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宸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驱赶紧追不舍的睡意,他已经奔驰差不多一整夜了,又困又乏,头晕目眩,这才深刻体会到骑马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想当年他都是坐在厚厚的床铺车马上,有丫鬟专门伺候,可从未体验过马上奔波的艰辛。
他止住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偏北,一条偏南,他隐约记得一直向西是嘉元城的方向,可未曾想过还要选择南北。
幸运的是路上开始有行人了,不幸的是头几拨人却是没人理他这么个半大小子。
江宸受不了在路上干等,干脆随便选择偏北的路,跑了一阵,终于碰到一伙牧民,其中一位听他要去嘉元城,连忙直言告诉江宸走错路了。
少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于是连忙调转马头驰回原路,脸绷得紧紧的,抬头原来已接近正午,发现自己浪费了如此多的时间,感觉更是不好。
直到下午,江宸也没遇着那个男人嘴里假装自己的一行四人,此时一队商旅从东而来,人人神色慌张,好像刚遭到抢劫似的,其中一人大概是出于好意,对着独自骑马狂奔的少年高声叫道:
“回头!快回头!”
江宸没有理会这个善意的提醒,心揪得更紧了,跨下的马此时已口吐白沫,他仍然用马鞭狠命地催促它跑得再快些。
半个时辰之后,他远远看到一杆长枪笔直地树立在路边,微微摇晃着,像一根失去旗帜的旗杆。
枪头上插着一颗人头,白发零乱地飘动着。
到了近处,江宸才认出那是江家的老仆江山,双目圆睁,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很不服气。
他年轻时也是纵横沙场,杀敌斩将的百人敌,只不过短短一日,此时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杀他的人一定是为了示威,才将他的头颅插在长枪上,向来往的路人展示。
接着,江宸看到了地面上横躺着的尸首,不只一具。
江山的尸体就在长枪附近,身上没有一道伤痕,杀他的人干净利落,只一招就取下了首级,江宸无法想象这人的武功高到何种程度。
旁边还有三具尸体,一具是丫环秋香的,前胸和脸部刀伤纵横,鲜血染红了衣裳,她根本不会武功,杀手却多用了几招,似乎只是为了折磨她。
另一具是他的书童江河,他还穿着被临时换上的少爷衣服,江宸只能通过衣饰判断出尸体的身份,因为头颅已经不见了,没插在枪头上,也没丢在附近。
江宸从马上摔下来,双膝跪下,忍不住呕吐起来,直到胃里再也没有东西可吐,他才强迫自己去看最后一具尸体,因为这具尸体很奇怪。
令江宸稍稍心安的是,这最后一具尸体不是姐姐,而是一名少年,与自己的年纪差不多,身上与秋香一样伤痕累累,但是相貌陌生,他从来没有见过。
江宸跳上马,继续向东奔驰,他要知道姐姐的下落,要回家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印象中,江家没有敌人,最起码在嘉元城没有!
待江宸偷偷的潜回了在嘉元城的江府,已是黄昏时刻,早已人去楼空,
来到自家的大门前,跳下马,呆呆站立,心中一片茫然,望着敞开的大门被贴上封条,好像被一个奇怪的梦境困住了,无论怎么用力也醒不过来。
家就这么没了吗?人就这么死了吗?
江宸踩着些许碎瓦与断木,挨间屋子查看,明明在这之前每间屋子都还住满了人,还充斥着生活的气息,但早已没了人影。
从小生活无忧,自幼备受宠爱的少年,突然间陷入家破人亡的境地,最初的感觉只是恐惧,他的家没有了,今后谁来保护他、指引他?
他还想着等姐姐出嫁以后再正式迈入大人的世界,转眼之间,他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留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前途未卜,眼前一片迷雾。
慢慢地,愤怒占据了少年的心,他要找回父亲,姐姐,他要报仇,杀光所有仇人,不管仇人有多少、来自何方。
一旦起了报仇的念头,江宸一下子恢复了理智,不能就这么空手去找敌人,他需要一些资本。
江府遭遇了官府衙役们的劫掠,大部分财物都被一扫而空,但是总会有漏网之鱼。
江宸从来没关心过家中的财政状况,但是此时此刻,许许多多的生活细节在脑海中回闪,他从中推断出一些小秘密。
在管家的床下,他挖出了一小包银子,看着这些细碎的银子,他险些流泪,但是强忍住了,泪水有什么用?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这一招或许能带来安慰与帮助,现在却只是意味着软弱与耻辱。
复仇之路很漫长,他现在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家人在哪里。
“上天不公!”
江宸恨恨地说道,手里拽着银子不由的握紧了拳头。江家不该遭遇这样的下场,父亲江培乃是二品大员,在朝庭中更是小心谨慎,向来不肯得罪人,坚持忍让之道。
或许父亲暗中有敌人,江宸想不通,他将这一切归罪于上天,抓起那块碎银,狠狠向空中抛去。
上天在残忍地对待江家之后,似乎还想再嘲讽一下这位可怜的小少爷,碎银只升起数尺高,划着讽刺性的弧度落到了“门”外,当的一声砸在门口花盆上。
盆内的石榴树已化为一截黑木,花盆也烧得脆硬,随着那一声响,裂为数片,委顿一地。
江宸的力量早已耗尽,抛出碎银之后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气喘吁吁,连诅咒的劲儿都没有。
仅仅片刻之后,上天的嘲弄就变成了奇迹的展现,江宸抬起头,正好看到那团还保持着花盆形状的土壤,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接着他像疯了一样跑到外面,双手用力拨开焦土,将花根扔到一边,从盆底挖出一只很小的油布包,轻轻捏了一下,确定里面是一本书,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它塞进怀中,放在小包银子后面,贴身藏好。
他想起了之前无意中看到的场景:父亲将一件东西塞到在花盆里。当时他困得要命,对父亲的举动只觉得疑惑,却没有认真分析,在这家破人亡的时刻,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猜到父亲藏起的东西是什么了。
小油布包里藏着的必然是关键!
江宸对此深信不疑,突然之间,上天不再是江宸灾难的罪魁祸首,恰恰相反,它向江宸指明了一条报仇的道路。
江宸刚刚咒骂过上天,所以,他更愿意将这个奇迹称之为“神意”,他还是个孩子,向来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从没想到过有一天将要承担复仇的重担。
他需要一个“神意”来支撑复仇的信念。
但是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到亲人,他们也许还活着,正在某个地方承受折磨。
偏偏,“神意”这时又开起了玩笑:
屋外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