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奶奶来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何校星拿着一本书找王星海，王星海不在家。
王星海鼓励姚庆庆到农场去看望爸爸。起初，庆庆有些犹豫，毕竟爸爸是犯了错误的人，怕同学知道说划不清界限。小海说：“他怎么样都是你爸爸，农场干活不都是厂里的职工么？说明姚叔叔犯的错误不重，他心里肯定不好过。我不怕，我陪你去。”有小海陪着，姚庆庆用妈妈给他的钱，到副食店买了二斤饼干和两瓶汽水，小海也买了两瓶汽水，他俩到了农场。
农场挺大的，有种菜、养猪、养鸡养鸭的，还有果园。担负着着全厂三千多职工的副食供应。姚志贤算是留厂查看或是什么处分也没明确，反正他从厂办原来光鲜的工作，到农场来养猪了。姚庆庆和小海去的时候，他正在割猪草，姚志贤穿着劳动布工作服，一头毛发乱蓬蓬的。看见他俩来到面前，姚志贤愣了一下，他从到猪场改造，庆庆这是头一次来看他。他很内疚自责，用他粗糙的双手捧着姚庆庆的头，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埋怨自己害了庆庆，庆庆看到爸爸哭了，也抽抽搭搭的流眼泪了。眼前的爸爸和过去穿着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挎着照相机的爸爸判若两人。王星海安慰姚叔叔，说庆庆很想爸爸，好好改造，早点回家，全家团圆。姚志贤问了妈妈的情况，当得知刘红艳去农村改造，生产队反倒安排宣传基本路线的工作时，说了一句：“你妈到哪都错不了，我把你们母子都连累了。”说归说，姚志贤的心情似乎不那么压抑了，他给庆庆搽干了眼泪，叮嘱庆庆好好学习，今后的人生之路全靠自己了。庆庆点头说：“爸爸放心，我有榜样，就在眼前。”姚志贤看着小海说：“我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多多教教庆庆。”小海忙说：“姚叔叔你不知道，庆庆自己做饭、洗衣服自己都做的好好的。还特别爱学习，叔叔阿姨经常给他送点好吃的，叔叔你不用担心。”姚志贤感慨的说：“远亲不如近邻啊！庆庆，替我谢谢几家长辈和你的同学们。你俩跟我去果园，我买点水果你俩拿回去给大伙分分。”
姚志贤找到负责果园的师傅，花了十五元，买了好些水果，有桔子、葡萄、脐橙，直到小海说拿不动了。临走，姚志贤告诉庆庆，别惦记我，我会回来的。
晚上，王玉仙叫着母鸡进了鸡窝，把鸡窝的门档上，在院子里给黄仁杰倒上茶水，她坐在丈夫对面，院里的男人都不在家，今天聊天的主角就是他们两个人。黄仁杰和王玉仙商量，打草绳的事过几个月食品厂再要时再打，手里的存款有四百元了。想把老娘从关里河北老家接来，弟弟家的粮食不够吃，接老人来享享福。出来见识见识，还没坐过火车呢！王玉仙说：“就照你说的办。你一个人十九岁闯关东离开了家，我们结婚成家这么多年，老人还没来过我们的家呢！”黄仁杰说这几天到河北邯郸采购，顺便就把老人接来了。
王玉仙给老人收拾好了床，挂好蚊帐，和三个孩子说好不能惹奶奶生气，多照顾奶奶的话。多和奶奶唠唠嗑，讨奶奶欢心。并给三个孩子分工帮奶奶做事。黄坚给奶奶打早晨的洗脸水；黄梅不上晚自习的时候给奶奶打晚上的洗脚水；黄丹给奶奶梳头；奶奶吃饭不先动筷子谁都不许动筷子；奶奶来了，家里多了一口人吃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妈妈做什么饭你们吃什么饭，不许挑食。其他的事都是妈妈的。
对于奶奶，爸爸的妈妈，只是零星的听爸爸说过，孩子们很好奇，因为从来没和奶奶在一起生活过，她们想象着奶奶的样子。居住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些神秘感，她们盼望奶奶来。
奶奶被爸爸接来了的那天，天空下着雨，奶奶小脚，黄仁杰背着老母亲上了山坡，王玉仙拎着包袱，跟在后面打着伞。到了家里安顿好，“娘”“娘”的叫着，好不亲热。王玉仙端来洗脸水，老人梳洗好后，到厨房端出了准备好的肉饺子，炒了四个菜，拿出家里重大节日才用的锡酒壶，给老人倒酒。黄坚围前围后，对奶奶的小脚注视良久，到厨房悄悄的问妈妈：“妈妈，奶奶的脚怎么那么小？”妈妈说：“让旧社会害的，女孩子五岁就要裹脚，把脚指头都窝折了，疼啊!日夜啼哭。”黄坚：“那为什么要裹脚呢？”妈妈说：“裹了小脚，才像女人么！大脚找不到对象，旧社会真是害人不浅，生生的让女人什么都干不了。”
黄丹和黄梅放学回来，亲亲热热的围在奶奶身旁，奶奶穿着青色带大襟布衫，里面套一个白花旗衬衫，特别的白，和奶奶的灰白头发一起，干净利索的奶奶准是个勤快人。奶奶端详两个孙女良久，半天没说话。黄仁杰问：“娘，这是你的两个孙女。你来她们很高兴。”奶奶说：“我也高兴，只是老大孙女我看着啊！仁杰，就像你姐姐一模一样。”黄仁杰听说老娘说起姐姐，知道又勾起娘的辛酸往事。
那是在姐姐五岁的时候，黄仁杰两岁，算起来应该是1938年间的事，河北省要么干旱，要么虫灾，蝗虫铺天盖地来过一茬，大地的庄稼吃的精光，没有收成，没有吃的，兵荒马乱的年月，家里人实在没法活命，就把五岁的姐姐送到城里的耶稣教，等以后过了三四年，爷爷去找的时候，耶稣教会解散了，孩子也找不到了。就这样，把姐姐丢了。今天，奶奶抓住黄丹的手不放，想必是把孙女当成女儿了。王玉仙眼眶都红了，安慰老人说：“娘，你看，上辈您女儿找不到了，这辈子给你来两个孙女。她们是您的嫡亲女。老天怕你想女儿，又给你派了两个。”奶奶连说：“好好！孙女孙子都有，过日子，穷也好富也好，就是过人，没有人，日子就没盼头，媳妇啊！你对我黄家有功啊！看我的孙女孙子都是一表人才。”奶奶也是会说，讲真，黄丹黄梅也是真好看，一对姐妹花。黄坚也是，九岁的孩子快一米四的个子，灵牙利齿的，很有礼貌。
晚上，邻居阿姨都来看望老人家，顾文隽带来点心，曲明芳带来白糖。奶奶眯缝着眼睛，喜笑颜开，把带来的地瓜干和红枣分成几份，谁来都给一份，用她那满口河南方言说着谢谢邻居的话。黄坚说奶奶说话怎么那么胯，黄仁杰在旁边做翻译，和儿子说，只要用心听就能听懂。
奶奶和两个孙女住在一起，每天天刚亮，奶奶就醒了，穿着衣服坐在床上，无言的望着窗外。白天出来端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饭从来不挑，愿意“哈粥。”王玉仙考虑老娘年纪大了，怕消化不好，每顿饭都来点粥。知道老人过去旧社会受了很多苦，跟着黄丹的二叔在家，二叔二婶都是农民，生产队收成不好，家里很困难。黄仁杰是娘最喜欢的大儿子，王玉仙把粮证里的供应细粮都给娘吃，粗粮供应的都是玉米面，王玉仙知道老娘愿意吃面，她把供应的大米换成白面，白面给娘蒸馒头，包饺子包包子，换着样给老娘做着吃。她的菜园里的青椒、丝瓜、南瓜、柿子和小青菜，还有她那十几只鸡，可解决大问题了，足不出户，她反复调剂着家里六口人的伙食。也不知道怎么和厂里的豆腐坊联系，粗粮细作，玉米面参合黄豆一起拉水磨，回来直接做锅贴，烙小饼，孩子们直夸好吃。黄仁杰心里真是佩服妻子，就是手巧，办法多。
时间长了，老娘待不住，黄仁杰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台织布机，买到几斤棉花，老娘在家里织起大布来，为了织出色彩，她把棉花用蓝色和黄色的颜料染了，纺成彩色的线。织布机叽叽的带着节奏的声音打破了五家坡白天的沉静。五家坡的孩子们都被吸引过来了，看着老奶奶纺线织布。奶奶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织出了第一个被面和褥面。是用黄蓝白三种颜色交替的一道道条纹和方格，带有奶奶的手的温度，黄丹和黄梅都爱不释手。
王玉仙是何等的心灵手巧之人，没几天她就学会了纺线织布，白天又多了一件事，和老娘替换着纺线，老娘不太爱说话，但是她观察王玉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的老理儿她是清楚的。对于织布，老人有老人的想法，是自己不愿意吃闲饭，毕竟挨了大半辈子饿，吃饭是第一大事，怎么也要做些事啊！
黄仁杰从肉联厂搞到一些猪肠衣，让王玉仙把家里的肉票一起拿出来，像当地人那样，做些麻辣香肠。猪肉每人一个月供应一斤，王玉仙算计好了，猪肉比较珍贵，还要做些肉碎，给老娘包饺子呢！都用来做香肠有些心疼，她杀了一只鸡，用鸡肉和猪肉一起做馅做出的香肠味道又香又辣，毕竟是稀罕的东西，做好后，王玉仙给邻居们一家一条尝新鲜，让他们尝尝四川的味道。这下奶奶不愿意了，她不和王玉仙说，怕得罪媳妇，就和儿子黄仁杰说了。黄仁杰传递着老娘的意思，第一埋怨他们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有肉吃就行了，还做什么香肠？第二，做了香肠，自家吃还不够，还给邻居送？黄仁杰和王玉仙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王玉仙好心肠不假，但是嘴和脾气也是得理不饶人的。对婆婆和儿子说自己浪费感到很委屈，她说老娘在老家光知道地瓜和地瓜干的味道，食物太单调了。自己调方给她做东北的味道，南方的味道，做香肠，让她也尝尝四川的味道。这番话说的黄仁杰心里暖烘烘的。妻子这么的明白事理，对待老娘这样费心。他反思自己，以后无论对娘和妻子自己都要两面讨好，可不要因为一句话，伤了多年的感情，男人就得能吃能装，说话办事得多动些心思，这两位一位是至亲，一位是至爱，谁都得罪不起啊！
曲明芳是山东人，从小看大人织布，也会织，星期天的时候，带着雷红丽来帮忙奶奶。黄坚和奶奶混熟了，奶奶的河南话也听得顺遂了，天天缠着奶奶讲故事。趁曲阿姨替换奶奶的当，和雷红丽把奶奶引到户外大树下，拿个小板凳，听奶奶将过去的事情。
奶奶说啊：有一个孝子，父亲去世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穿着孝衣各家各户去要饭，很多人家开门看见穿着孝衣，觉得不吉利，把大门都关上了，给他打发走了。有一家可怜孝子，给了他很多粮食，给孝子救急。后来，这个人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当了大官，以后有钱了，给这家人家好多银子报答他。
奶奶也会讲笑话给孩子们听。说一家有两个女儿，结婚出嫁了。大女婿是个书生，二女婿是个屠夫。他们一起到岳父家过年。岳父家杀鸡待女婿，但是出个题目，谁说的好，谁才能吃到鸡肉，大女婿夹了一个鸡头说：我爱吃那个鸡鸣声啊！二女婿说：我爱吃鸡脑袋，结果，岳父把鸡头夹给大女婿吃了。岳父又夹了一个鸡胸脯，大女婿说：我愿吃那个鸡前胸啊！二女婿说我愿吃鸡胸脯子。结果岳父又把鸡胸肉给大女婿吃了。岳父又夹了一块鸡翅膀，大女婿说：我愿吃那个鸡煽风啊！二女婿说：我愿吃鸡膀子。岳父还是给大女婿吃了。岳父又夹了一个鸡尖，大女婿说：我愿吃那个鸡粪坑啊！二女婿说：我愿吃鸡屁眼子。结果，所有的鸡肉都给大女婿吃了，二女婿什么都没吃着。说的两个孩子哈哈大笑。黄丹看他们笑得这么开心，也来听奶奶讲故事。听完了，她说：我要考考你们俩，第一个故事说明了什么？黄坚说：“我知道，不要瞧不起人。”雷红丽说：“对贫穷的人要帮助。”黄丹说：“是讲好人有好报。第二个故事说明什么？”黄坚说：“大女婿贪吃。”雷红丽说：“二女婿太蠢了。”黄丹说：“告诉我们要有文化，说话要文明，不要太粗野，多看书学习积累词汇，会说话很重要，有肉吃。”
奶奶的故事很多，几乎每天都不重样，她要把她的积善积德、因果报应、勤劳节俭、自强不息这些她的长辈给她讲的故事传给孩子们。
奶奶的被面和褥面织了几床了，王玉仙抖落着图案素雅的被面，不停地和邻居们夸奖自家婆婆。老娘听了，总是笑眯眯的，估计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良言是一剂最好的良药，能弥合人间的任何关系。
五家坡从此有了一副新的画面，月光映照的婆娑树影下，白头婆婆摇着纺车，给围坐在她身边的孩子们，讲过去她听到的、见到的那些被称为故事的陈年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