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周遭的环境更非万籁俱尽,相反蛙叫蝉鸣不绝于耳,即使这样,这一声“杀人犯的小孩”也仿佛是晴天霹雳,惊得苏慧盈目瞪口呆,毕竟“杀人犯”三个字,对于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苏慧盈而言太过遥远、太过骇人,而“杀人犯的小孩”仿佛生来就带着原罪,让人退避三舍。
但不知为何,即使惊恐不已,苏慧盈还是扭过头看向那个还坐在地上的男孩子,朦胧的月色下,丰兆年低着头,背却挺直,一动不动,就好像“杀人犯的小孩”是一句咒语,定住了时间,原本单薄的身影,又显出几分孤独,苏慧盈知道防狼喷雾的疼痛不会这么快消失,而又是什么能让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痛而不自知,疼而不抚慰,其实不言而喻,“杀人犯的孩子”亦是丰兆年逃避不了的宿命。
“喵——”清晨的一声猫咪叫吵醒了苏慧盈,睁开双眼,看着略微有些发黄的老旧蚊帐,发呆。一夜未得好眠,梦境中苏慧盈一直追逐着一个挺拔但却单薄的背影,明明伸手就能拉上那人的手臂,但未等碰触,他又消失不见,继而出现在不远的前方,仿佛进入时间的莫比乌斯环,碰不到,停不了。苏慧盈想要喊住他,让他回头,但梦中人的名字分明就在嘴边,那么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苏慧盈的眼角有点湿润,她想起了看过的一部电影《触不到的恋人》,她为梦中的自己感到有点遗憾。
“囡囡,起了没,饭都凉了。”苏慧盈听外婆喊她,赶快一骨碌翻身起床,告诉自己,梦都是反的。
苏慧盈喝着软糯的白粥,就着咸鸭蛋,看着对面的外婆慢慢地剥着毛豆,问道:“外婆,昨晚那小孩你认识吗?怎么说他是杀人犯的小孩啊?”其实这个问题苏慧盈昨天就想问了,但一回到家,外婆就张罗着她吃晚饭,又让她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还催促她吃完晚饭赶快准备准备洗澡,折腾下来已经不早了,又考虑到外婆年纪大,睡得也早,苏慧盈也就没急着问。她深深地怀疑,正是这个问题,才让她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悲伤的梦。
“唉”外婆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道,“其实那小孩也没啥错,他也挺可怜的。以前啊,咱这里很偏僻......”
“现在也很偏啊,公交车都没有。”听到这,苏慧盈不由得想起了昨天的遭遇,埋怨道。
“公交车是有的,都是招手停,你自己没看见,怪谁啊。”外婆瞪了苏慧盈一眼,接着说到“以前啊,咱这里很偏僻,人人都很穷,但凡能嫁出去的姑娘都不会嫁给本村人的。后村的那个丰家,就是昨晚那小孩的爸爸,就托人从外面买个了老婆。别那么惊讶,那个时候吧,没现在抓的这么严,能买得起个老婆的人还被人羡慕哩。但丰家那男人真不是个人,喜欢喝酒,喝完酒就打老婆,最开始,打的也不凶,后来,不知道谁传的,村里就有了些风言风语,反正就是些关于他媳妇的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其实他媳妇还挺漂亮的,白白净净、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不像会做那些事的人。”
听到此,苏慧盈不置可否,对于村子里流传开这些谣言,恐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然她是个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老师,但打心眼里,她从来不敢低估人性的“恶”,尤其是嫉妒,人有我无,向来就会从其他地方找补些安慰,添油加醋造造谣,大家做个饭后谈资,哈哈一笑,满足窥私之欲,但不会有人会替当事人想一想的。在男权社会,丰家媳妇错就错在太漂亮,加上自己男人三天两头的暴打,大家往往会怀疑是女人的不检点,而不去检讨男人的错。当然,这并不是出台个法律文件就能解决的,在苏慧盈看来,这甚至不是社会进步就能解决的,殊不知“女人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喊了几十年,但到了男女之间的私密问题上,往往还是女人的错,这是人性的幽微,是男性女性天然的对抗。苏慧盈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后来,谣言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夸张了”外婆的话把苏慧盈的思绪拉了回来,“村里有人说丰家的那个小孩长得也不像丰家人,因为丰家买来媳妇已经好多年了,也不见生出个小孩了,怎么等丰家婆姨进了趟城,就怀上了呢?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丰家媳妇又不是一个人进的城,她婆婆看她可紧了,走哪跟到哪,她婆婆也坏,也打她。但是丰家男人打老婆却是越来越凶了。就在是十年前,我估计是她老婆实在是忍不了了,就在一天晚上杀了他老公和婆婆,听说当时血糊糊的,可害怕了,女人自己也入狱了。其实,到头来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小孩,他又没什么错不是?”
“好了,故事听完了,走,陪我一起煮毛豆豆去。”软糯的白粥早就吃完了,苏慧盈连忙起身,扶着外婆往厨房里走。
苏慧盈最喜欢外婆身上这种凭靠直觉判断的朴素的是非观,不像她,书读的多了,慈悲却少了。苏慧盈又想起了那个独自坐在地上,低着头,背却挺拔的男孩。
“嗯,是啊,小孩又有什么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