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的时候,城门口就已经站着不少行人要出城了,其中有两个最引人注目,高一些的少年一双明眸中透着些许焦急,红润的双唇也微微抿起,紧跟着她的矮一些的少年却双眉紧促,显得有些局促担忧。
能不担忧吗,自家小姐就这样趁着夜色偷溜出门了,连门房都未惊动,要是夫人起了疑,被抓了回去,自己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不过都到城门口了,小桃也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祈祷一切顺利。
也许是小桃的祈祷起了作用,穆氏在看过那封信之后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但又想起张妜馨在九华山生活多年,怕是那里对她比郡王府还要重要,前些日子又知道了张妜馨早些年已经拜了张圣人为师,学习医理,如今师门有命,怕是不能耽搁的,于是穆氏只是向九华山写了一封信,让张妜馨必须在及笄礼前回盛京。
其实穆氏对于张妜馨拜师学医一事最开始是震惊的,毕竟哪个世家小姐会去学那不入流的医术呢,但她将此事向安宁郡王一说,却见郡王止不住的点头夸张妜馨聪明。她心中不解,难道郡王就因为张妜馨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便如此不管不顾吗,这郡王府的姑娘拜师学医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安宁郡王见穆氏神情不对,他才想起,九华山的地位穆氏怕是不清楚的,于是他又将张圣人的来历以及那段历史告诉了穆氏,穆氏恍然大悟。原来这“张圣人”竟是“圣上”之下的意思,那可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吗。自己的女儿成为了张圣人的亲传弟子,那些老牌的世家大族怕是也不能挑剔张妜馨不是郡王亲姑娘的事了。于是她态度转变,对张妜馨亲近九华山乐见其成,毕竟那是个连皇帝都尊敬的存在,这样的人成为了张妜馨的师父,将来在她说亲的时候也是一大助力。
话说这边,张妜馨主仆二人出了南城门,一路向行人打听附近的怪异之事,路人们见这两个少年原本赏心悦目,可一开口净是说些什么“人干”“黑尸”之类的东西,一个二个吓得直摇头,只想离这两个诡异的少年远远的,生怕有什么东西会缠上自己。
时间一久,张妜馨也发现这样的询问有些不妥,于是她想着编一个幌子来打听怕是要容易许多,刚好这时前方的歪脖子树下有几位中年男子正在歇脚
张妜馨默默地打好腹稿,向几人行过一礼后开口道“几位壮士,我与小弟自盛京而来,家中叔伯在朝为官,我兄弟二人南下一路历练,只想打听些稀奇的官司,增长些见识,不叫家中人笑话我二人不察民情”
几位中年汉子一听是盛京来的官家少爷,立即起身回话道“少爷们如此关注民生,是我等百姓之福,不过两位少爷在这种乡野间打听官司怕是不容易的”
张妜馨见此法虽然有效,却还是没打听到消息,不由得一脸苦状看向小桃,这时又一位男子道“或者二位少爷可去通州,通州城府衙这一片的直隶衙门,附近所有的案件在通州衙门里均有备案”
张妜馨闻言心中一凛,向几位男子道过谢后便与小桃朝通州方向而去。
回到官道,张妜馨在附近一酒家买来一辆青蓬油布马车,然后换回了女装,只命车夫直去通州城。小桃不解“小姐怎么换回女装了呀,您之前不是说女装行路不方便吗”
张妜馨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嘟囔道“说你傻都是便宜你了,如今离通州不到一日路程,又走的是官道,哪有什么危险,况且方才那几个男子瞧着也不像是寻常人,你见过有那个贩夫走卒能这么清楚衙门的事吗,如今换过装束也方便避开他们”
小桃闻言免不了惊诧“可是方才小姐都说了我们是盛京官眷,家中叔伯在朝为官呀,他们哪儿那么大的胆子呀”
张妜馨龇牙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可怜的小桃被自家小姐的语气吓得汗毛一竖
正在这时,马车骤然停住,张妜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瓣橘子卡在了喉咙,眼泪都噎了出来,小桃刚想出言,却被张妜馨按住
只听见车外有人道“这位老伯,不知你可曾见过两位半大少年,二人长相不俗。一高一矮,也是走的老伯这个方向”
天哪,这不就是方才那个建议咱们去通州的人吗,小桃被惊的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张妜馨。
张妜馨见状微微一笑,然后掩嘴猛咳了几声,只听外面车夫回道“几位壮士见谅,小老儿并未见过什么少年,从岐山酒家到现在,你们还是我在这这官道上遇到的第一拨人呢”
方才出言的男人闻言眼神一沉“那车中是什么人,不如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
车夫仿佛被吓住了“几位壮士可要留情啊,里面坐的是小老儿的小孙女儿和一个小丫鬟,小老儿的孙女儿得了重病,此番是去通州城求医的”
男子显然不信,“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大刀显然是想硬闯,车夫见状吓得从车辕上摔了下来,只一个劲儿的跪地呼求壮士使不得
张妜馨在车里皱了皱眉头,有气无力的开口道“爷爷不必如此…咳咳…还请壮士大人有大量,饶过我等小民…咳咳咳咳咳…小女子的病是要染人的,可莫要……祸害了几位壮士”话音刚落,张妜馨又是一阵猛咳
小桃急道“小姐您安些心,快喝点水,只要到了通州,定能找到名医的,治这劳什子传尸痨疾不在话下”
车外众人闻言大惊,竟是肺痨。《华氏中藏经》中有言“钟此病死之气,染而为疾,故曰传尸也”
几人面面相觑,为首的男子虽有所顾忌,但到底是不甘心,只见他用汗巾捂住嘴鼻,远远地拿刀尖挑开车帘向内瞧去,车中昏暗,隐约见一女子歪躺其中,面色苍白,他刚想探身细瞧,便见那女子又一阵猛咳,吓得他立马抽回了身子,一把甩掉手中的汗巾帕子气愤道“尔等还不速速离去!真是晦气!”
他身后身量稍矮的男子也上前狠踹一脚车夫,喝道“死老头!让你走没听见吗!做什么拉个死人来惹人晦气!”
车夫颤抖着身体爬上车辕,打马继续前行,车中远远传来张妜馨咳嗽的声音。这群人远远瞧着,直到马车绕过弯道消失在视线中,为首的男人皱眉思索一番之后领着众人出了官道,沿一条小路朝另一个方向奔袭而去。
车中的小桃一阵后怕“幸好小姐聪慧,不过小姐刚才咳嗽太多,怕是会伤到嗓子”张妜馨微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不甚在意,以自己的实力,其实根本不需要顾忌这么多,但是又不想节外生枝,幸好之前早就打点好了车夫
而此时车夫心里也想着,这小姑娘真是神机妙算,虽然是挨了一脚,但好在有惊无险,想起来张妜馨许诺过的五十两银子,心中不免激动,自己那可怜的小孙女儿总算是有救了。原来这车夫真有个重病的小孙女儿,否则方才的神态也不可能骗过那群终日在刀口舔血的劫匪
又过了大半日,在天将擦黑的时候张妜馨二人终于到达了通州城。此时距离离开盛京已经整整三天了,张妜馨心中有些不安,通州距离九华山最多也就半日路程了,往日里自己也是来过通州的,说起来在通州城还有九华山的医馆在呢。
张妜馨与小桃到达济世医馆的时候已是酉时中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拢了拢狐裘披风示意车夫去到后门。
漆黑的后巷中停一青蓬油布马车,角上挂一昏黄的风灯,医馆的管事闻声而来,一开门便见张妜馨俏然立于风灯之下,昏黄的灯光映的她的脸肤如凝脂,身姿恍如仙女,只见她微微一笑,脸颊上隐约出现两个梨涡“怎么,阿贵这是想让我在巷子中过夜不成”
这名叫阿贵的伙计立马回神,上前迎道“小姐又打趣小的,这不是刚才被小姐的神姿所震撼,没缓过神来嘛”跟在后面的小桃忍不住笑道“阿贵你总是这样油嘴滑舌,难不成这就是你的工钱比别的人都高的原因”话音一落,几人都笑了
张妜馨主仆随着阿贵来到厢房之中安顿,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张妜馨不由得感慨,幸好那老头子有先见之明,在各大州城都开设济世医馆,否则这大晚上的,自己还真不放心去别的地方歇脚。
张妜馨洗漱过后又唤来了阿贵“阿贵啊,你可曾见沧玉师兄来过通州?”
阿贵本还在想,小姐不是已经回盛京了嘛,怎么突然来了通州,上面也没有事先说一声,如今明白了“小姐怕是要失望了,之前虽有接到信件,说沧玉公子要来通州,不过至今也没有见到,小的也不清楚沧玉公子到底在哪”
张妜馨闻言心中疑惑,通州离九华山也不过一日路程了,师兄是根本没出九华山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实际上,通州自古是中原连通南疆的要塞,自今朝开国以来,南疆因战败也被纳入中原的版图,每一代的南疆王都是皇帝的亲信,而这要塞的天然屏障就是通州边缘的九华山。
要说最初的张天师选这里建立根基也是有原因的,当初南疆与中原连年战争,有许多怨灵堕入魔道,还曾差点形成了魔军,张家道场建在天然屏障之巅,可以借天地灵气抵抗邪魔,以保黎民安康。
正当张妜馨胡乱想着,阿贵又说道“对了,小的想起来一件事,几日前随着信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件东西”
张妜馨抿了抿嘴看向阿贵,阿贵转身出门,去取来了一个锦盒,张妜馨打开一看,竟是一只玉犀角,玉犀角简直就是魔物的克星,这只玉犀角不过三尺大小,通体玉白,被打造成匕首模样,不过四五寸长,小巧可爱。
这不会是师兄知道自己遇到魔族之后送给自己防身的吧,张妜馨如是想着心中一暖,收好玉犀角后又唤来小桃收拾洗漱,然后开开心心的躺在了床上。沧玉师兄大约是还没有下山吧,罢了,看在玉犀角的份上,就原谅他了,如今离九华山这么近,等明日就去给他一个惊喜。
小桃放下帐幔见自家小姐心情十分愉悦,心中不解,这不是还没找到沧玉公子吗,小姐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天一大早,张妜馨带着小桃便又踏上了去九华山的路程
夕阳西下之时,二人终于到了九华山的山脚,守山弟子见是张妜馨主仆吃了一惊,行礼过后便恭敬地带着二人上山了。一路上,张妜馨已经从守山弟子口中得知师兄沧玉早就离开了九华山,如此想来,九华山连接通州和南疆,师兄应该是去了南疆。
张妜馨心中疑云重重,既然都已经送了信件去通州,又怎么会去南疆呢,难不成南疆出事了,但如今天色已完,也只能等明日早才能动身了
多日的赶路早就让张妜馨疲惫不已,如今骤然回到了自己生活近十年的地方,她不由得放松下来,洗漱过后便沉沉睡了去。小桃也撑不住疲倦,睡了这些日子来最好的一个好觉。却不知,窗外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将她们的一切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