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家当初主要活动在北方燕赵之地,之所以来到南方还有一个原因是被迫南迁,而十一年前的那次南迁则和嬴政有着直接的关系。
11年前,赵国都城邯郸,北城区,贫民街。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一个卖菜的菜农旁边扒着垃圾堆,他并不是一个顽劣的孩童在扒垃圾玩,当然更不可能是清洁工正在清理街道,他是在翻找菜农当垃圾扔掉的烂菜叶,然后吃掉,因为他饿。
少年非常的瘦弱,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他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根本遮不住身体,在这逐渐转凉的天气里,让人忍不住担忧他是否能熬过即将到来的冬天。
然而……周围的人眼中并没有丝毫担忧之色,也没有任何怜悯之色,有的只是厌恶?嫌弃?还是仇恨?
那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目光,仿佛作为人所能拥有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包含在其中,而指向的对象就是那个垃圾堆里的小男孩,仿佛在诉说着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最恶心的东西,他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或许这就是小男孩没有去乞讨的原因?
那个菜农看到小男孩在捡自己扔的菜叶,骂骂咧咧地走过去踢了小男孩一脚,然后仿佛立了什么大功一样傲然地走回来,周围的人却视之如常,好像这样才理所应当。
小男孩没有喊疼,也没有报复菜农,甚至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翻着垃圾,让人怀疑那一脚是不是真的踢在了他身上。
小男孩正是嬴政,一个幼小的孩童,从出生起就身处于恶意的包围。
秦国与赵国接壤,两国常有战事发生,这本也算平常,毕竟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上发生过太多的战争,经过几百年的纷争与淘汰,数十个诸侯国现在只剩下七国,仍然在不断相争。
但是战争就会死人,死人就会结仇,而且死的人越多,仇恨越深。
很不巧的,不久前的一场战争以秦国大胜、赵国大败结束,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这场战争的结果却怎么也不能以平常视之,因为长平之战白起歼灭的和坑杀的赵军约计45万。
45万……那是不知多少赵国人的父亲、不知多少赵国人的丈夫、不知多少赵国人的儿子……
就在这种情况下,嬴政出生了,作为秦国王室子孙,不是出生在强大的秦国,而是出生在刚刚败于秦国的赵国,因为他的父亲异人在赵国作质子。
而且两年后,异人又丢下了两岁的嬴政逃回了秦国,他连父亲的保护也没有了,只剩下更多人的怨恨,因为本来怨恨他父亲的赵国人突然失去了目标。
嬴政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什么家仇国恨,甚至不知道长平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所有人都讨厌他、都欺负他、都仇视他、都怨恨他,他连做乞丐讨饭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母亲也在所有人的仇视与欺凌中过着混乱不堪的生活,勉强活了下来,早已不知道什么是母爱,甚至也开始怨恨自己的儿子,因为有他,她才被打上了秦国的标签。
他的外公一家人更是早早地和他们母子断绝了关系。
当人被伤害,第一反应就是报复;当对方太强大,不能报复,就只好怨恨;但当对方是整个世界时,人就会产生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如果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人又会开始麻木;当这种麻木达到极点,出于自我保护,作为人的五感、情感就会全部封闭,只剩下作为兽类的本能。
嬴政不再理会任何人,无论他们是议论还是咒骂,甚至踢打他也不再理会,因为无论回击还是躲闪都会招来更多的踢打。
他像野狗一样在街上到处翻找吃的,议论听不见、咒骂听不见、指点看不见、踢打感觉不到,被踢倒了就爬起来继续翻找……
不远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看着垃圾堆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男的是一个中年人,女的颇为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两人穿着都不算华丽,也不粗劣,像是一般人家,但平凡的服饰难掩女子精致的面容。除了眼瞳,女子的面容竟有七分像晨曦。
“这次要护送的就是他。”男子对女子说。
“原秦国质子、现秦国太子异人的儿子嬴政?”女子略带玩味地问道,“怪不得之前一直不说护送的是什么,原来是这样,这已经不是护送货物了吧?这个任务可不好接……”
男子自觉理亏,略显尴尬地笑笑,但还是说:“这次的报酬很丰厚,而且……”
女子抬手阻止了男子下面的话,也未再言语,转头继续看着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已经翻完了那个垃圾堆,再找不到什么吃的了,正四处扫视着街道,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个这样的垃圾堆。
这时路过的一个妇女抱着的一个孩子看到了他,小孩子看了看那个脏兮兮的哥哥,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剩下的一口饼,像是考虑了一下,然后略带同情地扔了过去。
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纯真的稚子,才感觉到了嬴政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