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沐清臣抱着萧重柔步入府中时,一个十六岁左右的红衣女孩儿飞也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她长得称不上美丽,顶多算得上秀气,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甚是分明,似乎会说话。她原本灿烂的笑容在看到沐清臣怀中的萧重柔时瞬时垮了下来,赌气地转身不看沐清臣。
沐清臣柔声道:“沐女,过来,见过你嫂嫂。”
他说完,低头对萧重柔道:“这就是沐女,她很可爱是不是?”
萧重柔神色复杂地看了沐女好一阵子,方轻轻应了一声:“嗯。”
“沐女,快过来。”沐清臣又柔声催促了一次。
这一次,沐女刷得一下子转过身来,冲着沐清臣张开双臂,不依不饶地索取拥抱。
沐清臣皱了皱眉,看着沐女的凤眸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仿佛板起脸告诫小孩的父亲。
沐女固执地张着双臂,不肯放下来,还把唇嘟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开始有了雾气。
沐清臣无奈,叹了口气,小心放下萧重柔,走上前给予沐女一个大大的拥抱,宠溺的笑斥道:“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沐女冲着沐清臣露出开心的笑容,眸光扫向萧重柔时,却丝毫不掩藏敌意。
萧重柔冷冷看着二人的互动,旋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柔儿。”沐清臣轻唤,成功留住了萧重柔离去的身影,她转过身静静看着沐清臣。
“我陪你进去。”沐清臣一边说一边松开沐女。沐女却紧紧攥住他的手,伸出小手放在自己胸前,露出痛苦的神色。
“心又痛了么?”沐清臣脸色一变,打横抱起沐女,偏头对萧重柔说了句,“你等我一下。”言罢,便大步向沐女的房间走去。
萧重柔定定看着沐清臣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是错愕,是探究,甚至有一丝丝诡异的味道。
“很不舒服?”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萧重柔的凝视,苏斋月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什什么?”萧重柔收回目光,回问道。
“看着沐清臣跟沐女这般的亲昵,你不难过么?”苏斋月冷冷道。
萧重柔抬起头,有些了悟地看向苏斋月,叹了口气,她走近苏斋月,柔声道:“你不应该难过的,你已经拿走沐清臣最宝贵的东西了,你难道还不满足?”
苏斋月微微抬起下巴,这样的神气使她更显得清贵不可侵犯:“属于我的东西,就必须完完整整的属于我,一丝一毫都不能被别人占有。”
萧重柔皱起眉,盯着苏斋月的眼睛,试探问道:“什么才是完全的占有?”
苏斋月轻哼一声道:“比方说,你,就不应该出现。”
萧重柔皱眉道:“那沐女呢?”
苏斋月昂首道:“她也得消失。”
萧重柔道:“可是沐清臣仅仅把沐女当妹妹看待,这,你都不能容忍么?”
苏斋月道:“寻常女子也许会容忍,但是我苏斋月,决不允许。”
萧重柔沉下了声音:“你太自私了,你想要完完整整的沐清臣,可是,你之于沐清臣,又何成完整过?甚至,你的肚子里,此刻还怀着别人的孩子。”
苏斋月的脸色一沉,她把头仰得更高一些,冷冷道:“阿臣并不介意。”
“是,沐清臣是不会介意。”萧重柔的语气里带着控诉,“那是因为他爱你宠你,无条件的包容你是他爱你的方式。可你呢,你在用什么方式爱着沐清臣,将他在乎的人全都铲除,让他孤寂一人强颜欢笑地在南燕逢场作戏?”
说到这里,萧重柔的心里满是怒火,她素来是怕着苏斋月的,此刻却无法自计,只想不管不顾地为沐清臣诉说不平:“你难道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当他出卖灵魂,埋葬道德做出那些违背他良心的事情时,他身边多么需要一个人陪着他,可是这五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别人都看到他仕途腾达,外表光鲜,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谁知道他明明总是一个人独处却最是害怕一个人独处。他的性子是那么好静,可是当他一个人时,他做过的那些坏事他又怎能忘得掉,他的良心又怎会放过他?潘完淳自杀那一晚,他在湖边吹了一晚的冷风,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不是他还有未尽的责任,他只怕早就往湖里跳下去了。你可知道这五年来,他每天几乎都只睡一两个时辰,因为他根本睡不着!”
“这些你都知道么,你都在乎么?”萧重柔盯着苏斋月,不依不饶地道,“当你大婚时,他不顾一切去找你,你难道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勇气,你难道不知道他若不是想念你想念到几近崩溃又怎么做得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可是你呢,你依旧冷冷拒绝了他,风风光光地去做康国太子妃,去完成你们苏家所谓的使命,去延续你们苏家所谓的荣耀。” 苦笑一声,萧重柔豁出去道:“你嫁了人,他却还在为你守身。你知道么,我还是处子。”压下淡淡的苦涩,萧重柔斜斜睇了苏斋月的肚子一眼,“可你呢?你对沐清臣的爱本就那么浅薄,你凭什么要求他为你抛弃所有温暖与快乐,孤独终老!”
苏斋月定定看着萧重柔,一字字道:“浅薄?谁敢说我的爱轻薄,我愿意为阿臣付出我的生命,这样的爱算浅薄么?”
萧重柔嘲讽一笑道:“既然你连命都肯给沐清臣了,为何不肯给他快乐?”说完,她转过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娘亲说了,她的破身子不适合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果然,她连发脾气的资本都没有,不过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她就觉得乏了。疲惫地揉着额头,她吃力地摇了摇头。
“不舒服?”流泉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萧重柔错愕地抬起头,怔怔看着沐清臣。 沐清臣伸手探上萧重柔的额头,担忧道:“怕是冻着了。”他一边说一边打横抱起萧重柔,回头看了苏斋月一眼,“起风了,月儿你也回房休息吧,你胎气不稳,要更加注意。”
将萧重柔抱回房间后,沐清臣吩咐七巧去准备姜茶,自己则将萧重柔搂在怀里,驱动内力为她驱寒。
萧重柔推开他的拥抱:“我没事,你不要运功。”
沐清臣强势把她拉回怀内,暖暖的气息从他身体逸出,温暖着萧重柔。
萧重柔舒服地叹了口气,低低咳嗽了两声,头倚在沐清臣的肩上,昏昏然地只想睡去寻一个好眠。
“困了?”收回内息,沐清臣轻抚着萧重柔的脸颊,低声轻问。
“嗯。”萧重柔含糊应了一声,又打起精神补了一句,“近来乏得快,沐清臣,你可能娶到一个懒妻子了。”
沐清臣起身将萧重柔抱回床,给她拉好被子,坐在她身侧:“懒点也没什么不好。”
萧重柔吃力地抬起眼皮,问道:“你不陪我睡么?”
沐清臣伸手合上她的眼睑,声音轻缓、柔和,让萧重柔不自觉得生出酥麻之感,变得更为懒散迷糊:“我在等你的姜茶。”
“姜茶啊。”萧重柔其实没听懂姜茶是什么,只是沐清臣说什么她便直觉回应什么。
沐清臣自然也看出了萧重柔是强打着精神在陪自己说话,他心底软软地,伸出手背轻轻摩挲萧重柔的脸颊:“睡吧。”
萧重柔伸出右手,抓住沐清臣的手,身子侧转,将沐清臣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上,安然睡去。
沐清臣静静看着枕在自己掌心的女孩,心情有些不一样,仿佛是经过狂风暴雨侵袭过被阳光重新温暖的小村庄,很多东西破碎了,很多东西等着被重建,每一场暴风雨不都是能给人以梦魇,给人以希望,给人以反思,给人以感动的么?
萧重柔与苏斋月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对于苏斋月,他没有怨怼,也没有觉得委屈,苏斋月的性格本就如此,他欣赏她的高傲,欣赏她的果决,一个高傲又果决的女子难免会更以自我为中心,因为在她的心里,她自己本该就是全世界优秀的人,世界围着她转并没有什么不对。失去了那份傲气,苏斋月也许就不是他欣赏的苏斋月了。
只是萧重柔……
回忆着萧重柔方才的字字句句,沐清臣低头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人儿,眼角浮现温柔笑意——直到今天,听见她又气愤又心疼地为自己鸣不平,他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那么苦。他其实……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辛酸可怜,他早已习惯,也早已麻木。
不过,这小妮子对他确实极花心思,也说对了很多。她一直说,有他在,她才睡得香甜。他每次都笑着听她说,却从未告诉过她,其实,他也一样。白日的他能够通过理智驱走胡思乱想,可是入睡后,那些被他陷害过的一张张面孔便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重复着对他的咒骂——他其实,很不愿入睡。
可是,自从床上多了这只小八爪鱼后,虽然起初几天,每次醒来都半身麻木,却极少有噩梦来袭。就好像,好像自己全身都被她扒得紧紧的,连梦魇都找不到机会侵袭。咀嚼着萧重柔的话,又点头看着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一副小淑女睡姿的萧重柔,沐清臣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也许萧重柔的睡品并不差,她之所以要扒着自己睡,其实是怕他睡不好,想陪着他守着他。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沐清臣的思绪,七巧送来了姜茶。
轻拍萧重柔的脸颊,沐清臣柔声道:“柔儿,乖,起来喝姜茶。”
睫毛轻轻颤动,萧重柔小小皱了皱眉,转动头颅,将自己的脸更深地埋入沐清臣掌心。
沐清臣笑了笑,伸手碰上萧重柔的鼻尖,想用自己百试不爽的老招式唤醒她。不过,手指一碰触到她凉凉的肌肤,沐清臣又改变了心思,终是不忍心扰了她的好眠。
看着搁在一边的姜茶,沐清臣起了小小的烦恼。喝是现在一定要喝的,现在不喝,待会儿醒来也不必喝了。问题是,该怎么让她喝呢?
“呛醒跟闷醒,啧。”呢喃了一句,沐清臣俯下身轻轻搂起萧重柔,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嗯哼。”萧重柔闭着眼睛,胡乱挣扎了几下,不满地哼声抗议。
“是是,吵到你了。”沐清臣低头在萧重柔耳边柔柔低语。
萧重柔仿佛听见了一般,抿了抿嘴又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