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街上早早就吵闹得厉害,习习一连几天早上,都在贺岁道喜声中苏醒。醒了之后,她在床上躺到神识清明之后,才翻身坐起,慢慢穿了衣服,唤来侍女洗漱。吃过早饭,她差人给暮子勋杜澜传了口信,找与泽去了。
似乎是初八了,如此喜庆热闹的日子,无奈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撑着伞,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缓缓走在石板路上。有些不惧被雨淋湿的,还大着胆子,伞也不撑,直接在雨中穿梭。见他们不甚在意自己衣服被淋湿的样子,她抿唇笑了,一点一点将伞扬起,伞沿边,她仰头可见雨似透明的冰针飞来,打在脸上,一瞬间的麻痹逝去之后,微有刺痛,凉意就此在面上蔓延开了,薄薄地凉了肌肤。
她顿觉惬意无比,有伸出手去接了一会儿雨,雨不大,是以,她收回手的时候,掌心里只有微绽成花的细小雨点,还未铺满她白晳的手掌。她收拢五指,把伞打正,静静走着,很是安宁。雨水汇聚在伞沿,滑向伞骨尖上,许久才有一滴滑落下来。她静谧而行,将周遭的人统统视作不存在,匆忙而行的路人中,她乃是最悠闲的那个,不惊不悲,安然前行。
她到了与泽家却被告知与泽不料她会过来,一早就去铺子里了。她撑开刚刚才收好还在不停滴雨的伞,转身去寻与泽。与泽管的铺子不多,也就三四间,然而她所熟悉的,仅是城东的那一间。
她再从巷子里出来,街上的行人已不似来时那么多了,这一段路又可以称为冷寂,偌长的道上,余她一人,踽踽而行,她的心里无故幽幽生出一股凄凉。大约是雨天,她格外容易感伤,索性收了伞,就这样淋雨。不多时,她的头发****贴在同样湿掉的衣服上,无论从哪出瞧皆瞧不出雨中前行的悠闲,唯一显而易见的,是她的狼狈。她还自以为,自己身上虽不见欢喜,却也一定瞧得出忧郁。
平日她并不会这样,她与雨天的接触实在是少得可怜。一向大大咧咧又总爱整蛊人,表面装作平静甚至是笑颜不败,到了雨天就格外敏感。一会儿欣喜,一会儿伤心,情绪无常,她自己边走边想,尚以为自己这点着实可恨。若是没有下雨,她便不会这般了。
终于到了铺子门外,雨天客人不多,有一些女子在檐下避雨,见她湿发缕缕,好不狼狈,手里偏偏又持着伞,皆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眼光盯住她,然后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她牵强一笑,摇摇晃晃勉强支了身子,找准门入内。
掌柜见是自家小姐,忙叫人上前来扶。他的眼瞥过,正巧瞧见她手上的伞,“二小姐,您不是带了伞么?怎得不打?”
她仅仅回他虚弱一笑,“淋雨舒服些。”停了一下,她又说:“我来找与泽,他在这里么?”
掌柜的点点头,“与爷在后面查账。”他指了指扶住习习的两人道:“你们带二小姐去找与爷。”
账房内与泽的确正在查账,可是账房外,有一个女子傲然而立,她时不时朝房内张望,有些许焦急,亦有些许期盼。习习虽然被雨淋得心中感伤,眼睛还是认得出人的,那伸长脖子不断张望的,正是白芜无疑。她忽然使力,勉强打起了精神,自己迈步过去,白芜显然并未料到她会在此时出现,对她的靠近,毫无察觉。
“白芜。”她淡淡叫出声。
白芜一惊,猛然回头,见是她,眉宇无意识地紧拢了起来。过了片刻,她才道:“暮姐姐。”
习习冷冷一笑:“白芜,我可不是你的暮姐姐。我可是相当好奇,你怎么出现在我家的铺子账房外面?”
白芜眉间的担忧霎时纾解了,她柔柔笑道:“暮姐姐岂会不知?”她掩住口唇,嗤嗤地笑,“小芜当然是来找与大哥的,暮姐姐真是爱说笑。”
习习的面色仍然冷冽肃然,几近面无表情。“白芜,看来再难听的话,都骂不醒你了。人活到你这种地步,我只能说,也算得上是个奇迹。”
白芜正欲回话,房内之人却翩翩而出,她忙上前,敏捷挽住与泽的胳膊,亲昵无比,笑吟吟甜声叫道:“与大哥。”
与泽默默用力把胳膊抽出来,奔习习而来。
“下雨都不知打伞么?浑身都淋湿了,衣物又不换,存心想生场病气我么?”他责怪的字句响在她的耳边,解开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随我去换衣服。”
习习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勾勾望着他身后的白芜,眼神明亮得吓人。“与泽,白姑娘既然来了,雨又没停,且让她去休息,到雨停了才走吧。”
与泽头也不回,“都按你说的办。”
她轻轻附在他耳边呓语了一句,与泽环着她,走到送习习过来的两人面前,吩咐了妥当了,立即速速离去。那人对白芜躬身相请:“白姑娘,请随我来。”
屏风之后,白雾袅袅,她因为阴雨天变坏的情绪,忽然变得很好。坐在浴桶之中,她全身的乏力得以缓解,头也没有之前刚刚淋了雨那么沉重昏沉,不由窃笑起来。白芜可谓死缠烂打,她冷哼一声,倘若她今天没有一时兴起,前来找与泽,白芜或许便要在此赖上一天了。
白芜确实脸皮也够厚,上次她分明把话都说绝了,与泽亦从旁帮腔,回绝了她。只可惜,现今看来,她明明就只将他们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屏风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她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才听脚步声渐渐朝屏风靠近,朦朦胧胧的身影印在屏风上,她扬起头,见衣物一件件被搭在了屏风上方,不由启唇一笑,眸中亮光闪闪,故意弄出不小水声。
“习习?”
她屏息听他语气有几分急切,却是坚决不答话。
“习习?”他又唤了一声。仍然没有听到里面的人有何反应。急忙绕过屏风冲进去,正欲笑意盈面的习习四目相接。“你”他颇为无奈,预备转身出去。
水声四起,她却是猛地一下,从浴桶之中站了起来,白皙的上,水珠滴滴蜿蜒出起伏的线,调皮滑落,他的眸光一沉,呼吸变得紧促。她张开嘴,以唇形对他说了一句话,他不再努力克制,上前取了屏风上的锦帕,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的水珠擦干,眼神愈发炙热。她的笑偏偏纯然无害,无辜之极。
她被他抱出浴桶,洒落一地的水,他深深稳住了她的唇,将那一抹得逞的笑变成了沉醉。屋外雨声渐大,潺潺落下,屋内暖意融融,鸳鸯交颈而卧。
习习睡了一觉起来,与泽已经起身了,她取过床头叠好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好,觉得有点冷,便多拢了一件。她起身裹紧了领子,往屋外去,雨仍然大,倾泻而下,竟不大似这个时节应有的雨。她伫立了许久,折身抬步进屋,恰逢白芜脸色青白从屋内出来。
没错,她故意留白芜下来,在与泽的房间旁边。她对与泽唇语的是:白芜在隔壁。单看白芜的脸色,她俨然已知效果有多么的好。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廉耻。亏得大哥还赞你聪慧,原来,聪慧的女子就是要像你这样,迫不及待地行苟且之事么?简直与那些烟花女子无异。”
习习静静地注视着她,盯得她内心发虚,才淡淡道:“你说我不知廉耻,怎么不反省自己其实更无耻呢?我与他两情相悦,早有夫妻之实,如今不过按意愿行事,有何不知廉耻的?而你,我们皆以明言道清了,他绝不会对你有什么绮念的。你却痴缠着不放,这才是不知廉耻。”
白芜被呛得不行,铁青着脸,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忽的一笑,“你该放手了。”
白芜眉一挑,挑衅道:“手长在我胳膊上,若我不放呢?”
“那我”她抬头越过屋檐,眺望远方阴沉迫近的乌云,“我便亲自斩断你的双手。也许你以为我在说笑,但你兴许可以试一试,我有没有那个胆量,有没有那个能力。只要你不会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后悔?”白芜也轻蔑笑了,“我曾犯了弥天大错,所以追悔莫及。后来,我便学会了弥补自己犯过的错事,同时也告诉自己,坚决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你的话,我受教了,但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它只在于与泽。你完全不必瞎操心。”
这一次,白芜的针锋现对来得直接,她不再在习习面前示弱,反而也挑明了自己强悍无畏的一面。一个敢于放话,又有自诩不弱的能力,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无畏迎战。究竟谁能拔得头筹?
习习松开了一直拢住领子的手,衣襟瞬时都敞了开来,露出脖子上以及锁骨下,斑斑红色的吻痕,微笑转身进屋。
白芜的脸色愈发阴沉,在她关上门的那刻,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狠戾。血债血偿,终有一日,你们皆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我面前如此淡然地耀武扬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