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宁安十二岁,哥哥宁征下定决心要辍学打工赚钱。
“我成绩又不好,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出去赚钱!”
母亲拉着宁征的手一路走到小卖部,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那是宁安第一次看到心高脸蛋气傲的母亲求人,母亲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捉住宁征,眼泪如雨点一般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小小的宁安无措地站在门口,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如同巨石一般砸向她幼小的心脏。
宁安突然有些讨厌宁征,她走到他的身旁,执拗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哥,别让妈伤心了,求求你了……”
宁征只是厌恶地甩开她的手,眼神中浮动着一阵阵烦躁:“滚,少管闲事!”
最后宁征还是没有辍学成功,母亲求人给他办了转学。
那晚母亲语重心长地望着宁征:“我不指望你考什么大学,可高中你必须念完,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你就当是为我念的,行不行?!”
作为一个旁观者,宁安发现了一个让她有些痛苦的事实:原来,母亲像爱她一样爱着哥哥宁征。
优秀的成绩,听话懂事的性格,没有为她争取到一丝一毫的偏爱,这和宁安以往的认知完全不同,为什么呢?是她还不够好吗?这不公平!
宁安有些伤心,可是她又提不出一丝质疑,父母爱孩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碗水端平难道不好吗?
宁安多想大声地吼上一声:不好!
可是,她不敢。
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平淡,安康,这难道不就是幸福吗?
时光流逝,2004年,宁安十四岁,依旧懵懂,敏感的小心脏里藏着一丝不安,黑色耀眼的瞳孔中装着一丝与众不同的宁静。
那天她放假,刚好赶上清明节,早上起来天空阴沉沉地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
父亲提着篮子走在前面,宁安和宁征跟在后面,一路向南,人烟渐渐稀少,树木葱茏满目荒芜,直到无路可走,眼前出现一条大坑,大概十米宽,盛满碧绿的积水。
抬眼望去,大坑后面便是村里的坟地,比地面要高出一大截,必须要从东边的田地里绕过去。
宁安他们不是最早的,二伯和爷爷已经到了,正在坟地入口处等人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伯父陆陆续续领着几个哥哥过来,等人到齐了,爷爷领着一大家子往里面走。
鞭炮声不绝于耳,遇到熟人还会寒暄几句,宁安夹在人群之中,像只木偶一样随着人流涌动,只一小会儿宁安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等到了目的地,望着和别处没有多少差别的坟头,宁安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木然而又敬畏地参与其中,看着爷爷摆上祭品,跟着哥哥们磕头祭祖,一张张黄纸渐渐烧成灰烬,空气中飘散着焦灼的苦味,大哥点燃鞭炮,一瞬间,大地仿佛随之颤动。
结束之后几家分头走,宁征不知道跑哪去了,父亲提着篮子走在前面,宁安紧紧地跟在后面。
他们原路返回,刚进村庄,宁安下意识往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只黑猫从破旧的墙上一跃而下,黑猫落在宁安的脚边,只差一点宁安就能挨到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宁安紧紧绷着身子,吓得差一点尖叫。
那只黑猫扭头看着宁安,圆溜溜黄橙橙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怎么了?”父亲有些疑惑地问道。
“有只黑猫!”宁安指给父亲看,大概是他们的声音惊扰了它,黑猫立刻跑掉,一头扎进远处绿油油的草丛。
“怎么有只黑猫!”父亲不怎么在意地嘟囔着。
“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宁安有些好奇。
父亲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
宁安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父亲身边:“爸,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家的小黑猫送给谁了?”
“我们家哪里有黑猫?”
“您忘了,我们家的白猫第一次生的小猫里面有一只全黑的,不知道妈给谁了?爸,你说会不会就是刚才那只?”
“你等会儿问问你妈。”
“哦。”
宁安跟着父亲,走几步,又会忍不住回头。
“爸,我想去小雨家玩。”
小雨是宁安最好的朋友:“别玩太久,记得回家吃饭。”
“知道了。”
宁安和父亲分开,她没有去小雨家,她要去找那只黑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也许是好奇心,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也许是命运。
宁安寻着若隐若现的猫叫声,沿着大坑前的小路一直往西走。
路的尽头,不知道是谁用篱笆圈了一块儿菜地,里面杂草丛生,似乎荒了许久。
菜地前面有一块磨盘大的石板,宁安到的时候黑猫正在石板上面津津有味地吃老鼠。
听到动静黑猫立刻叼着老鼠跑掉。
宁安有些傻眼的立在那里,她有些迟钝地发现周围安静地有些过分,杂草几乎要把她走过来的那条小路淹没。她突然有些害怕,如果没有那些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宁安大概会转身就跑。
她不安极了,心脏紧紧揪在一起,隐隐感觉到一丝些微的疼,疼痛之后,又有一丝无以名状的兴奋。
她像着了魔一样走向那块儿石板,她站在石板上面环视四周,心中突然生起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毛毛的,也许是被占了地盘的黑猫,也许是人,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宁安不敢乱动,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砧板上。
天啊,看看她发现了什么!
一个漂亮的绘着莲花浮雕的花盆,紧紧挨着篱笆,里头还有一颗仙人掌。
精致的花盆,漂亮的浮雕,可爱的仙人掌,每一处,就连里面干涩的泥土都和宁安的心意。
对十四岁的少女而言,那刚好是她无法抵挡的诱惑。
它有主人吗?好想据为己有!
宁安几乎迫不及待地捧起花盆。
它的样子真好看,它的味道真好闻,它可真美!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花盆底下竟然有东西,那是一张硬纸片,确切的说是被人撕开又折在一起的烟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安恍惚间闻到了一股烟草的香味。
纸片上有两行字,大概是用墨水写的,上面的字迹只有些微变形。
第一行是一个地址,是上海的某个地方。
第二行是赤裸裸的威胁:看到立刻寄信给我,收不到信,我会死。
字很漂亮,是连笔字,应该是一气呵成,不像她,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像是小学生。
宁安有些不寒而栗。
死,是她知道的那个意思吗?
她有些害怕地把花盆丢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拔腿往外跑。
等她跑到村子里的大路上,才有些崩溃地发现自己的手上正紧紧地攥着那张硬纸片。
怎么办?怎么办!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偶尔有一丝细雨飘下。
当天晚上宁安做了一整晚噩梦,梦里一团黑影朝她扑过来,锋利的爪子划开她的皮肉,疼痛向深处蔓延,跳动的心脏中央被它划开一个细小的口子,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裹着温热粘稠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细小的伤口里冒出来,它们闪烁着微光,飘向无尽的黑暗,化作一只又一只金黄色的眼睛。
喑哑刺耳的猫叫声像一支支利箭贯穿她的身体,她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撕成碎片,无助而又幽怨地化作真实的恐惧、疼痛与羞耻。
从梦中醒来,宁安睁大眼睛,她像一只濒死的鱼一样奋力喘息,梦中的疼痛渐渐脱离她的躯体,冰凉的脊背冷彻心扉,目之所见只剩下寂静而又无害的黑暗。
一瞬间,现实和虚幻交织万物具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她自己。
早自习的时候宁安有些心神不属,要背的文章无论读多少遍也记不住。
吃早饭的时候,同桌王晓雯不经意问了一句:“你今天早上怎么了,以往你总是背的又快又好,怎么今天……”
宁安叹了口气:“别提了,我昨天晚上做了一整夜噩梦,好不容易醒了又不敢睡,我现在头快疼死了!”
王晓雯似乎想到什么,凑近宁安小声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去上坟了?”
“你怎么知道!”
“昨天清明,晚上又做噩梦,会不会是粘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是说,鬼!”
王晓雯神秘兮兮地点点头,宁安突然有些想笑:“拜托,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我们要相信科学,如果这世上真有鬼,我们身边一定挤满了一大堆鬼,鬼挤鬼,然后摞起来,说不定比我们教学楼都高!”
王晓雯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趣地趴在桌子上:“好吧,那我们换一种说法,你说会不会是气场的问题?”
“气场?”
“对啊,昨天那种情况,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其实也不算很奇怪。你想想,你去上坟,坟地里埋了一具具白骨,周围的气场一定非常的阴森,你表面上没什么想法,可是下意识里一定会有很多想法,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想想你做一场噩梦还是很合情合理的嘛。”
“瞎扯!”
“你敢说你没有乱想!”
“没有!除了敬畏,还是敬畏、敬畏!”
“我不信,你就没想过那些尸体会一点点腐烂,尸水一点一滴从棺材里往下渗,渗到地下,然后一点一点地渗进你家的井里……”
隔壁桌的一个女生猛的把汤碗往外一推,一整碗热汤划过餐桌,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听到响声四周的人全往女生看去,女生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碗都不要了,站起来转身就跑。
宁安和王晓雯面面相觑,尤其是王晓雯总觉得周围的人看向她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