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世界游荡了1579天,依旧不知道第1580天的我要干什么。
他们在笑我。
他们在看着我。
他们为什么看着我。
他们肯定在等我闹出下一个笑话。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
我知道我的第1580天应该干什么了。
Ralo7785,死亡于新历2010年12月25日。
八月七日,立秋。
我从来不觉得我喜欢一个人有错。
哪怕我没有告诉他,更没有打扰到任何人,甚至我都觉得就这样娶一个女人,懦弱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妈说,她会治好我的。
她说,同性恋是病,得治。
“所以你就被关到这来了?”她小声问我。
这里管得很严,私下里多说两句话都可能被盯上。
我亲眼见他们把一对传小纸条的姑娘逼着脱了衣服,关进了棚子——名义上叫着反思室的地方,虽然他们都叫那是小黑屋,不过在我看来,那种彩钢板子搭起来的地方,只能叫棚。
略一回忆起那些老鼠从脚面上爬过去的感觉,我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在抖。
她踢了我一脚,“别抖腿,教官在看你了。”
我们两个很少会站在一起,怕被发现,要是被发现,我们两个都得完蛋。
她是因为网瘾进来的,倒是真正来到这个学校的原因。
不过,她不像有网瘾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在观察了我好几天之后,在路过我的时候留下一句“你没病,对吗”,我想我可能永远不会认识她。
像敌视所有人一样的敌视她。
“我当然没有网瘾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说我要去见网友,他就直接找棒子打我,把我气的啊,越不让我去我越要去,气死他。”
她嘴上的那个他,其实是她爸,她爸不管她,她早告诉我了。
“那你妈呢。”
“和人跑了,说当初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眼瞎。”
“那你就上网啊。”
“屁,那会我才小学,鼠标都不会握。”
“然后呢。”
“他跟着人跑生意呗,人家从指头缝里漏了点给他,他就吆五喝六的,以为自己是大老板了。”
后面的倒也不用她说了,我能猜到几分,觉得自家丫头不服管教了,送到学校来教育了。
有钱送个什么学校不好,非得到这种地方受罪来。
我继续撅着地,她装是搬东西,撤离了原地。
你看我们聊得不多,只是你也想不到吧,刚才那段话,我们说了两天。
那群狗盯得太紧了。
我们只能这样看似无意的方法聊上两句,我们只能用这种方法坚持着,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能证明彼此是正常的。
可惜没啥用。
我们两个互证只会让我们两个挨一顿打。
什么世道。
今天的馒头有咸菜,好饭。
“你那个网友男的女的。”
“男的啊,可帅了,出去了我介绍你认识。”
“你这算是网恋?”
她都高中了,怎么还相信这种网上的东西。
“网恋怎么了,他爱我我爱他,这感情都是真的。”
听听,多会说,感情都是真的。
“那你不怕他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我故意拿话逗她。
“哼,那我也敢踩着高跟鞋把他抢回来。”
“什么叫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你犯错你还有理了是吧!”
她回过味来,狠狠瞪了我一眼。
之所以没踩我脚,可能是因为教官在边上站着。
晚上睡下之前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比起那些皮开肉绽的,我还庆幸我活着。
我没有试着去和他们交流过,我不擅长这种事情,因为我害怕被人拒绝,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和那些人一样,每月打一个电话,说好听的话,等父母接自己回家。
我早就失去了和家里通电话的兴趣。
他们觉得我有病,我何必去沾染他们。
只要我表现好了就会出去,而这一切,都和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来的他们毫无关系。
反正我就是有病,得治。
在心里发狠的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跑。
我想续上话题和她聊聊我的家里,总是她在和我说,我总是不说自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她被送了回来,对,是送。
她脸上还有被皮带划破的印子,是她爸把她送回来的。
说:孩子皮,不懂事,乱跑给你们填麻烦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放心打,往死里打。
她就真的被那群狗打了个半死,关进了小黑屋里。
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腿都在打颤,我不怕被他们打一顿两顿的了,我给她打了饭,混汤挂面,问她为什么要回家。
她看着我,面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冰凉凉的往下淌,“我以为他是不知道的,我以为他听得懂我在求救,我以为,他是把我当闺女的……”
她浑身上下都在抖,头微微歪过来,牙关咬的嚓嚓响,“他……他怎么敢?”
我问她,“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这的?”
我是被他们从教室里绑出来的。
他们穿着警服,拿着警察证,说我和什么什么案件相关,给我拷上了手铐,抓上了警车。
我看着他们,我看着我的同学,老师,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不是那种人。
他们说,“你竟然是这种人”,“真的没看出来”,“这种老不说话的心理就是变态”。
当我接到家里的第一个电话听到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怎么样了,而是,“你好点了没有。”
我就知道她是知情的,是她让他们这么做的。
你说,这样的家,我回去干什么。我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冷静感里。
比起回到那个把我当成病毒,把我送到这个地方的家里人来说,我真的宁可在这待着。
这里只是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被那群狗打一顿出气罢了,我可以让我的思想自由生长。
可是在那里,有些东西,我想都不敢想。
我要思考我和他们为什么不一样,我要被迫放弃自己所爱的人,我要顺着他们给的骨架生长,那样的我是我,那样的我,不再是我。
我对她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世界在等着我们去改变。
他们过来了。
我说,“你坐在这,你的打,我替你挨。”
我知道我这些天和她毫不掩饰的交流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不在乎他们会怎么对我,我只是不想他们为难一个小姑娘,一顿打而已,我从小学起就被揍惯了,还真不怎么怕。
我看着这个写着某某书院名字的高耸校门,我想到的,是前朝的规制,给贞洁女人们立的牌坊。
我笑得很轻松,是一种不自然的掩饰,可是我心里却意外的安宁。
甚至伸开了双手。
江风扑面,我想着她站在这里的样子,颤颤巍巍登上来的紧张在风吹来的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想张开双臂,随风而去。
我在报纸上看过她的消息,在一个当地的小报上,她的背影,是监控摄像机拍下来的,只一眼,触目惊心,我下意识的挼碎了这张报纸,冷静下来铺展,报纸上确实是她的名字。
胃突然开始抽搐,可能是我的错觉,也可能是真的,我蹲在马桶边想吐,却吐不出来,我好像变成了她,站在桥边,伸开了双臂,自在微笑着,就要掉了下去。
好香。
我睁开眼睛,滨河路边上有人摆着一个摊,好香的孜然。
是烤羊肉。
“……他们没打我,他们看我和女孩子正常的交往,说话,以为治好了我的同性恋,他们给我家里拍了照,说我正常了,然后……然后我就被接走了。”
“其实我就是来找她的,她告诉我她的家在这,我想找她和我一起去揭穿这个学校的真面目。”
我狠狠咬下一口肉,眼泪砸了下来,“你说,世界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怎么就想着死呢。”
“我前两天才开的摊,不太清楚这事。”
“你说你要是早点开了多好,她站在桥上,一闻这味,你说她怎么忍得住,她最爱吃烤羊肉串了,说她带我去见她男朋友的时候,我们三个就去吃烤肉,你说她怎么就……”
我知道我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你说她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想不开了呢,怎么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老板没说话,他给我倒了杯啤酒,沫子从杯口流了出来。
他和我碰了一下,饮尽了,并不说话。
只是呆呆看着某处,好像能看见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似的。
他又给我倒了一杯,虚敬一下,又是亮底。
眼睛没什么神采。
我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怪异的想法,难不成他真的能看见那个姑娘?
我鼻子里出气,笑了一下,这和我当年被欺负的时候,想象着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有多相似。
付了钱,老板还在给自己倒酒,都懒得看我微信付了多少钱,摆摆手,像是让我快点走。
如果我没有回头,我可能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桥边多了个小姑娘,大概上五六年级了吧,穿一条玫红的裙子,在远远看着他。
刚才有那个小姑娘吗?
我有点想不起,不过很快我脑子里出现了她从某辆车上下来的画面。
那我可能是记错了。
不再留恋的离去,我需要更多的人来帮我去指认,告倒他。
我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的光明吗?
他看着那个站在桥上,差一点就要用死亡来追悼逝者的人离去。
对于来者却是一言不发。
和那个来寻找女孩的男孩想的一样,他是看不见鬼魂的。
原因很简单。
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