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姚庆庆的心事
曲明芳本来是上海人，中专毕业到了东北的钢铁厂，和东北本地工人雷大海结婚，雷大海身体硕壮，技术好，心眼直，评上了七级工，夫妻随着厂里的一批人到了三线这个工厂，雷大海这个粗人对老婆想不到非常细心，雷家经常会有曲明芳唱的好听的越剧传出来。雷红兵和妹妹雷红丽都会哼唱几句红楼梦中的问紫鹃和黛玉葬花。雷大海告诉她尽量少唱这些悲伤的曲子，曲明芳也觉得是，孩子们熏唱这些曲子不好，她就改唱了《朝阳沟》和《**》，还有《南海长城》选段，唱腔柔美，人们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雷大海坐在外面手里煽着蒲扇，翘着二郎腿，听着曲明芳的歌，用脚打着节拍，一家人其乐融融。
灯下，二人说着姚志贤的事，雷大海说，姚志贤脑子里缺一根弦，明明是三线保密厂，来厂时第一课就是保密教育，照相机跨在脖子上以为那是玩的，走到哪里都拍一张，厂里这些秘密都在他的照片里，更要命的是他把这些照片给所有的人看，犯了错误，都是教训。曲明芳说，齐主任对人那么好，怎么就不宽大姚志贤呢?雷大海说够宽大的，要是把他开除公职不就更完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管管孩子，别让孩子遭罪。
姚庆庆因为家庭变故，情绪低落，在学校抬不起头，放学背着书包低着头走路，黄丹看在眼里，叫姚庆庆和自己一起走，一路上鼓励他，不向命运低头，父母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重在个人表现。姚庆庆因为有雷红兵恶作剧和黄丹好的事，心里对黄丹确实产生了好感，对黄丹说的话，他都在意的听着。
回到家的姚庆庆，屋子里没有爸爸妈妈的踪影，一个人孤零零地，他伤心地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王星海听到他的哭声，来到他家，看到家里原来的许多照片都让厂保卫科拿走了，小海记得有刚建厂时的一片秃山的照，用大镜框装起来的，有全厂职工开誓师大会的照片；还有工人们集队上班的照片；照片已撤，屋里全然没有了以前温暖热闹的模样，桌子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信得过五家坡的邻居，刘红艳是要带着姚庆庆走的，但是乡下的学校不能和厂子弟校比，带走孩子，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是把孩子的学习都耽误了。姚志贤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别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庆庆。如今，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大不大，其实，说小也不小了。庆庆开始自己考虑自己的路了。他没有辙啊！不知道自己怎么办，越发觉得自己凄凉，哭的越发伤心。
姚庆庆见小海来，庆庆说他想爸爸妈妈。小海说，我也是和舅爸一起，妈妈也没在身边，我们都是大人了，应该当自己的家了。拉着他到自己家，让他看看自己引以为傲的书柜里的书。
庆庆抹干了眼泪，跟着小海来到他家，看到整齐的书柜，里面都是书，小海从里面抽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说：保尔·柯察金怎么战胜病魔的，我们都比他健康多了，有个自己的目标学成什么本事，以后就可以为国家做贡献。庆庆说：“你可以什么都想，自己的理想，我能怎么样，爸爸是坏分子，妈妈又下乡改造”。小海想了一下跟他说了同学们都不知道的自己学习方面的事，他说他的愿望就是要当科学家。舅爸也赞成，他给自己规定，每天必看的英汉词典、俄汉词典。当科学家不会外文是不够的。小海顺手把舅爸给他写的共产主义公式给庆庆看，庆庆第一次听到了从没听到过的新东西，他的神情开朗了，大声说：“小海，从没见过你有这么高深的见解，为什么在学校不说？”小海说：“舅爸说，马克思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自己的路自己走，为什么要别人知道呢？”庆庆说：“你怎么知道马克思说的？”小海在书柜里拿出一本《马克思传》说：“在这里。”庆庆翻看着这本书，看到马克思夫人燕妮的像，不由得啧啧称赞：“真美啊！”又说：“我和你这么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小海看着姚庆庆正色地说到：“你要振作起来，听我的，别想爸爸妈妈，男子汉，别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想也没用，大人的事他们有解决的办法，我们只想我们的事，把我们自己的事搞好，爸爸妈妈就不用为我们操心了。”
在以往庆庆的眼里，小海都是和风细雨式的温顺腼腆，像一个南方小姑娘，说话做事都是如此，今天这份慷慨陈词，庆庆是没见过的，小海是露出真感情真面目了，柔弱外表下的男子汉面目。
这些话确实把庆庆的心说活了，厂里的大广播熄灯号吹起来了，庆庆说：“你舅爸要回来了，我得回去了。”小海说：“舅爸每天很晚才能回来。书柜里的书你想看哪一本就拿那一本”庆庆：“就这本《马克思传》”。
乘着月色，庆庆推开家门，闻到了一股肉香，他打开了灯，看见桌子上有一碗包子，又是哪家送来的？他看了一下碗，蓝花的，是雷红兵家的。他要给人家送碗，出去看，只有小海的灯还在亮着，其他人家都熄灯了。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是芹菜肉的，吃了一个，真香啊！甜嘴巴舌不舍的把剩下的包子放在碗橱里，准备明天做早餐吃。
一股暖流流遍庆庆的全身。他暗暗下定决心，在爸妈不在身边的日子，五家坡有朋友，有关心自己的不是亲人的亲人，自己一定要生活自立，做人自强，不会再像个孩子似的就知道哭泣。做个有主意有定力的男子汉。
学生放学，厂里的广播大喇叭又响了起来，今天晚上在灯光球场，放露天电影，是译制片《桥》。吃过晚饭，黄梅沿着各家大叫看电影，到王星海家门口，她敲着窗户叫：“大书生看电影去。”雷红兵听见了，出门，叫上姚庆庆。姚庆庆放学后在煤油炉上煮了面条，吃完饭，在桌子上铺开信纸，想给妈妈写封信，听雷红兵叫他看电影，他答应一声出门，几个人有说有笑去了。
电影中的插曲让孩子们开心极了，回来的路上，雷红兵让文艺部长黄梅唱一遍，黄梅说：“听一遍就会唱？那不成了神仙了，谁有那个本事？”
第二天，在上课间休息时，音乐老师把油印的歌曲单子给了文艺部长黄梅，黄梅可真吃惊了，音乐老师也是看了一遍电影，插曲《啊朋友再见》就油印出来了，太神了！黄梅赶紧通知各班文艺委员都来学，他们先学会，然后教全校同学唱。姐姐黄丹是班长兼文艺委员，姐姐没来开会，黄梅不开心，回家告诉妈妈说姐姐不捧场。黄丹说妹妹太能显示自己了，当个文艺部长很能嘚瑟。
子弟学校响起了“桥”的主题曲歌声，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嗯，旋律很外国，很好听，校园里传开了。黄丹和雷红兵说：“我们的老师太有料了，同样是听了一遍的电影歌曲，他就能把谱子印出来。”雷红兵说：“听我爸说的，到学校当老师教我们的都是一流大学毕业的。”
放学铃声响。
教室里就剩姚庆庆和黄丹，姚庆庆慌乱的关好门窗，黄丹在黑板上写着字，问姚庆庆怎么念：海水潮潮潮潮潮潮潮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姚庆庆左看右看看不明白，黄丹给他讲同音异议的意思。姚庆庆发自内心真诚的说：黄丹你真渊博。黄丹表示自己看的书还不多，找不到书看。姚庆庆说，他家里还有《青春之歌》《三家巷》可看，小海家书多，黄丹说可以拿来看看。
黄仁杰因是后勤处的采购员，在地方认识很多人，为贴补家用，他在地方食品厂搞到一个打草绳的活，再给关里家老母亲寄点钱养老。王玉仙说家里存钱不多，一个月四十八元五角的工资去了给三个孩子交学费所剩无几，黄仁杰说自己在食品厂搞到点打草绳的活能不能干？王玉仙说行，挣点钱给两个姑娘买身好看的衣服和翻毛皮鞋，冬天做个棉猴，这地方虽然没有东北冷，但是又是一种冷法，湿冷湿冷的，比东北的冬天更难过。
说干就干，黄仁杰搞了一台打草绳机，从附近村里买来稻草，黄丹和黄梅约定，放学后，一个人打一团轮换，雷红兵、姚庆庆、王星海都来帮忙。姚庆庆话说的少，掌握要领后一打一个小时，只要是到了黄丹的班，庆庆就上去，他用行动表达对黄丹的好感，黄梅不愿意了。直接和姚庆庆说：“你为什么不替我总是替姐姐？”雷红兵说：“我替你。”姚庆庆涨红了脸，也说不出什么。王玉仙给姚庆庆打圆场。王玉仙也没想到，这个活被孩子们共同包了。每天放学后，孩子们都来家帮忙打草绳。
五家坡只有一个自来水管在下面，每天都有孩子或大人去打水，姚庆庆经常会瞄准了黄丹下来拎着桶打水，他就跑过去帮忙，和黄丹说说无关痛痒的话。黄丹也会问这问那，关心姚庆庆。
五家坡就要搬来一家新户，住齐主任的房子。令孩子们忐忑不安的校长何智方家搬到这来了，消息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不过看到校长家的情况，他们都乐了。因为何校长有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儿也同时从上海随妈妈过来和爸爸团聚了。
何校长的爱人顾文隽是医生，在上海的一家医院工作，当初何智方要来上三线的时候，顾文隽的老母亲坚决不同意女儿也跟着女婿来受苦，这样过了五六年，女儿何校星天天缠磨着妈妈想爸爸，而何智方也没有回去的打算。顾文隽也觉得两地分居不是个事，何校长呢？从不说让顾文隽来和自己团聚，顾文隽在上海，他在山沟，虽然是国家一流的军工厂，如果自己催她来，怕以后待不好又回不去落下埋怨。只是如实的说这个地方好：人好、待遇也好。想了好久，她瞒着母亲调转了工作关系，和何校长团聚。到了这个大山沟。
孩子们熟悉的快，何校星和五家坡的孩子很快就混熟了，何校星说话声音软软地嗲嗲地非常好听，她扎着两根辫子，前面的刘海自动卷曲着，皮肤白里透红。一说话就笑了，她把带来的大白兔奶糖分给孩子们。
王墨林从小海口中得知这件事，说来都说同一个方言的人，感到很亲切。他让王星海把家里的肉票清了一下，看看还有多少肉可买，做一个淮扬名菜给顾阿姨。放学后，王星海买了一斤猪肉，回家把肉剁碎，调料么？他到何校星那去问，有没有带来上海的味之素？何校星说有。要了半调羹，拌在肉馅里，做了一个拿手的红烧狮子头。蒸好后，趁热送给何家，何校星接过小海的肉菜，说：“爸妈，王星海会烧菜。”何校长赶紧接了过来，说：“谢谢你们爷俩！”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大声说：“校星要向小海学习，一个男孩子，不但爱看书学习，还会烧菜。”留小海在家一起吃饭，小海说舅爸要回来了，回家等舅爸。何校星说：“以后我们可在一起学习和玩耍了”。
何校长趁机告诉爱人，别看这是个山沟，这里可是藏龙卧虎，高人很多，来到这里不屈才，苏联留学生就是邻居。再说，当医生的能为这么多有才能的人服务，是多么光荣的事情，顾文隽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
五家坡的孩子们和何校星一起上学，何校星穿的水粉色的确良连衣裙和乳白色凉皮鞋引起了全校学生的注意，谁要是说两句不知轻重的话，雷红兵当仁不让，谁说跟谁干，俨然成为何校星十足的保护神。
团支书总找借口和何校星谈心，担心她追求资产阶级情调。雷红兵告诉团支书，何校星是何校长的女儿，当心什么话说多了人家女儿告诉校长爸爸。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和校长的女儿说话，和她保持距离，说得团支书没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