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云涌一直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谁也搞不清他哪儿来这么大悲伤。
他自觉不能再待下去了,正要告退,却听他日思夜想的声音说道:“本宫不在这些时日,功课如何。”
万云涌眼角一阵发酸,低着头,强克制情绪,声音颤抖:“师傅们还算满意。”
“嗯。”她继续说:“去取你的功课来,本宫要查看询问。”
万云涌没法再忍耐情绪,深深行下一礼,快速离去。
青瑶看着万云涌的背影,不禁疑惑道:“世子怎么了?往日里见殿下都很谨慎有礼,今儿怎么回事?”
“你一直在府里,来问本宫?”万鸾婴道。
青瑶思索一番:“一月的时候,世子病了。病得又急又凶,王老爷子看了说是劫,他治不了,就得世子自己抗。世子烧了七八天,醒了以后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可现在一看……”青瑶惊道:“诶呀!不是脑子烧坏了吧?”
万鸾婴向来不信什么鬼神劫难之言,对青瑶的话只是听一听便罢了。
只这小子区别往日的行事作风确实引起了她的注意。
“殿下,都准备好了。您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用膳?”一个小侍女走来问道。
“沐浴吧。”
日夜兼程赶了数日的路,那来得及清洗换衣裳。幸亏现在是三月,若是盛夏时节,怕都要臭了。
小侍女应是转身去安排。
万鸾婴走了几步后忽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唤道:“梧桐。”
一个小太监应声而来,正是刚才在外头领头撒钱大眼小子:“殿下。”
“传北镇抚司的人。”
万云涌跌跌撞撞穿过院落长廊,终于在一个罕有人至的廊下停住。他半扶半靠在支撑长廊的柱子上,失声痛泣。
他没想到,再见到万鸾婴,情绪竟这样难以控制。
晌午刚过,微风抚动刚刚变软抽芽的柳枝,万云涌捧着他的功课来到万鸾婴的房门前。
痛痛快快哭过一阵,他的情绪已经发泄出来,不会再失了仪态。
门前把守的婢女侍卫见他到来都俯首行礼。
婢女花鸢见他来,推开门道:“殿下说,世子到了直接进去就行。”
他深吸一口气,使劲松松眼睛眉毛才走进去。
她刚刚沐浴过,未施粉黛,未着一饰,脸颊嘴唇较之前填了几分红润。
衣着还算规整,外头松松的穿着件山茶红的大氅。腿上盖着兔毛毯子,闭着眼睛依坐在木炕上。
两个侍女坐在她身后,一个用帕子轻轻洇干她的头发,一个小心的为她的头发涂上花油。
地上放着加了香片的暖炉,她隐在香炉升起的淡淡青烟后,山茶红衬着她瓷娃娃般的脸,仿若兔子精成了人般又娇又艳,清纯又诱惑。
万云涌看得失神,还是青瑶叫了他一声才缓过。
他一边行礼,一边想,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这么好看。
万鸾婴一直闭目养神,不知道他心里僭越的想法,只听见青瑶唤世子,知道他来了,才缓缓睁眼。
让青瑶接过他的功课,万鸾婴挥手让他挑个地方去坐。
万云涌踌躇犹豫一番,最后也坐到了木炕上,同万鸾婴只隔个小木桌。
万鸾婴抬眼看他一眼,没显出什么,垂眸继续去看他的功课。
倒是青瑶足足惊讶了一番。
世子从前一直谨小慎微,回话问安都是站远远的垂着头,何曾今日这样勇敢?竟直接坐到了殿下旁边。
他小心的去看万鸾婴的样子。
眉清目明,红唇玉齿,锦衣华服,她是大周最尊贵的人,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比他记忆里的要更白,要更娇,要更稚嫩。
她有好多的不一样。
可唯独她眼里的孤高倨傲,从不曾变过。
“看什么?”万鸾婴冷声发问。这小子呆子似的盯她半盏茶了。
万云涌回过神来,刚想找个借口辩解,外面忽然传报,北镇抚司的人到了。
万鸾婴没去追问,柔软的手指轻轻翻动纸页,漫不经心道:“让他们进来。”
万鸾婴会见朝中官员,万云涌自觉应该告退,刚起身,就听万鸾婴又说:“不必动,坐着吧。”
五六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进入屋内,武器在入府时便被收在府门口了,待他们离开长公主府时便会归还。
“臣,拜见长公主殿下。”他们齐齐抱拳,单膝跪下行武将礼。
万鸾婴并未准他们起身,甚至都不去看他们,仍翻动万云涌的功课:“肖星星。”万鸾婴点名道。
为首黑面腮胡的锦衣卫立刻应是。
“何为北镇抚司职责?”万鸾婴发问,语气慵懒散漫显得漫不经心。
“监听臣民,巡查缉捕。”肖星星抱拳正色道。
“好。”万鸾婴点头,又翻过一页:“本宫离京前,曾说过,直至本宫归京,北镇抚司之事由你指挥同知肖星星全权负责,是与否?”
“是。”
万鸾婴将功课本合上,扔到身边的小桌上。
肖星星额头上悄然滑下一滴冷汗。
“那本宫问你,皇帝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你脑子里是浆糊吗?把耳朵堵住了?”
一双慵懒的凤目居高临下,含冰含刃的盯着肖星星头顶。
屋里暖炉阵阵散着热气,将整个屋子烘得如夏日般温暖。
但此刻……
肖星星只觉脊背发寒。
他强制镇定心神,把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殿下,臣已尽力压制。可京都城人口众多,北镇抚司便是再……”。
不等他说完,万鸾婴缓缓道:“肖卿的尽力压制,就是让谣言传到大江南北去,让本宫在陇南都能绘声绘色的听到皇帝是如何恩宠佳人,如何不顾朝政?”
“殿下!臣……”
万鸾婴轻笑一声打断他,声音轻缓,却如寒风携刃般道:“肖卿,邹侍郎家的酒…好喝吗?”
肖星星闻之大惊,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双手发颤。
他已经做的隐蔽,怎么会被发现?难不成是邹侍郎抄了低?
肖星星立刻双膝跪地,俯首贴地;“殿下,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他稳下心神,转念一想,万鸾婴便是知道又如何?她拿不出实证,难道只凭吃一桌酒就要办他吗?
可惜,肖星星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万鸾婴。
“既然不明白,你惶恐什么呢?”万鸾婴讨厌愚蠢的人,更讨厌愚蠢还自以为是的人。
青瑶捧着一个木匣放到肖星星面前,退到一旁。青瑶那百灵鸟般动听的声音此时如薄剑般铿锵道:“肖大人跟随殿下数年,必让大人死个明白!”
肖星星抖着双手打开木匣,里面全是书信,他略略扫过一眼,大惊失色,狠磕响头道:“殿下!这与臣无关!这里的信不是臣写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殿下!”
他身后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仍保持最开始行礼的姿势。
他们看不见那个木匣里的书信,更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事,因此也不敢求情,只垂着头,听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