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衍是这十里八乡最泼皮无赖的少年,其父君啸是东鸣十五年举人,更是这乡里私塾的教书先生,所以周围的人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叫上一声,“官老爷”。但是君衍……众人当面会客气的叫一声“君少爷”,可背地里恨不得让他去死。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的反例在君家父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一个是桀骜不驯,一个是温文尔雅。要不是君衍生于斯长于斯,大家都要猜测君衍是不是君老爷的亲儿子。
大庆九年,东芜郡叛乱,各乡里征兵前往郡府,君家因为只有一子,所以没有被征。可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乖张的君衍竟毅然的找到了里长在增兵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庆九年的冬至,君衍第一次真正的离家,和乡里的其它青年一起,辞别家乡,脱下了粗布棉服,换上冰冷刺骨的盔甲,远赴战场。
君家虽然出了这样一个混帐子孙,但到底还是一个读书人家,君衍虽然还差三岁及冠,但君老爷念及君衍行军征程时日久长。不得已提前为其取字,是为:景行。
君衍虽然混帐毕竟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想象过金戈铁马,但当他真正的走上战场的时候,看着周围血流成河,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的时候,他仿佛沉入了大海,无法呼吸。
“或许我也会死在这里轻如鸿毛,没有人知道吧,当年做的那么多混帐事是不是还可以让人记住我一阵子”。
往日放空也好,懊恼也罢,随你。可是在战场上你只会收到一个字:死。
君衍只觉得“砰”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再次睁眼,看见的不是阎罗殿的牌匾而是军营的棚顶。
翻身下床,君衍拉着周围的问发生了什么。才知道昨天还在一起谈天说地的那个瘦小个-罗鹿,死了。为了救他这个混帐死了……
脑袋还没有缓过来,只听旁边那人又说:“我说怎么那个罗鹿怎么这么小个,原来还笑他是个姑娘家,结果还真是……要是早点知道,怎么也得……嘿嘿,对吧君衍”。
“啪”,君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怎么大的怒火,好像把这一段时间所有的气都藏进在了这一巴掌里。
“欸,妈的,你敢打老子,你也不想想你昏迷了三天两夜谁照顾的你,你他娘的,老子弄死你”。男子一把将君衍推到在地,二人扭打在了一起……
点将台
两人着带血的单衣被绑在点将台两边的石柱上,雪还纷纷的下着,君衍的手已经红的发紫。但是不知为何,君衍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冷。他恨不得跳进结冰的河里,来抵消心头的火。
澭朝有规定,凡顶替从军者,从军之人杖八十,示众三天,被顶替者杖三十,示众七日,家资充军,尽数发配。若捐躯者免杖责,示众依旧,被顶替者罚不变。而女子参军罪加一等,鞭尸除名。
“本来她可以好好活着的,她身手一向是他们队里最好的,听说仗马上就要打完了……”,君衍的心中一直闪不过那个瘦小的身躯……“君衍,怎么不是你去死……”
转眼就到了大庆十二年,这两年间君衍和大军一起翻过击鼓山,淌过大通河。将叛军头领曾肆海的头颅砍了下来。至此东芜之乱成功收关。
一将功成万骨枯,君衍从一个小兵,在白骨堆里爬出来,到现在也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了,可是他的眼中时不时还会闪过当年的那个身影……
大庆十五年,君衍被封骠行校尉,荣归乡里。在路上,他一直握着一枚铜钱,那是一枚蹭亮的钱币,穿了根红线——字已经被磨没了。当年当他去找那个叫罗鹿的姑娘的时候,他只在埋罗鹿的地里捡到了一枚东鸣三年铸造的铜钱币。
君衍特地买了一根红线,将其穿了起来,每次行军的时候,君衍都会将它放在贴身口袋里。
看着村口依旧挺着自己的歪脖的老槐树,君衍终于确定自己是回到了家的,于是乎他带着自己的人马,七拐八拐的,在乡里穿梭。
君衍下了马,牵着马儿,一行人闻着清新的空气,四处张望。之见远处像是杂草里有一个已经塌了一半的屋子。
“大人,你看那屋子,要不我们去看看?”,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兵充满了好奇。
“有什么好看的,去去,不要麻烦大人回家……你……”。
君衍摆手打住了他们说话,“走,去看看”,大家骑上马,向草丛堆里前进。杂草长得比人都高了,石头缝里,墙里到处都是植物顽强的身影。
“都应该荒废五六年了,大人,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了,让屋子破成这样”。
“不会是这家人都死绝了吧……”。
君衍没有听众人的嘀咕,而是仔细的在杂草堆里试图寻找什么。
一无所获。
晚上君衍一行人回到了家,父子相聚自然是一阵寒暄。君衍见父亲身体依旧是康健十分的满意。闲谈之时,不免提起“爹,从这向东二里地的田里有个荒废了的屋子,你知道吗”。
“屋子,哦,知道的,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君啸看着君衍。
“今天路过,记得好像没见过,所以问问”,君衍说道。
“那屋子的主人,姓路,原来是卖豆腐的,不过很多年前就死了,家中应该还有一个女儿的,我记得好像叫路漯,不过大庆九年过年就没有怎么见过她了”。
“路漯……罗鹿”,君衍“砰”的起身,也不顾是否打翻了酒杯。
“爹,我去去就回”,君衍夺门而出,骑上马“驾”的一声就出去了。
少顷,君衍到了那个落魄屋子,他用力的在地上刨,想要用尽力气,将一个人的一生挖掘尽。
头顶星河,漫无目的。
七年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但那个姑娘却为自己送了命,七年后,仿佛寻找到了真相,却又仿佛蒙着纱,生害怕一戳就破。
一夜华发。
大庆十七年,君啸染疾,不幸去世。守孝三年,五年间君衍出资翻修学堂,重整铺路,让乡里乡亲们真正的认识到他君衍变了。
大庆廿年,君衍服丧期满,抽调到东芜郡。东芜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地方,不知道是应该恨还是应该爱。
“大人,大人,下官接见来迟,还请恕罪”。
“无妨,先带我走走吧,去看看”,君衍换上便服,两人一起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
…
“欸,路家的豆腐好是好吃,不过那姑娘挺吓人的,脸上那么长的一道疤,不知怎么不遮遮”。
“是呀是呀”。
君衍回过身,看向刚刚擦身的二人。“你们这里有路记豆腐吗”。
“这个…倒是没有路记豆腐,不过有一家路氏豆腐…不过那买豆腐的娘子长得挺吓人的,一道刀疤从右边脸蛋一直划到了左边脖子底…据说是前世…”。
“欸…欸,大人,大人,你慢点下官…下官跑不动了,大人想吃豆腐的话,我让下面的人做就行”。
“你先回去吧,不用了麻烦了,等会我自己回”。
君衍顺着刚刚两人的来路,一路狂奔,很快发现了一家集满了人的小店“路氏豆腐”。
君衍乖乖的排着了队伍的末尾。等到了晌午,人终于散的差不多了,路家娘子也开始收拾准备收摊了。
君衍呆呆地看着路家娘子,却不敢上前。
“客官,今天的豆腐已经卖完了…你…”路家娘子本来还在收拾东西,一抬头转身就要进屋。君衍一把上前抓住了路家娘子的手。
“罗鹿…不…路漯是你吗,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君衍脸通红,半晌才蹦出这一句话。
“你认错人了,她早就死了…”。
“不不不,不可能…你分明就是罗鹿,我不会看错,我想了你十年,哝,这是当时你掉的铜钱”。君衍松开手在荷包里面掏出那一枚铜钱。
前一秒还镇定自若的罗鹿,抓住铜钱嚎啕大哭起来。
…
大庆廿十一,君衍大婚,取了一位姓路的姑娘。姑娘为其生了三儿一女。君家家规中也多了一条: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宣昭三年,君衍女儿君雅大婚当日
“娘亲,你是怎么和爹爹在一起的”。
“可能你爹都记不得了,我呀,八岁那年,爹爹死了,家中族老想要我家豆腐秘方,于是没人管我。不得已我在乡里乞讨,有一人来捣乱,你爹爹三两下就把这个人打倒了,还给了我一串铜钱,让我好生安葬父亲…最后…”,君路氏冲女儿笑了笑,淡淡的解释。
“哇”,君雅倒是没想到能挖出这么多东西。
“夫人,吉时到”。
“走吧”。
“嗯,娘亲,您和爹多保重身体”,君雅被一众人接了出去。
“嗯…”,君路氏看着女儿的身影,浅浅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