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天了，母亲。长老会那边决定了吗？”
巨兽骨架围成的房间里，莲奈对女王说道。
灵网赋予海妖集体意识，这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自我意识。相反的，海妖的自我意识还有些过剩。每位海妖都习惯于针对每一件事发表自己的看法，然后联合看法相似的其他海妖试着去说服看法不同的。
所以才需要长老会，不然让每个人都自由发言，怕是一件事几十年都讨论不出结果。
现实情况是，有了长老会，讨论一件事往往也得十几天。
“没有。”女王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弄丢预言书并非不足挂齿的小事，你可能不知道这四十年里长老会驳回了多少次进攻空岛的提议。我们对空岛和岛民都缺乏了解。”
将他们全族带出愚昧的是人类，借交易之名行欺骗之实的也是人类。前者令海妖们敬畏，后者则令他们憎恨。
海妖对人类的感情有点复杂。哪怕排除感情因素，对人类和浮空岛缺乏了解也让他们心生胆怯。双重作用下，才让预言书在空岛流落了四十年之久。
莲奈的提议又唤起了此类问题的讨论。
事实上，问题的内核是一样的：以何种身份接触人类，以何种态度进行谈判，人类和海妖对对方的价值又是什么，以及最重要的，如何防止再次受到欺骗。
“长老们的效率总是很低下。”莲奈无奈地摆动着尾尖。
“我们习惯为每一件事情发声，不管自己在不在乎，也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海妖的寿命不长，思想也变化的相当快，五分钟前还抱有相同观点的族人，五分钟后就会来说服你改变想法——海妖们总是很难达成共识。”
“我忽然有个疑惑，祖母她，是怎么说服长老会接受交易的？”
“她没有说服长老会，她私自和人类做了交易。”女王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说道。
“那你也可以……”
“我不行。我没有她的魄力。”
“我有。我可以……”
“你也不行。通灵者出走的情况从没发生过，没有你沟通灵网，将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弄丢预言书是情感上的伤害，你不告而走则是对族人们实质上的伤害。”
“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试着去说服长老们。”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莲奈的声音很低，低到女王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房间里就这么安静了一瞬间。
“莲奈，我想确认一下你的想法。你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会在那些岛上？可以告诉我你的判断依据吗？”
时隔三天，女王再次问道。
“前几天是不是又有一批族人被送进第二副网？”莲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通灵者和灵网的联系非常紧密，某些族人在灵网中消失，这种事情不可能瞒得住身为通灵者的莲奈。稍稍迟疑之后，女王如实回答道：“是的。他们……”
根本没打算去听女王的解释，莲奈毫不在意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他们受到了严重的记忆侵蚀，由我发出的灵能回声引起。对吗。”
女王心中一紧。她怎么会知道灵能回声的事……在通灵者卸任之前，这一情报是要向他们严格隐瞒的，防止通灵者本人产生额外的负罪感……
也是为了防止他们知晓“献祭”这件事的存在……
“我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通常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是什么。我选择为自己的未来、为自己的生命拼一把。我的时间不多，没有那么多个几天去等长老们讨论出结果。”
“恕我僭越，母亲。大贤者已经沉眠一千年了，前辈们违背他的意愿，将他的意识上传到灵网，又在后来的时间里频繁唤起他……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去接触人类呢？哪怕现在的人类是有敌意的？”
“我们被欺骗过，这没有错，但我们也受过人类的恩惠。因为受到一次欺骗就对整个群体报以怀疑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灵网连接着每一个族人的思想，我们的情绪、我们的思想、我们对某件事的态度，都可以是透明的，但人类不是，换句话说，人类个体的思想，只能代表个体。”
“我的判断依据就是这样：新的千年就要来了，大贤者预言的日子就要来了。在这之前，我必须同人类这一族群，而非某些特定的个体取得联系。”
“抛去情感因素，从现实的角度上说，我留在罗盘起不到任何作用。族人们只需要一个通灵者，不管这个职务是我还是其他人；祭司们有献祭这一最终手段，大可放任我去走完生命的最后三十天；而我，只能在这里等死，期待着已经被翻阅过无数遍的大贤者的记忆中，能找到点新东西。”
“对于族人们，在我离开罗盘之后，灵网的低语或许会直接干扰族人们的思想——但不会比大范围记忆侵蚀更糟糕。对于我自己，我会不遗余力地寻找自救的方法，比起抱着‘什么都不做等献祭就好’的祭司们，当然是我自己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我会隐瞒身份登岛，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接触更多岛民。用自己的感官去确认人类这一族群是否值得信任，用自己的智慧去寻找拯救自己的方法，用自己的能力为海妖寻回《赫斯梅尔预言书》。我会每隔半天向灵网广播自己的位置，保证二十日之内回到罗盘。”
“这是为了我们族群的未来，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您的女儿。”
“她还不想死。”
“我的语言可能有点混乱……这么说，您能接受吗？”
……
女王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在规律地敲击房门口的兽牙。这是有事要向女王报告的意思，她只得微微叹了口气：“进来。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名手持长矛的男性海妖便从兽牙后面钻出来，“罗盘侦测系统发现了一艘人类的船只，灵网的‘黑幕’已经把它们包裹起来了。您希望怎么处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