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尽,春寒未褪。
微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月色零碎。
轻浅的脚步如涉水慢行的人鱼,可还是惊醒了望着月影发呆的沐清臣,他轻轻回头,却见萧重柔拎着绣鞋,蹑着脚缓缓走来。
迅速整理好心情,沐清臣笑着迎了上去:“夜寒露重,重柔不该出来。”
萧重柔秀气地打了个小喷嚏,笑容讨喜:“我也觉得晚上有点冷,怕你冻着,所以来喊你回房。”
沐清臣解下自己的外衫给萧重柔披上,目光停在了萧重柔赤着的双足上:“鞋不合脚?”
萧重柔摇摇头:“合脚。”
“既然合脚,穿着鞋子走总比赤脚走好。”沐清臣皱眉道,目光依旧定格在纤纤玉足上被石块划出的小小血痕。
萧重柔伸手挽住沐清臣的手臂,看着沐清臣的眸光中丝毫不掩情意:“我刚才看见你时,觉得你就像神仙一样。我好害怕一旦被我这样的凡人惊扰到,你就会腾云而去。所以,我才脱下鞋子,”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将沐清臣搂得更紧,“多几道小口子是小事,要是丢了我的夫君,我可该如何是好?”
沐清臣笑了笑:“嘴巴这么甜,看来我让人送过来的那些糕点你都吃光了。”一边说一边弯腰抱起萧重柔。
萧重柔轻呼一声,不确定地轻唤:“沐清臣?”
沐清臣淡淡道:“我抱你回房,以后不准赤脚。”
“哦。”萧重柔乖乖点了点头,将小脑袋轻轻搁在沐清臣的肩上,脑海中不禁跳出遥羚儿那句“老公”,血液又不由自主的往脸上冲。
感受到怀中人体热的变化,沐清臣有些无力,随意找了个话题:“那些糕点你真的都吃完了?”他可让人挑了十八样花色,每样挑了两块,思及此,他的眼睛不由瞟向萧重柔平坦的小腹——这妮子小小的肚皮装得下?
一提到糕点,萧重柔笑得更开心了:“沐清臣,那些糕点真的很好吃,早知道太子府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就该跟着你去的。”
沐清臣顿了顿,继续笑道:“想吃哪些,我让厨子给你做。”
萧重柔伸手拨了拨发丝,赧颜道:“我只会吃,叫不来名字唉。”
沐清臣道:“你说形状颜色也可以。”
“嗯,有一种长得像梅花的,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
“飘香梅花糕。”
“还有一种乳黄色的,里面是海绵状的,很有弹性,甜绵柔软……”
“面枫糕。”
“嗯,然后有一种长得像海棠花,酱紫色……”
“海棠糕。”
“还有啊,还有啊,有一种颜色洁白如雪,有浓郁的薄荷香味的……”
“薄荷香糕。”
“沐清臣。”
“嗯?”
“你真会吃。”
“……”
“然后,是一种粉红色的,可好看了,入口甜糯……”
“定胜糕。”
……
“重柔。”
“嗯?”
“十八种糕点你果然都吃过了。”
“是呀!”
“你真能吃。”
“……”
……
“沐清臣。”
“嗯?”
“能吃跟会吃,是不是很般配?”
“……”
将萧重柔抱回房间,沐清臣偏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上面有淡淡血迹。眉心微皱,他执起萧重柔的手掌,摊开,新婚那日留下的那道伤口果然还没好:“你浸水了?”疑问的句子,肯定的语气,淡淡的不悦。
“我要洗脚啊。”萧重柔语音弱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可以让红瞳帮你洗。”沐清臣不悦道。
“我才不要别人洗呢。”萧重柔嘟唇道,做错事的小孩子又开始耍赖了。
“七巧,打盆水来。”沐清臣淡淡道。
萧重柔嘟着唇,委委屈屈地看着沐清臣:“沐清臣,我自己洗好不好?”
沐清臣冷冷没有说话。
萧重柔低下了头,左脚摩摩右脚,右脚揉揉左脚,正当两只脚相亲相爱,你侬我侬时,却被一双手强拆鸳鸯。
“别动,泥会跑到伤口里面。”
“哦。”
待七巧将水打来后,大手将那对泥菩萨放入水中,柔柔覆上温水,还原其如玉本色。水很暖,萧重柔的心更暖,今日滑过喉腔的各种甜点都不如眼前人温柔蹲在自己面前为她洗脚更让她感到甜蜜。
将萧重柔的双脚洗净拭干后,沐清臣又取过伤药为萧重柔抹上,包括一直没好的手,方柔声道:“你的手没好前,不要浸水。洗脚的事情,等我回来。”
“哦。”萧重柔又乖乖应了一声,然后倾身搂住沐清臣的脖子,很认真很认真地道,“沐清臣,我喜欢你。”
房内有瞬间的沉默,沐清臣松开萧重柔的手,起身淡淡道:“你先休息,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言罢,冷冷转身,没有半点留恋。
一晃半个月过去。上官丹青在刺客事件后便上书今上,自请外出巡按,今上准之。而惯常跟随上官丹青外出办案的仵作在途中突染恶疾,无法继续随行。上官丹青不得不临时招募仵作,而经用人极其挑剔的上官丹青千挑万选后,屏雀中选的却是一位女仵作——这在朝野中倒也不大不小地掀起了一朵小小风暴。
想到女仵作,萧重柔的头不禁痛了起来——她一直没敢告诉沐清臣——他老人家书房里面那本宋慈亲笔所写的《洗冤集录》已经被他傻傻的夫人傻傻地“送”人了。
唉唉唉,算了,总得说的,还是早点招了吧。
“追月,沐清臣呢?”
“禀夫人,主子他今天跟余公子出去了。”追月结结巴巴道。
跟余纳玉?萧重柔眯了眯眼睛:“去哪儿?”
“楚风楼。”
楚风楼是京城最富盛名的女肆,有名到即便萧重柔是女子都知道这楚风楼是什么营生的——更何况她还有个楚风楼常客的二哥。
与其他女肆一届只选一位花魁不同,楚风楼一般每届会选出两位花魁,一位赐姓楚,一位赐风。唯独七年前,楚风楼只选出了一位花魁——楚风无与。因为楚风无与无论是容色还是才情都是无与伦比,世所无双的。而事实上,楚风无与成为楚风楼唯一的一个独列花魁仅仅是她传奇人生的小小一抹飞絮——如果有谁知道,她迷惑了在南燕为质子的萨达四皇子,与之双双逃回萨达之后,又迷惑了萨达国王,上演了杀子夺媳的肮脏血案……在入主萨达后宫后,又扫除重重阻碍,荣登后座,最后成为挟幼子令百官的萨达太后的一整个传奇的话,又有谁会觉得花魁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称谓呢?
如今的花魁自然不是太后楚风无与,而是楚楚跟风幽,而风幽自从接了余纳玉之后,便对外宣布为余纳玉守身,此生只接余纳玉一个客人。于是,楚风楼能够远观近玩的花魁就只剩下楚楚了。而楚楚,正如其名一般楚楚动人。她的客人名单里面,似乎也确实有不好女色,却也不拒绝女色的沐清臣。
一时一口气堵得慌,萧重柔施展轻功,沿着后山小跑了一阵,不知不觉停下来时已经到了山腰的温泉。她不禁又有些好笑——这后山竹林是依着五行而种的,里面还种了一片迦叶榕树林,以往家仆误入这片竹林便如进了神奇的迷宫一般,是连迦叶榕树都见不着的,但是不管怎样绕总是能够绕回林外,不会在林内打转,也不会有生命危险,这倒可以证明布阵者的智慧和仁慈。
萧重柔向来疏懒,也不曾想要破解它,今日一时气愤,倒算是急中生智,闯了进来。这山腰温泉是五行的正中心,萧重柔绕着温泉看了一周,不禁汗颜——自家夫婿辛辛苦苦种这么片林子,竟然只是担心洗澡时怕被人偷看——聪明人的智慧就可以这么浪费么?
小跑之后,气息有些不稳。萧重柔也决定浪费一下自己的智慧——她再次绕着温泉转了圈,动用脑力寻了片五行中的死角,便攀上附近的一棵迦叶榕树小睡。
明月渐起,月的银华洒在迦叶榕树的叶片之上,光与影的交叠是夜最美的魂灵。萧重柔素来是喜欢迦叶榕树的,虽然这树会令人产生幻觉,使接近它的人产生恐慌,被世人称为妖树。恍惚中,她记起那个如月一般清冷的男子说的话“迦叶榕树并没有使人产生幻觉,它的气息只是让人在脑海中放大心中最执念的东西罢了。”她还记得她问他他在林中行走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