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干脆把剑放开就能一了百了的说。
闪过脑海的这个念头被迪奥硬是压抑下来。
好痛。
好痛。
好痛。
我要活下去。
好痛。
好痛。
融化了。
身体融化了。
治疗。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活下去。
这是和神的约定。
直到最后。直到最后──直到最后的最后！
──迪奥都不能放弃活下去的意志！
在全身灼烧溃烂的痛苦之中……
迪奥紧抓住那唯一的约定，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睛后，他发现自己倒在一滩血泊中。
「迪奥，喂，迪奥……！」
「迪奥大人！」
艾斯与禄摇著自己的身体。
雷斯托夫与葛鲁雷兹也担心地在一旁看著他。
「呜、呃……咦？」
不可思议地，全身感受不到疼痛。
甚至有种爽快的感觉。
「喂，你有办法讲话吗？清楚状况吗？」
「我没、问题啦……艾斯。」
「还不要站起来。」
「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状况很好。」
迪奥站起身子，完全没有感到晕眩。
虽然全身沾满血感觉很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
溅在我身上的血还很温暖，可见他失去意识后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他接著环顾周围，发现已化为尸骸的诺弗勒就静静倒在一旁。
好巨大。正因为静静倒在那里，让人重新体认到它的巨大。
──自己砍死龙，而且还活了下来吗？
总觉得莫名缺乏现实感。
《黎明踏浪者》与《噬尽者》都保持著原貌，落在战斗后坑坑洞洞的地面上。
不愧是源自神话时代的武器，看来连龙息也没能消灭它们的样子。
青白色的矮人战士们大概是因为如愿以偿讨伐了邪龙而不再有眷恋的缘故，身影开始渐渐变得稀薄。
──要是没有他们挺身助阵，自己想必根本没有胜算吧。
「谢谢、各位。」
迪奥向他们鞠躬致意。
结果他们也纷纷举起盾牌与战斧，露出笑容回应他。
非常爽朗的笑容。
「谢谢啦。」
「感谢各位鼎力相助。」
「……朋友们，前辈们，永别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在下与少主吧。」
艾斯，雷斯托夫与葛鲁雷兹依序如此说道。
最后轮到禄语气平静地……
「我必定会让《玄铁之国》重现昔日的荣华。」
将手放在左胸前，这么发誓。
矮人战士们满足地回以微笑后，如白烟般缓缓升向上空。
神的《使者灯火》也彷佛在引导他们似的，静静跟在一旁。
──他们则是好一段时间中，都默默注视著那样的光景。
「…………」
等到目送矮人战士们离去后，迪奥重新确认自己的状况。
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消灭，甚至连秘银制的锁子甲都变得破烂不堪。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自己可是被蓄积到最大量的龙息正面吞没。
现在披在身上的这件外套，大概是禄不忍让他裸身倒在地上而为披上的。
身体各处还残留有烫伤与浴毒溃烂的痕迹。
仔细一看，《圣痕》也还留在手臂上，让迪奥有点松了一口气。
随后──
「……嗯？」
他发现除了留在手臂上的《圣痕》以外，其他烫伤与溃烂的痕迹都渐渐在消失。
「……咦？」
太奇怪了。
从刚才就很奇怪。
……身体状态超乎寻常地好。总觉得好像从体内深处源源不绝地涌出力量与战意。
「呃……」
他试著捡起旁边一颗大约有人头大的石块。
只靠单手就轻松抓起来了。
──重量方面姑且不说，首先只靠单手的手指应该很难抓住才对，他现在却硬是抓住了。
「啥？」
「咦！」
大家都惊讶得瞪大眼睛，不过──
他有一种还游刃有余的感觉。
于是他试著施力，石块上顿时出现裂痕。
接著继续龟裂，转眼间扩大范围，最后被捏碎的石块从他手中掉落下去。
「…………」
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你可是吸收了神代之龙的生命，会变成那样也是当然的。】
啪沙啪沙的振翅声传来。
一只红瞳乌鸦降落到迪奥面前的瓦砾山丘上。
是不死神英吉丽古内特的使者乌鸦。
【你的灵魂与肉体在偶然的机缘下被龙息燃烧，在与龙的生命交战中受到锻炼，又将龙临终前的血液熔入了体内。】
听到这段话，迪奥不禁皱起眉头。
【那表情看来，你还听不太懂的样子……简单来讲，神代之龙的因子已经深深混入你的灵魂与肉体之中了。你能够徒手捏碎岩石也是当然的。毕竟你虽然还保持人类的外观，但实际上已经化为近似龙的「某种存在」了。而现在的你就是完全没有压抑住那样的特性，使其表现出来的状态。只要试试看就能知道，当你在那样的状态下，一般武器根本伤不了你的肌肤，普通魔法师施放的《话语》对你而言也与微风无异。
挥舞平凡的武器只会让武器本身碎裂，亲近《话语》的龙之因子也会增强你《话语》的力量与精准度。至于寿命……会怎样呢？照我观察应该寿命本身并没有被延长，但毕竟对老化或病毒的抵抗力大幅增加的缘故，就结果来说或许会让寿命延长一些吧。】
「…………」
呃……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效果啊。
【不过──你现在是不是有感受到力量与战意在翻腾？】
「……相当翻腾。」
【我想也是，毕竟是那只高傲暴虐之龙的因子啊。在那状态下，会导致你的兽性增强──你可别对力量过分自满，要努力让龙的因子镇静下来。否则那将会成为导致你毁灭的要素。】
【──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凄惨丧命的样子。】
「英吉丽古内特……」
不死神的使者乌鸦敲响鸟喙，笑了起来。
从它身体的末端开始渐渐化为黑色的雾气，缓缓消失。
【虽然彻底把力量用光，不过哎呀，反正碍事的邪龙已经被讨伐，也卖了你一份人情。算是一场不差的交易──你应该有对我感到恩情吧？】
「是的。」
在这点上迪奥不否认。
要是没有这位神的介入，他早就丧命了。
……虽然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她的确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那就好！对付像你这样的英雄时，与其靠力量强迫屈服，不如巧妙卖你一番义理恩情，最终反而比较能化为利益！
……被葛雷斯菲尔引走的那些矮人战士们虽然可惜，不过比起现在为了获得他们而使你困扰，故意不提出要求好卖你更多恩情，今后会对我更有好处。】
「你就是那样的部分让我觉得很恐怖啊。」
实际被她这样做，迪奥在立场上就会变得很弱。
而且就算她是灯火之神大人的敌对者，有了恩情自己就没办法对她太冷淡。
仔细想想，古利特与玛姬他们也是在《全王》的事件中被不死神巧妙卖了一份人情。果然这尊神明的本质不是在战斗而是精明交涉。
再加上二者曾经一度认真厮杀过，让不死神也很清楚他绝不退让的底线在哪里。
虽然他对自己说过会永远为敌的发言没有反悔的打算，但面对这神明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应才好。
【那么，我要走了……葛雷斯菲尔，这次也给你添麻烦了。】
英吉丽古内特望向神明大人缓缓降下来的使者灯火，眼眸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
──这两尊神明之间想必也发生过很多事情吧。
【不死神英吉丽丽古内特。】
神明大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现在还不算晚，愿意放弃你的理想吗？愿意舍弃不死的力量，再度与我一同引导灵魂吗？只要模愿意……】
【别再说下去了。然后，我拒绝──我要继续追求我的理想。这就是我的决定。】
【这样呀。】
使者灯火摇曳。
感觉寂寞而悲伤。
【……再见了，我的姐姐。】
【嗯，再见了，我的妹妹。】
即使听到这段对话，迪奥也莫名感到可以接受。
──因为他从以前就觉得这两尊神明之间有某种共通的部分。
【好啦，迪奥?G?玛姬古利特。如今你身为一名英雄更添了光采，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然而随著光亮增强，黑影也会越深。你要切记别为战而狂，别憎恨他人，别沉迷女色……不对，话说你身边根本没女人嘛。】
「不要管我。」
【你想把人生献给那个妹妹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你至少也找个伴侣吧。这样下去不是会害我少了诱惑你子孙的乐趣吗！】
「理由也太糟糕了吧！」
居然连子子孙孙都要被神盯上，这到底是什么诅咒啊！
【要不然──】
使者乌鸩说著，微微歪头。
红色眼眸绽放出妖艳的光芒。
【等我哪天以女性的分身降临，然后你跟我生个小孩如何？】
【…………】
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插入他和英吉丽古内特之间，熊熊燃烧起来威吓对方。
【呿！……我又没说要你把他让给我，只是生个小孩有什么关系？像希尔维亚以前不就经常跟英雄陷入爱河，生下半神半人的小孩吗？】
多情的精灵神希尔维亚确实有留下很多那样的逸闻。
……但那些主要都是神话时代的故事吧？
【算了，也罢。已经没什么时间，这次我就放弃吧。另外，我想想──】
几乎已化为烟雾散去的不死神稍微思考一下。
【迪奥?G?玛姬古利特，以前我曾问过你要不要也受我疼爱对吧？那是骗你的。】
「啥？」
与渐渐崩散消失的使者乌鸦重叠似地……
【我爱着你喔，迪奥?G?玛姬古利特。】
迪奥眼前浮现一道充满知性又莫名妖艳的女神幻影，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留下这句发言后，迪奥值得尊敬的敌手，伟大的不死神英吉丽古内特便瞬间化作雾霭崩溃、消失了。
「────」
「…………」
好一段时间，包括神明大人在内，大家都不讲话。
刚才那是「那个」吧？是所谓「爱的告白」吧？
……神？对人？而且是明确宣言过会敌对的对象？而且感觉像是说完就跑了。
这下该怎么做才好啊？
正当迪奥感到脑袋混乱的时候，艾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所谓的女神还真是奔放啊……迪奥，祝你幸福。」
「吵死了啦！」
被神明示爱的时候到底该怎么反应才好嘛！
光是人类女性如果做同样的事情就已经会让自己伤透脑筋的说。
「……该怎么说呢，那种类型的女性虽然看似个性爽快，但其实执着心很强，容易纠缠不清。你要做好觉悟喔。」
「拜托你别那样吓我。」
经验似乎很丰富的艾斯讲出来就莫名有说服力，让他感到很恐怖啊。
能不能干脆假装什么都没听过算啦？
就在他们说著这样愚蠢的对话时……
【……吾之骑士，以及各位英雄们。】
神明大人庄严的声音顿时让现场莫名松弛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都赶紧端正姿势。
【恭喜各位讨伐了邪龙──表现得非常漂亮。】
听到这句话──
现实感这才总算涌了上来。
终于打赢瓦拉希尔卡了。
打倒了那只恐怖吓人的邪龙，而且活了下来。保住一条命能够活著回去。
这么一想，安心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迪奥接着感受到神明大人用慈爱的视线望过来的感觉。
【且让我犒赏各位的功劳吧。如有任何愿望，尽说无妨。】
听到那样平静的声音……
「诚惶诚恐。」
禄首先开口了。
「灯火女神啊，请问您是否可以把邪龙的瘴气从包含《花之国》在内的这座山脉区域驱散呢？」
【如今邪龙已死，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实现那样的愿望。】
「那么就拜托祢，请清净我们的故乡吧。」
「那我的请求也一样。」
毕竟也关系到艾莉克他们嘛。艾斯如此说著，耸耸肩膀。
「为了已故的友人们，在下的愿望也是一样。」
「我也一样没问题。反正能与龙一战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葛鲁雷兹附和后，雷斯托夫也点点头。
……不知该怎么讲，大家真的都没什么私欲呢。
哎呀，要不是这样，想必也不会跟著跑来参加这种胜算低微的战斗吧。
「我也一样……请求您净化并祝福这座山脉。」
【汝等的心愿，吾确实听到了。】
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如此宣告后，开始咏唱起他没有听过的《话语》。
火焰熊熊燃烧。
散发出圣洁气息的神秘之火──除「圣火」外别无形容的火焰点燃弥漫在周围的瘴气，转眼间延烧扩散。
没有伤害到其他任何存在，唯独将不净的毒气燃烧殆尽。
随著圣火延烧，孤山山脉渐渐改为玄铁山脉。
【为已故者送上哀悼，为新生者献上祝福。】
神明大人慈爱祈祷般接连说出《话语》。
温柔地。平静地。
彷佛将短暂渺小的存在们经营的生活轻轻包覆起来般。
【愿和平，愿繁荣，愿喜悦降临此地。】
随著《话语》接续，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渐渐变得淡化稀薄。
想必就跟不死神一样，神明大人也已经消耗到没办法保持《使者》的姿态了吧。
【屠龙的英雄们，愿这块土地以及将其夺回的汝等──】
隔著使者灯火。
迪奥似乎看到总是面无表情的神明大人在兜帽下扬起嘴角，轻轻微笑的模样。
【──永远受到灯火的祝福。】
柔和的声音。
温暖的光芒。
以惊人的速度释放圣火，将瘴气燃烧殆尽后，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便消失了。
和不死神不一样，几乎没有提到任何个人的事情，实在很符合灯火之神的作风。
虽然缺乏像英吉丽古内特那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不过他并不讨厌神明大人这样正经八百的个性。
好一段时间，大家什么话也没说。
在一切都消失的《大空洞》内，每个人都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与生存下来的现实感中。
「…………」
迪奥不经意涌起念头，走向诺弗勒的尸骸，阖上它巨大的眼睛。
闭上眼睛的独眼邪龙，看起来就像在沉睡般。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诺弗勒都是强大、邪恶而高傲的龙。
他默默为龙献上祷告。
它恐怖的灵魂究竟会往何方去，迪奥并不清楚。
诺弗勒自己也说过，所谓活著就是应该在燃烧的过程中绽放光芒。
或许它甚至拒绝归返轮回，选择让自己灭亡了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迪奥依然为它祷告。愿此龙的灵魂得到祝福。
「……好。」
祷告结束后，他转回身子。
「虽然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但我们就快快收拾掉，快快回去吧。」
「是！不过迪奥大人请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不不不，话不能那样讲啊。」
「少啰嗦，给我去休息。话说，你这家伙太爱乱来了啦。」
「一点都没错。我实在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在那个时候冲出去……不过，你那一剑确实砍得漂亮。」
「是啊，有如太阳般耀眼的一剑，在下想必这辈子都忘不掉──等回去之后要好好庆祝胜利才行！」
「哦，好点子！对了，把《花之国》的人也招待过来，让他们演奏音乐吧。」
「听起来真不错！另外也要准备美酒与料理──」
「托尼跟碧肯定都已经准备周到啦。可以盛大庆祝一番了。」
「哇～真教人期待……！」
大家如此闲聊交谈，说笑一段后，便很有默契地互相举手击掌。
「啪！」的清脆声音顿时响彻四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