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颀国之都梁夷,已是初四傍晚了。
话说这两人风尘仆仆,人困马乏在梁夷转了一整遍,硬是没找着剩余的客房。从墨、允两国前来贺喜之人,挤满了那些客栈。
习习问完最后一家客栈,仍得到的是客房已满的答复。她转身那瞬听见一伙计对那老板说:“老板,不是把柴房收拾出来了么?”
那老板也有些惆怅,似乎是为了赚不到他们这份钱感到遗憾可惜。“柴房都已经被人给订了。”
她垂头丧气爬回马车,恹恹无力,瞅着施泠宸,“死人妖,我们只能睡马车了。”
施泠宸见此,出马车对那车夫叮嘱一番,放又坐回去。她因内心失落烦躁,没听清楚多少。
过了片刻,马车徐徐开动,马蹄铁打在地上的声音,与颠簸摇晃的车身,令她承受能力几至极限。
“去哪儿啊?”
他握了她的手,淡然道:“七王爷府。”
她顿时一惊,弹起来,却因车速过快,颠簸摇晃得厉害,直接跌倒在他的身侧。
“我不去,我不去他要是知道我骗了他,肯定会杀了我的。”她揉着撞疼的额角,呜呜抗议。
施泠宸斜睨她一眼,“不去也行。左右得要人来看守马车。”
她虽然心虚,却也分得清,看守马车与去七王爷府,孰好孰坏。当下便十分感慨地叹了口气,趴在他身上,把他作了人肉垫子。
七王爷府门口的侍卫,一俊美男子携一清妍倾人的女子一同下车,当即上前恭敬询问:“请问可是施泠宸施公子与嫡蓝小姐?”
身无半点力的习习靠在施泠宸怀中,因这话有些惊疑,与他对视一眼,已听他答道:“正是。”
那侍卫忙请他们进府,一边说:“七王爷吩咐了,两位的房间早就准备好,还请两位贵客随小的前去。”
她觉得莫名其妙,这七王爷早就知道他们在梁夷住不进客栈?
侍卫在前面领路,气氛静谧下来,习习四周打量,不禁暗暗咋舌。这颀国地处南方,到底与北方不同。光一座七王爷府,回廊横栏,假山水池,与各种名贵的花卉,不计其数。南方气候湿润,雨水充沛,是以这些庭院,建得比北方小巧精细,可谓美轮美奂。此时,日光半醺,府中各处已燃起灯,瞧着实在别有一番风味。
那侍卫将他们带到两处相邻的院子,指了外头这间道:“嫡蓝小姐住此,施公子还请多行一步,住里面的院子。”
说完,他又指了指月圆洞门之内。
“没有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
施泠宸摆摆手,他便出了院子。
“如何?”他站在她身后,静静地问。
“你怎么知道七王爷府一定会有空的院落闲置?”
他但笑不语,将她带进去,才往他自己的院子而去。
夜半小院幽寂,时不时还吹过一阵凉风,习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越是睡不着,她心中越是烦躁,起床裹了件披风,打开门,在院中摸黑,小心踱步。被风一吹,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来来回回,试探着走了几遍,她完全了无睡意。走过头时,她似乎瞥见,里间的院子,还有微弱的烛光。
死人妖还没睡?她忽然想去一窥究竟。事实上,她也照做了。
然,她只在月圆洞门边探出了脑袋,已然与一个人的视线相遇。她有些尴尬,扯着脸,干笑了两声,往院中挪去。
施泠宸坐在石桌旁,桌上一盏昏黄小灯,而他恰是面对着那洞门而坐。
她挨着他坐下。伸长脖子好奇道:“你也睡不着么?”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睡不着,动静太大,把我吵醒了。”
习习一直觉得,人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然这死人妖,让她忍无可忍之后,切身体会到了别人所说的,重新再忍。她就像一颗小树苗,他就是那风,别看风轻轻吹过来,抚摸抚摸这颗小树苗,是安了什么好心的。他不过是想麻痹她,然后趁机狂暴而起,将她一身为数不多的几片嫩叶儿,扫得一片不剩。
她咂咂嘴,很是不屑,逞口舌之快,算什么男人。明明她是摸黑起来的,明明她很小心在摸索中慢慢踱步了,居然嫌弃她动静大?借口,哼,自己睡不着的借口。
十月的夜晚到底不能与迭城那八月的深夜相比。她只不过就在这露天里敞了半个时辰不到,头发上已然沾满了露水。
伸手揩了一把,她以为,若是拿去桌上那盏灯,不知情的人,见到自己这模模糊糊的轮廓,摸上这沾满露水的头,指不定会以为自己是什么骇人的枯尸。
呸呸呸!她连啐三口,心道,有你这般拿如此比喻来形容自己的么?
死人妖坐在她身旁,一直一言不发。她忽然怀念起未七和薇罗在她身边捣乱的日子。虽然那两只小猫狐幼稚的外表下深藏心思,但他们平日里总不经意流露出的童稚却是千真万确的。再头疼,她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找不到话说,干坐着。
她着实坐不住了,轻轻抬了臀,往外挪了一寸。她僵得汗毛立即竖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头发上皆是露水,更不用提没被她臀覆盖住的石凳区域。那肯定是露水汇聚成珠,岂止被沾湿这般简单?
臀下衣物悉数打湿,苦不堪言,偏偏又不敢再轻易挪动半分。
思量间一只手横过,她也不管那只手是打算做什么来的,用力一甩,自个儿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她又惊又惧,且恼且羞,双手捂了,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借着混晦的灯光,观察了她半晌,那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啪”,灯芯炸开,熄了。
她悬起的一颗心,下落了一半。趁着夜色浓黑,他瞧不清楚,她匆匆道:“我要回去睡觉了。”捂着,落荒而逃。
逃得太认真,以致她忘了院中还有绊脚的物事,狠狠摔在了地上。她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即捂着。
待她逃回房中,扯出一套衣物换下,心神几乎静了之后,她犹记,从他院子里逃跑之时,貌似听见了他隐忍的笑声。他的眼力还不至于那么好吧,一阵心烦意乱,她恍悟自己身子已经疲惫不堪,滚进被窝里,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翌日,施泠宸一早见着她,却见她眼圈周围似淤青又非淤青,免不了又被她逗得心情甚是愉悦。
习习此番心情却不大好,她昨晚后来沾床便睡,谁知,今早起来,竟有两个黑眼圈。她十分忧郁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明明差不多是同一时辰入睡的,为什么他双眼炯炯有神,勾人有余的同时,还隐约多了几分深邃诱惑呢?
捧着自己的脸,哀怨:为何我那澄澈晶莹的双眸,柔软的情意流转不在了?
他止住笑,引着她一道走。
“死人妖,你要做什么坏事去?”
她不断张望,周遭环境是不是幽深过头。
“若我是你师父,定当严惩你。如你这般不肖的徒儿,竟然连师父也不前去拜见。”
“师父来了?”她张大嘴,双唇忘了合拢。
“你莫不是以为,他与玉深云要等到初十当日才至吧?”他轻描淡写,那鄙夷却露骨。
她当然不会答是。虽然,她确是此番以为的。
本来还想争辩两句,见死人妖完全没有理睬自己的心思,她悻悻闭了嘴,乖乖在他身后走着。她这乖巧没装上多久,思及马上便能见着师父了,她欣喜若狂,只要过几日找到嫡蓝弦,趁机索取了她的魂魄,师父就能免去英年早逝的劫难了。
虽然师父已近四十五岁,可师父似乎衰老得很慢,就连嗓音,一如多年前,她还是幼孩,依偎在他怀中,他认真教导她时,所差无几。
嫡蓝羽仍旧一身白玉,微微仰起的脖子,连喉结都是精致无比。白玉面具通透无暇,覆在他面上,令人无端不敢靠近。
习习却万分不忌,几下冲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欢喜嚷嚷:“师父,师父!”
嫡蓝羽淡淡看了一眼她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她立马识趣地缩回,放好。一时得意忘形,差上些许,就罔顾师父的形象了。
“有些日子不见,你愈发不顾及形象了。”
他清冷的声音,如玉石碰撞。
习习有些胆颤,师父难道竟要在这光天白日之下,训斥自己?好歹你也得给徒儿留点面子,回房再训吧。她垂了头,闷闷不乐。初见师父的喜悦顿时被冲散,所剩无几。
等她抬头环顾,四周哪有师父与死人妖的影子。她抬步欲冲进师父房中,恰巧死人妖正从房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