽去乡上反映,接待的领导还算和气,说放心,会马上调查的。可调查了几年也没出个结果。没办法,大伙儿又都农活缠身,慢慢地向上面反映情况的心也就凉了。

我考上大学那年,村里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人盖起了漂亮的二层小楼,有人买上了漂亮的小汽车,就是哥哥家丝毫没变,还是那四间土砖结合的北屋。当年的大北屋,现在又矮又窄了,但小院里很干净,到处都很温馨。

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刘美丽给我五千块钱,说:“你收好,爹和娘老了,挣个钱也不易,你的学费我和你哥给拿上。到了学校你要好好学习,学点真本事,别让人家看不起咱老卢家。”我点了点头,两眼湿润了。

小雪说:“小叔叔,明天你就走了,我带你去村里和田里到处看看吧,别忘了咱的村子呀。”我笑笑说:“哪能呀。”

村子的格局变化不大,就是新房多了,大街小巷上的杂物太多。等到了哥哥的责任田,却让我眼睛一亮,一座新建的塑料大棚立在了眼前。里面是一色的葡萄,虽然过了采收期,但看着粗壮的躯干和蓬勃的枝叶,再瞅瞅哥满脸的喜色,我坚信它们给哥一家带来了不错的效益。哥指着大棚外的一片小拱棚,说:“这里面是我一直研究试种的西瓜新品种,马上要成功了。”我说:“好呀,到时挣了钱还要给我娶媳妇呢。”哥一笑:“那当然,那当然。”

等我来到村后的小清河时,一股扑鼻的臭味迎面而来。昔日的清澈再也找不到了,两岸的茅草丛都没有了,成群的蜻蜓和贴着河面飞翔的小鸟更是无处可见。河面上稀稀拉拉飘着一些白色、红色的塑料袋,拥挤在一起停滞不前。我一时无语,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走后不久,刘美丽打电话告诉我,她现在迷上扭秧歌了。我说:“好呀,我们学校附近的广场上每天都有不少跳舞的呢。”她哈哈一笑,说:“咱村成立了一个秧歌队,好几十人呢,都统一服装,扭起来可带劲呢。我身上肉多,扭起来不好看,可我是队长,每次都在前面领舞呢。”的确,刘美丽是队长,她对秧歌队操尽了心,专门从城里自掏腰包请了个舞蹈老师手把手地教了一星期。大家学会了好几个舞,队形的变换和肢体的展示也更灵活和完美了。没事时,刘美丽就领着大家到处去扭,大街上、操场上,就连乡上的敬老院和乡政府也去表演过。刘美丽虽然识字不多,但有个绝活,她能随口编些顺口溜边扭边说唱出来,大俗大雅,老少都喜欢。一时间,名声大噪。以后,村里或邻村有结婚的、孩子庆满月的、老人过生日的都来邀请她们去扭秧歌助兴。刘美丽她们有求必应,完了别说报酬就是连水也不喝一口。特别是春节,她们就去一些老人家的门前扭,当然是出于尊重,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呢。

就在刘美丽感觉又焕发了青春,激情四溢的当口,却遇上了一件烦心事。

村里的蔡前进病了。按说他病了还是死了,与刘美丽又有啥关系呢。但刘美丽觉得不行,不是因为当年自己曾喜欢过他,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遇到了困难也该帮帮呀。

蔡前进的婚姻很不幸福,当年相亲时条件很高,这个不行那个不中的,到了二十七八才成了婚。媳妇长得很俊,从脸蛋到身材无可挑剔,可把蔡前进乐坏了,觉着自己总算捞着宝了。直到结婚后才知道她好吃懒做,并且作风不好,好像还堕过几次胎。生活一下变得无滋无味了,也吵过闹过,好歹混了十几年也没给蔡前进留下一男半女。

蔡前进觉得自己命该如此,咬牙认了。可前些日子,自己却突然患了脑溢血,命虽说是保住了,却留下了下半截身子瘫痪的后遗症,每天就靠在轮椅上度日。蔡前进妻子一看自己将面临无尽的劳累,也不再贪恋他的退休金,撒腿跑了。多亏蔡前进的父母还健在,每天好歹照料着,比死了也强不到哪里去。

刘美丽走进蔡前进家里时,蔡前进还是和当年她去学校找他时一样感到意外。蔡前进隐隐觉得刘美丽来者不善,除了奚落和挖苦他,不会打他吧?可刘美丽除了说了一大堆安慰他的话,还说以后他的脏衣服她会尽量过来洗,并且会用轮椅推着他在村子里到处走走,别窝坏了身子。蔡前进和父母都感动得不行。蔡前进擦了把滑到脸颊的泪珠,说:“你太善良了,我以前不会说话,伤了你的自尊心,千万别往心里去呀。”刘美丽一笑,说:“都多少年的事儿了,提它干吗?”刘美丽推起轮椅,笑着说:“走,咱去村里的大街上逛逛,敞亮敞亮。”

街上的人很少,大家都在田里和大棚里忙活呢。刘美丽干脆推着蔡前进去了村头的柏油路。天气稍微有些凉了,路旁的各种植物都以黄叶飘落的形式在向秋天作最后的告别,风起,秋意渐浓。蔡前进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萧瑟,不禁悲从心起。

村里人见了,大都围上来,关心一下蔡前进的身体,问这问那。也有格外关心的,反复叮嘱他要好好保养,多吃饭,少生气。甚至有人要蔡前进别把老婆跑了当回事,自己有退休金再找个女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蔡前进蜷缩在轮椅上,除了无意识地点下头,一言不语。刘美丽憋不住了,就对那人说:“你不操闲心,你的嘴会长燎泡?”

那人被噎得难受,说:“你……你个刘美丽,到底谁操闲心呢?真是的!”扭头气呼呼走了。

日子水一般淌过。

我大学就要毕业了,期间,除了春节回来待几天,假期里我也一直在学校勤工俭学,尽量减轻家里的负担。对家乡枝枝节节的了解几乎全是从哥和刘美丽的电话中获知的。侄女卢雪学习不错,就要上高三了。小侄子又长高了。哥哥的良种西瓜也试种成功了。嫂子的秧歌队更红火了。王大头的厂子依旧兴隆。由于小清河上游又有几家厂子排放污水,小清河基本就是臭水沟了。

秋收秋种后,我们老卢家出了一件大事,哥当选村委会主任了。这个是我们全家人始料未及的。我们家往上翻八辈子也没人知道当官是啥滋味,所以,村主任虽不是什么官,但爹和娘还是很知足,觉得自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当时哥高票当选,乡里监督投票的人员宣读完结果后,哥竟有些蒙了。他摆着双手,一个劲儿说他不行。越说不行,人群就越起哄,越鼓掌。几个和哥关系不错的哥们就笑着大声说:“卢振起,你不行了刘美丽咋每天还美滋滋的呢?你说你咋不行了呢?”

哥窘得不行,正手足无措时,刘美丽几步走到哥的面前,挎着他的胳膊,笑着对哥说:“振起,我觉得你很行呢。”人群里一下笑炸了。哥忙说:“嗯。我行,我行!”

哥的确行,这缘于一件事。

秋忙后,村里的大街上逐渐热闹起来,闲聊的人多了,三人一伙,五人一群。

这天上午,一辆警车开进了村里,在大街上停下后,派出所的老黄下来打听卢振起的家。卢振起?闲聊的人中马上有上前指路的,更有人兴奋得两眼放光,猜测是不是他犯事了?嗯,有可能。别看那小子平时看着老实,可他娶了个大他好几岁的媳妇,也许厌烦了,出去找妞被人举报了。哈哈,过去看看。看她刘美丽是哭还是笑。等老黄开着警车在哥的门前停下,看热闹的人也围了过来。

老黄说:“你们跟着看啥?又没有耍猴的。市里的电视台要来采访他,不知道他的家,我们派出所是来带路的。”

说着,车里下来几个人,有扛着摄像机的,有挂着相机的,还有个很俊的大姑娘拿着话筒。呀!还真是电视台的呢。卢振起有啥好采访的,蔫头蔫脑的一个人,也不是大款,电视台真是吃饱了撑的!哥和刘美丽知道了原因后,似乎也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家里。

看着满脸疑惑的村里人,老黄说:“都回去吧,人家卢振起这些年可做了不少好事,过几天电视上一放大家就都知道了。”

原来,前些日子县里在为南方赈灾的捐款中,哥哥一次捐了五千元,被在场的记者发现后缠着不放,总算套出了他的一些信息。稍稍一查,又发现哥这些年还资助着山区里的几个贫困学生。这不,电视台就专门找来了。

这件事情后,村里人对哥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都觉得他了不起,给卢村人长大脸了。正巧,新一届村委会换届选举,村里人一合计,就凭哥的善举无私心,一定会带领全村人往好处奔的,就一致投了他的票。

哥新官上任后,一村人都瞅着他的“三把火”呢,可他却和刘美丽在村子周围的沟边湾沿捡起了丢弃的废旧方便袋,这让村里人大为失望。初冬了,小清河上、村周围到处是花花绿绿的方便袋,风一吹,那些挂在枝杈上的就随风招展,像一面面五色的小旗子。方便袋很轻,价格又极低,就连那些拾荒的都绕着走,不愿耽搁工夫。久而久之,塑料袋的污染就成了村里的一景。

看到哥和嫂子很卖力地捡破烂,村里就有人忍不住打听。哥说:“我一个同学在济南的一家大公司当经理,他公司高价收购这种塑料袋,专门制作塑料颗粒,十元钱一斤呢,你们要是感兴趣也捡点儿吧,我可以先代收,到时攒多了公司就来车拉。”大伙听了暗里一合计,这遍地的烂袋子一个人一天很轻松也能捡一二十斤,赚钱不少呢。这年头谁和钱过不去呀。消息一传再传,村里的不少人就加入了拾烂方便袋的队伍中。等哥的大门外堆起了一座“垃圾山”,村子周围连同河面上的方便袋已经干干净净了。看着村里人喜滋滋地点着手里的钞票,哥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欣慰。

进入腊月后,哥门前的“垃圾山”终于要拉走了,来拉货的不是济南大公司的人,却是镇上收废品的范秃子。村人吃惊不小,范秃子可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呀,卢振起咋和他勾搭上了?出于好奇,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凑过来和哥打招呼,想看看到底咋回事。范秃子爱咋呼的性格一点没变,正大着嗓门招呼跟来的装卸工装车。装上车,范秃子握着哥的手,动情地说:“真是谢谢你了,这几年没少让你为我操心,这次再送我这些废品,我……我啥也不说了,只有好好做人吧。”

嗨!这个卢振起,咋这么愿意干好事呢。

看着眼前的村民,哥说:“老少爷们相信我,让我干村主任,我也没啥本事,先把村里村外拾掇干净了,让全村人过个清清爽爽的春节,这也算是我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吧。”

第一把火?哎哟,好,好呀!有人又问了:“那第二把火、第三把火呢?”

哥笑了笑,把眼睛眯了眯,又一睁。说:“慢慢来。”

一到春节,村里的秧歌队就忙了。

大年初一这天,哥一家四口刚给村里的老人拜完年,刘美丽的电话就响了。是村里开超市的卢振福打来的。他和我家论家族稍稍远了点,但平时挺亲。

他说:“嫂子,今年的秧歌第一扭说啥也要先到我的超市来,去年生意兴隆,今年还是图个吉利,热闹热闹。”

刘美丽说:“那不行。你哥说了,过会先让我们去乡上的敬老院扭扭,他现在说话可不是从前了,代表村委呢。”刘美丽哈哈大笑起来,“从乡里回来,就去你超市前的空场上扭,让村里的老少爷们都看看,高兴就好。”

卢振福说:“那感情好,谢谢嫂子了,中午你们秧歌队的成员我请客,去村头公路旁老于头的‘一家亲’大酒店。”

今年的秧歌队又增添了不少新生力量,一些放假在家的女学生也加了进来。卢雪也加入了。年轻人学起来快,姿势也带劲,给秧歌队注入了一股新活力。大家从乡敬老院回来,意犹未尽,直接到卢振福的超市前扭了起来。几个打鼓敲锣的汉子也格外卖力,咚咚咚,锵锵锵,几下就把看热闹的人引了过来。

刚扭了不一会儿,卢振福就在人群里大声叫起好来。他一双小眼睛眯着,嘴巴乐得快咧到耳朵根子了。卢振福为人豁达,对人也格外热情,这几年,他的超市买卖很好,做得顺风顺水的。他喜欢热闹。过年嘛,门前红红火火一闹腾,一年的好就啥也有了。

刘美丽舞着两只大红绸扇,卖力地扭着,肚皮上的肥肉即使隔着厚毛衣和粉红的表演服也不安分地一颤一颤的。扭着扭着,刘美丽突然双手举扇朝打鼓手做了个“停”的动作。鼓声缓缓停下来,队员们和看热闹的人都知道刘美丽要表演“绝活”了,就是自编自唱,诌个顺口溜,有说唱的味道。她们的秧歌队没啥讲究,怎么热闹怎么来,快乐就行。有时旁边看热闹的爷们被鼓点挑逗得难受,也随手抓一把破蒲扇,或扮个济公的样子,或扮个媒婆的样子,掺和到里面乱扭一通,引得人们哈哈大笑。

果然,刘美丽说唱道:

卢振福大经理

经营超市有一手

客来客往生意好

日子过得赛神仙

赛神仙

今天大家卖力扭

扭出水平扭出汗

肚子饿了不要紧

中午经理请吃饭

请吃饭

刘美丽边说边表演,还故意装出一脸的正经样,把大家逗得笑成了团儿。秧歌队又扭了一阵,刘美丽瞅着大家也真累了,就说:“停下吧。跟着卢大经理先把肚子打发舒服了再说。走,到老于头的‘一家亲’大酒店‘密西’去!”

大伙儿酒足饭饱刚走到街口,被王大头拦下了。他显然喝了酒,脸红红的,耳朵被酒精熏得朝外支棱着,显得脑袋更大了。

他冲刘美丽说:“刘队长,我想让你们的秧歌队也到我厂子里扭,怎么样?”刘美丽还没开口,他又说:“你不会因为以前的一些小事不去吧?人家卢经理请你们吃饭,我王厂长给你们报酬,随便要,只要我高兴。”说完,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一脸傲气地看着刘美丽。

刘美丽一笑,说:“好呀。我们巴结还来不及呢。”

这时,就有几个队员闹起了情绪,对王大头说:“不去,就凭你那德行,就是给个金山也不去!扭给你看,没劲更没心情!”

刘美丽又一笑,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们是人呢。走呀,给王厂长扭秧歌去!”

见队长这么爽快,几个反对的人嘴里嘟嘟哝哝地也跟着去了。

和上午一样,鼓声一响,村里人又被引来不少。刘美丽说:“王厂长,咱今天不扭秧歌,换成城里最流行的广场舞蹈怎么样?锣鼓也换成流行歌曲伴舞,保证让你高兴,就是报酬高点,一般人请还不给他跳呢。”

王大头说:“太好了,我到城里去就喜欢看那里的人们跳广场舞,今天也瞅瞅咱村里人的水平。啥叫报酬高点儿?你看我像个缺钱的吗?哈哈。”

刘美丽让卢雪回家拿录音机和带子的空里,王大头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在心里嘿嘿笑了:好你个“大提包”,你也喜欢钱呀。这次我让你乖乖地听我摆布!

音乐起,队员们摆好阵势跳了起来。果然,比秧歌带劲多了,大方又不失婉约,有激情更有活力,人群里一片掌声。一曲《春到农家》跳完,刘美丽就到王大头跟前,一伸手,说给一千。王大头没含糊,从兜里掏出一千就给了。又一曲《喜上眉梢》跳完,刘美丽又到王大头跟前,伸手说“两千”,王大头又给了。再一曲《步步登高》跳完,刘美丽又到王大头跟前,伸手说“三千”,王大头迟疑了一下,又给了。第四曲《今儿个真高兴》刚跳完,王大头就坐不住了,想溜。刘美丽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在椅子上,说唱道:

王厂长大人物

多年不光热心肠

金钱更是花不完

一千两千不算啥

不要他也给四千

给四千

人群里又一片叫好的。刘美丽伸着手,笑呵呵地看着王大头。王大头用手不停地挠着脑袋,快把头皮挠出血水时,才掏出四千元拍在了刘美丽的手里。王大头说:“这个……这个舞今天就跳到这里吧,我还有事,改天再跳吧。”

刘美丽说:“王厂长,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就是玩的日子呀。大伙儿正跳得带劲,你总不能扫了大伙儿的兴吧?”

王大头一时卡了壳,嘴唇动了几动也没说出声。刘美丽又冲大伙儿说:“音乐响起了,劲头再足点儿,跳第五曲《春风沉醉的下午》。”

这次跳完,王大头说啥也不掏钱了。刘美丽还是伸着手,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王大头最终耷拉了眼皮,说:“刘美丽,咱乡里乡亲的,你可不要逼我呀。”

刘美丽大声说:“老少爷们都看着呢,谁逼你了?你个大厂长说话可要算数呀!”

王大头擦了下额头,说:“你也太……太狠了,总不能靠跳舞发财吧?”

刘美丽脖子一扬,继续朝王大头伸着手。说唱道:

王厂长大人物

绝对不是小气人

说了跳舞有报酬

保证不要他也给

万儿八千算啥钱

小费他也给五千

给五千

围观的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大字不识几斗的刘美丽竟有这号本事。王大头这次彻底服了,随着酒意渐醒,两只支棱着的大耳朵也失去了斗志,软软地贴在了脑袋上。王大头不掏钱,刘美丽和秧歌队也不走,看热闹的更不走。“咚咚咚,锵锵锵”,锣鼓声骤然响起,一下子让凝结了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王大头的老婆气呼呼地走过来,把一叠钱扔给刘美丽,就去拽王大头。王大头赖在椅子上不想走,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今天是怎么了。老婆说:“快走吧!还嫌没丢够人呀?”可王大头想走时,却发现院子几乎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双手边使劲拨拉着人群,边恨恨地对刘美丽说:“刘美丽,算你有种!咱走着瞧!”

这个春节刘美丽过得格外开心。一是轻轻松松就得了王大头一万五千元,给了这个“老茬子头”一个不软不硬的下马威,再就是热热闹闹扭了一正月秧歌,过足了瘾。

眼瞅着树上的枝条变绿了,又蹿出鹅黄色的小叶子,春天实实在在地到了。

这天,哥在村大喇叭里说让村里的劳力都到村委会门口集合,还说家家有好事。大伙去时才发现,门口停了好几辆大卡车,上面全是绿化苗木,有大棵的玉兰、雪松,也有小棵的冬青、黄杨等。见大伙一脸的不解,哥说:“今天咱们再合伙干一件利在千秋的事儿。我从县苗木公司订购了一批绿化苗木,咱们把村里村外的闲置地和小清河岸边都栽上,搞得美美的像个大公园。”

有人忍不住问:“你说家家有好事,就是满村里栽上这些树?也太糊弄人了吧!”哥哈哈一笑,说:“当然了,好事大了。村子美了,外村的大姑娘就争着抢咱村的小伙了。说不定外地的大老板见咱村环境优美也要来投资办厂,到时你们不出村就能上班挣城里人一样的工资呢。关键是这批苗木栽上永远是村集体的,每个村民都有一份,谁也不能私自占有了。”

正说着,刘美丽推着蔡前进也来了。刘美丽说:“这批苗木的钱一部分是我家卢振起出的,一部分是王大头出的。”

“王大头?不会吧?他要舍得为村里花钱那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刘美丽两条大胳膊一挥,又说:“这钱是王大头的不假,但也是我们秧歌队赚的呢。他把村子污染了,就让他出钱再美化吧。今天这树栽上,就是大家共有的了。我把蔡前进老师推来,就是让他在这里看着,他虽然干不了重活,可也有他的一份。”

话刚说完,就赢来了村民的一片欢呼。蔡前进挺激动,说:“刘美丽啥也没忘了我,可……可我却……”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几卡车苗木栽完,村子就大变了样。错落有致的苗木搭配着别出心裁的绿化图案,到处绿油油的,一片盎然的生机。村民们脸上漾着笑,夸张地用鼻子嗅了又嗅,连声说:“新鲜新鲜,这空气真是新鲜呀!”

看着大伙高兴,哥也高兴。他说:“我上任后的第一把火让咱村的垃圾不见了,第二把火就是今天这事,让咱村像个公园了。对了,村里马上要添置一些垃圾箱,以后谁家的垃圾也不能到处乱倒了。大家只有把村子当成自己的家,悉心呵护,村子才更美,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绿色环保的家园。”

有人又大声嚷起来:“那第三把火呢?”

哥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我这几年花费了大量时间在实验一种无公害无籽西瓜,皮薄超甜,已经成功了,并和北京、上海等几家大超市洽谈供货的事宜。从今天起,我的西瓜种植经验和销售渠道都无偿提供给大家,我们一起致富。这就是我的第三把火。当然,以后我们互相帮衬着,还会有更多的火烧起来。”

后来,王大头的厂子里来了一些穿制服的人,把他的厂子封了,限期让他改造。一是污水的排放,再一个是带着异味的浓烟。这两个问题解决不了,那就只有关了。据说,是哥代表村委会写了一份关于王大头工厂污染情况的反映材料,刘美丽带头在上面签名摁了手印,村民们纷纷效仿,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再后来,小清河上游那几家排放污水的厂子也停了。

我再次接到哥的电话是在夏季,天已经很热了。哥兴奋地说:“现在村里不光成立了瓜菜合作社,有一家专做脱水蔬菜的跨国大公司也准备在咱村落户了。另外咱村联合周围几个村子万亩蔬菜的种植框架也调整好了。你毕业后就回家乡吧,会大有作为的。”

放下电话,我眼前浮现出了万亩蔬菜的绿色海洋,徜徉其中,我立刻沉醉在菜叶的馨香里。小清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潺潺而流。岸边绿树成荫,小鸟啾啾……

家乡,我真的会大有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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