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白回到了家,时间虽短,但身上的伤口已经凝了血痂。
虽然事前已经随便找了条溪流冲洗了好多遍,但是那淡淡的血腥味还是弥漫的空气中。
啪嗒一声。
将手中握着的那枚银锭放到了门口的柜子上。
但家里的两人没有一个向他这边看过一眼,因为害怕。
缓步向楼上走去。
君莫问离门口比较近,她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不敢去看。
君白在楼梯的拐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了一下。
“你们两个的学费够了。”
说完又踏步前行,去了洗浴室。
尽管知道就这样冲澡不对,但带着一身血腥味总还是不好的。
热水洒在身上,淋在伤口上,却感觉不到了一点疼痛。
伴随着热气,他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丝状的东西在溃散,混在蒸汽中,消散不见,那是他一直坚持的浩然气。
君莫问悄悄来到了楼上,将给君白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面色复杂。
浴室门口。
“哥,衣服给你放外面了。”
“嗯。”
一只水淋淋的手伸了出来,左右摸了摸,将君莫问放在门口的衣服给摸了进来。
未久,他擦拭着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双黯淡的眸子底,是无限的疲惫。
“哥!”
一声呼唤让他重新抬起了脑袋,是君莫问,她还没走,一直等在这里,有话想对君白说。
“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她并不能如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道,让君白知晓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君白微微一笑,看的是她这个方向,但她感觉不到他的目光焦点在何处。
话的意思很直白,她只想得到君白一句肯定的答复。
因为君白答应过的事情大多都做到了。
“嗯。”
像往日一样,得到了一声肯定地应答,所以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没有任何的犹豫,那双满是疼爱的眼神,那往日里常挂在嘴角的淡淡微笑,依旧是曾经少年的味道。
但少年已不见少年模样。
这之后,两人回了学院,君白则选择了去外面看看更远的地方。
……
他已经出来两个月了。
他做起了一点小买卖。
这段时间里,他遇到了不同的人,不同的物,相似的事。
浩然气没了,彻底成了一个普通人,力气甚至也比寻常人弱了不少。
凭着一手跟从小跟父亲学过的木工手艺,做了不少板凳桌椅。
以前宁愿躲在小地方刷盘子,也不愿意出来抛头露面的他,在经历过第一次当街吆喝的生涩后,对待人接物也逐渐熟悉了起来,毕竟要生活的嘛!
这也让他知晓了之前的错误想法。
站在大街上,并不会有人去刻意注意谁,再未闻名天下前,每个人都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微不足道的一员。
别说,这样的十几天下来,刨除成本,倒也赚了几百文的铜板。
他并不是一个天才,只是从小练得一副好手艺,熟能生巧罢了。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能长久,他的身体太弱了,连续好几天下来,已经是吃不消了。
只好另寻他法,在路过某座岛屿书院旁的篮球场时,听见了里面人的嘀咕。
说这天太热,若是有凉茶就好了。
见此,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来。
他腾出了一天尽可能看了好多岛屿,去了岛上观察是否有类似情况。
在手里的地图上,点点画画,规划处一条完整的路线。
他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做出了第一批竹瓶,去幽井泉旁灌满了冰凉的泉水。
幽井泉的水,是天赐的解暑圣物,入口清凉,只是山路难寻,平常也无人发掘,只知道有这个东西。
等它流了出来,真正汇入河流时又变得普普通通。
一瓶两文钱,几百瓶按着规划的路线分开卖,每个地方待一个多时辰,原出所料,成效卓著,一天的时间便挣到了他之前好多天的总和。
且这也不是什么费力气的活,一个竹瓶的制作也并不麻烦,一根竹子,更是能做十几个竹瓶。
他印象里,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要每天很早起来登山取水,搬不动,他就自制了一个木轮车,当一切弄完的时候,已近正午时分了。
早出晚归,累的满身是汗。
君凝儿每次回来都说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但还是会在他身边乱窜,没有丝毫嫌弃。
他定的价格本是略高些的,但没想到市场反馈来的结果确是能全部接下。
更重要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两个月来倒也是小赚了一大笔。
这之后就不行了,幽井泉所在的山被人承包了,一家家小型的零售店在第五层不知不觉之间绽放,又如雨后春笋。
他看到了两个方面,一是让他这样投机取巧的人没了优势,另一方面则是给了许多人同等的机会,将一种没有被人发掘出来的生存方法公之于众。
他觉得很刺激,好似一个新的战场展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个普通人也能一展拳脚的地方。
时间也逐渐到了冬季,这门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明年的他也不打算再继续做同样的事情。
该另觅出路了,世界很大,饿不死的。
之后的时间,四方奔走,去了更远的地方,见识了更多的事。
发现了他所认为的美与丑,好与不好。
被人诬陷过,被人毁了货物,几个月白干,没留下一点资产。
这一天,他被放了出来。
起因是他的东西价格低了,交涉不统一地情况下,引起了同行的不满,找来了几个小混混,将他的货物毁了,又将他打了一顿,要不是秦军及时赶来,真不知还有命没命。
现在的他正坐在一个破庙里休息,里面是没人住的,他事先观察过。
脸上的淤青,他好似丝毫没有感觉到一般,平静地吃着刚买的白面烧饼。
忽地,一位发须尽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这人他认识,正是在牢里认识的一名老兵,待他挺好,是个好人。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在身旁腾出了个位置,看着手中的大饼,想着吃个饭应该没问题吧?尊重不尊重什么的另说,他现在饿极了,将饼放在嘴边,又咬了一大口。
老人走了过来,坐在君白身旁不远的地方,拿出了水壶,解渴。
两人均是不言不语,直到君白的大饼吃完了,这份宁静才被打破,缓缓道来。
“他们不赔。”
老人淡淡开口,颇为无奈。
君白回以微笑。
“我猜得到。”
捋了下思路,君白将心中的猜想一一道来,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在一起说话的人,他也想好好探讨一下这是个怎样的人世。
“我只是觉得这种基本没什么成本,只靠哄抬价格,误导世人的东西,它不太合理。”
“东西是好东西没错,略微抬高价格也没什么错,这些都不过是正常的商人手段。”
“像我这种搅局的行为也的确是不好的,但我真的就只是想给那些凡人一丝也能享用的权利。”
说着君白还抱住了双腿,右手握住了左手,轻笑了一声。
“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能做到买凶这种地步,而这些凶人也只不过是扛不住世间黑暗而走向歧途的可怜人,所想也不过是混口饭,活下去。”
“其实我还在庆幸,他们找的是这些还有人性的人,若是找些杀人不眨眼,在规矩边缘起舞的怪物,或许连死都可能是一种奢侈,因为这类人只会将你逼到活不下去。”
如道家常,语气间满是轻松。
“他们的这些手段,都是我想过的,我甚至还可以在这上面加一定创新,你信不信?”
这俏皮的语气,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人,生来是没有区别的,是有心人给他加了阶级,加了贵贱。”
说着,又对着那位老人笑了笑。
“当然,我这样的一个人没资格说这句话。”
“我见识过更黑暗,也见识过希望。我曾经也为了十两银子,干过错事,现在想来倒是蛮后悔的,若是能放下身份的成见,我现在或许会过的更好。”
君白的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目光。
“但你知道吗?我曾经有那么一天就是这么求死的,我一直没有还手,直到那个人回来我才动的手,只想等他一剑斩来,误手让他将我杀了,那么安葬费肯定是少不了的。”
老人不知他的过去,只觉得内心十分的惊奇,淡笑着问道。
“你就这么笃定会有安葬费?”
君白露出了一丝一位深长的微笑。
“谁又,知道呢?”
向寺庙的破门外望去,幽幽一叹。
君白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天。
“我知道这很卑劣,但那时我真的不想再去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你知道他把拿银子放在我手里,又向我道歉时我内心的矛盾吗?这样的一个世界,居然也会有这种人。”
那看向门外的眼睛显得深邃,遇到事情就想将它想明白,这就是君白对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态度。
“这是一个让会让你觉得活不下去的世界,但是在你放弃所有希望的时候又会让你看到希望的世界。”
“那天以后,我就一直想做一件事。”
他的眼睛忽然炯炯有神起来,那样的光彩只在少年时出现过,看向了身旁的老人。
“我想让这不确定何时出现的希望,种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那样就不会有绝望了。”
“假如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们口中的人人如龙会不会就真的实现了呢?”
老人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本就微微勾起的嘴角,有略微上扬了一分。
将瓶盖重新塞了回去,原来还想开解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
他看着君白那双眼睛,想要通过眼神,直视他的内心,可越是这么了解这个人,越是为他感到惋惜。
良久,慨然。
“孩子,一定要往前看,每个时代都会有那么一些人出来祸乱边角,但你要相信大局是绝不会动摇的。”
这一句,给了君白启示,告知了他,在他看不到的更高处,那里大势的真相。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是在进步的。”
君白起身,向老人沉声拜谢。
“晚辈看得见。”
两人并不相识,只通过彼此在牢里的一举一动,明白了彼此性格,在牢里的那几日倒也聊得开。
君子之交淡如水。
两人再次别过了。
老人留了下来,继续看着这个他奉命镇守的地方。
而君白则去了更远的地方,去看一看不一样的人间百样。
……
海上诸岛,历来是魔与阿修罗的居所。
当六界归一,互通有无之后,在这街道上看到人来人往也不会是什么脑海中的幻想。
此刻,魔灵岛上,有一群孩童,还有三四个成人,均围在了一张实木桌子旁,静声听着坐在高位上那人的评说。
一颗已经深红的枫树下,有人正高声说着什么。
那人少年模样,十三四岁的年轻模样,但业务熟练,一张嘴,说的是千古往事,吐的是百般风流。
那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声音,但里面却又透着世事沧桑,无数过往的成熟。
“只见那吕布骤马提戟而来,大叫一声‘曹贼休走’,此时正值劲敌猛追,兵困马乏之际,那曹操能否逃出生天,待浅滩蛟龙再次入海,又会有掀起怎样的风雨?”
此刻,只见那说书人双眼一瞪,醒木拍桌,深吸一口尘世气,当场大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说!”
……
谢过了各位看客,收拾好了桌子,烈阳在这段时间里又偏移了几分,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来时的阴凉地了。
轻轻将凳子又往枫树旁挪了挪,那里有阴凉,闭着眼睛,打开了纸扇,扇面朝外的一侧写有一个大大的人字。
桌子是肯定搬不动的,太重了,所以要等人。
刚刚歇息下的身子,还没沉浸枫树的温柔中多久,一个熟悉的响指声,在耳边响起。
“吃饭了吃饭了。”
一个比君白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带着微笑,拿着一油纸包,递了过来,另一手正将那属于他的最后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他叫来人,是魔族的魔。
刚才的看客中,八成是魔,两成是人,若单是从面貌上看,两者难以分辨的出。
两人是一个包子交下的过命交情,相性甚好,他不嫌弃君白身上的怪味,君白也不嫌弃他的不着边际,臭味相投之下,便勾搭到了一起,一直过活到今天。
来人也从身上取下一个小小圆球,往地上轻轻一放,变成了一个凳子,旋即坐在了树荫下。
君白接过油纸,大口往嘴里塞着。
来人随手拔了一根杂草,叼在了嘴里,面带余味。
“你知道不,那不归楼里又来了一位漂亮姑娘,那身段相貌……啧啧啧。”
君白对此很不屑的,小小年纪却沉迷此道,若是能打得过来人,他定也会趴上高楼,去赏一赏看台上的美娇娘。
听说里面的每个人都曲艺无双,才智过人。
特别是每月集会上的表演,更是让人流连忘返。
只可惜他爬不上去,且身旁这位正在刺激他的恶人,在这种好事面前也是从来不带他的。
就在他将要吃完晚饭的时候,一队人豁然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情急之下,嘴里的包子却硬是咽不下,只好匆忙给了来人一个眼神。
来人顺着望去,瞧见那人后是轻嗤一声,倒是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