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习习果真起得很早。虽说坐马车过去是奢侈了些,但路不算近,而且,玉深云也不放心她,坚持要云三驾车送她。
何二娘却未起身。习习无事,给使唤丫头留了话,自己在楼上瞎转悠。月三斜排得很开,每层楼在左侧、中间、右侧分别都有楼梯往上一楼连着。楼中的姑娘和小倌基本尚未醒来,她从这头走到那头,默默将一路的屋子外面瞧了个遍。这些屋子,按照身价高低,装潢的奢华程度当然也不一样。她路过一些屋外时,恰巧碰上几个丫头开门出来,无不对戴着面纱却穿着不菲的她感到讶异,然而,也仅是微微讶异罢了,讶异完,纷纷与她错身而过,忙自己的事去了。她本来不愿这般张扬的,可玉深云说,如果不遮掩容貌,惹上是非,绝不会出手相护。稍稍分析过利害,她自然妥协了。神秘一点,总比被一群猥琐不堪的人用目光直视好多了。虽然偶尔会引人注目,她大部分工作时间都在白天,出不了什么大事情。
越走越兴奋,过道里十分暖和,她撇开步子往前跑。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人。
她跑得不快,但轻,撞上那人之后,脑袋发晕,险些被反弹出去,幸而那人伸出一只干净秀美、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臂。她一站稳,那只手立即收了回去,竟似多碰自己一刻都不乐意。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她仰起头,顿了一下,道:“早啊。”
星无羁的眼内并无分毫笑意,反而极为不悦。听她道谢,眉头一皱后平,似眼一眨。
“不好意思,刚刚撞到你。我叫陆惺惜,是”
“我知道你是谁。”他毫不留情打断她准备说的话,冷笑,“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了。呐,祝你好运。”
习习定在原地,迟迟未迈出一步。脑子好似比撞上他时还要晕眩。明明只见过两次,而且,昨天,她不就睡上了一小会儿吗?被玉深云弄醒之后,星无羁对自己的态度就已极其恶劣。难道,在她睡觉期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真是麻烦。才第一天呢,莫名其面多了个人看自己不顺眼,这以后怎么混?她哼唧两声,朝星无羁离去的方向,投以不屑的神情,转身继续走她没走过的地方。
转到一半,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来告诉她,何二娘已经用过早膳,在等她了。
习习走至半路,何二娘正在下楼,她抢先开口:“二娘好。”
何二娘欣然道:“陆丫头果然乖巧听话。”遂拉了她一起往二楼去。
习习耷拉着脑袋,在心里默默念道:您要是不叫我陆丫头,我会一直乖巧听话的。
何二娘边走边给她介绍:“外边这排,住的都是舞伶,平日练舞就在东边,有专门的舞房。舞房是六间大屋子改成的,地方宽敞。你每天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督促姑娘们早起,巳时必须出现在舞房练舞,一个不许缺。姑娘们若是有事不利索的,你不能私自答应她们的请求,先要向我说说,再拿捏主意。对了,陆丫头,乐妓这边稍稍复杂些。如果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不管也是可以的。”
说着说着,她们已经绕到了后面,何二娘接着道:“这后面清幽,不似前面那般嘈杂,相比之下,独立一些。这些隔开的小院子,当然是花魁们的住处了。虽说,素月方懿是女子里面最出色的,暂时还没有姑娘能超过她,夺下她的位置,可姿色出众,才情又好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东边第一座小院子里住的是南湘,南湘善舞,舞姿飘渺,身子偏又柔弱过了头,那处采光好,却不会被晒得过久,正合适她住。东数第二,住的是林落,林落精琴,与南湘交好,她二人常常一人在墙这边抚琴,一人在墙那边练舞。东数第三,住的是莲恩,善画”
何二娘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习习的脑子都有几分转不过来,她又补充说:“最重要的是的一点,你可千万记住。姑娘们的住处安排决不能轻易变动。几位姑娘虽然聪慧有才,私底下,因为争夺住处却大多相看生厌。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闹得不可开交,损失的是主子的生意。切记!”
穿廊过瓦之后,才是月三斜里最珍贵的两件宝贝无羁公子与素月方懿的院子。
他俩的院子在整个月三斜的最深处,静静立在闭合口上,恰恰将中心的湖围住,现下的时节,湖水结了冰,远远望过去,寂静横生。湖边的树叶子掉落得几近光秃。夏日绿树掩映,冬日踏雪而行,倒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左边的院子门前积雪厚薄不一,似乎主人并不在乎这雪会不会破坏自己的雅兴。而右边,门前地上雪花片片零落,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扫的。眼珠子打上几转,她便猜,左边的院子应该是星无羁所住,右边则是方懿的地方了。
“二娘,按理说,这住处不是越往外,接待客人越方便么?何以反倒将他们安排在最幽深的地方呢?”习习甚是发懵。
何二娘含笑解释:“越寂静,人心也越清醒。越幽深,越不容易起龌龊心思。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越低。万一有点磕磕碰碰,伤及这二位,那可是,得不偿失。”
“这里好像没人守卫,怎么可能阻止得了意外的发生?”
“陆丫头,你年纪小,有些事与你说了,你也不一定能琢磨透彻。我们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你想,哪有人傻到砸自己的招牌去?”何二娘谆谆善诱。
习习一想,确实也在理。
“第三件事,每日申时一刻,方懿午睡起来,你要过来陪她说说话。方懿脾气好,姑娘们却不愿与她来往,平日里没人陪她说话解闷的话,她早就抑郁不成人形了。”
眨眨眼,习习又问:“那她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
何二娘笑笑,“只要不是晦气和难听的话,有人去,她就很欢喜了,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料你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只去陪陪她打发时间。酉时一到,你就到前面来。督促丫头们的打扫布置,入夜客人来,四处走走,保证姑娘们不闹出什么乱子就好了。”
习习心里想着,何二娘真是唠叨,即使情有可原。于是,听到最后,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何二娘见她神情疲惫,转念一想到主子的吩咐,带了她往外走,还说,今日暂且只需去方懿那儿呆过之后,便能回去。
她一乐,疲倦已减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