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国唯一的公主的婚礼,不可能不盛大。再有嫡蓝羽亲自坐镇,可谓空前。
颀国大殿上,挂满了鲜亮艳丽的大红色物事。红毯从宫门口一直铺延至大殿之上。
皇宫之内,再是喜庆,亦不许喧哗过头。因此,这一路唢呐锣鼓吹吹打打,只到宫门口便止了。永安公主的喜轿,从七王爷府,抬到宫门口,由七王爷亲自迎她下轿,与一位一品命妇扶着,往大殿而去。
按理来讲,扶她的应是后宫之中的长辈。可无奈,颀国先帝妃嫔不多,驾崩之时,又召了些殉葬,是以后宫中只剩一位长辈,便是皇太后。肯定不能叫皇太后屈尊降贵前来扶她,百般无奈之下,便以品阶最高的命妇代替了。
大殿之内坐着的是各国前来的使节,殿外则是身份低等一些的颀国官员与皇商。
众人望眼欲穿,伸长脖子等着一对新人的到场。
七王爷与玉深云,双双出现在盼望已久的众人的视线内时,欢呼一阵接着一阵,掌声雷动。
在大殿之上完婚,玉深云头上只象征性地蒙了一块透明轻逸的大红色薄纱。头顶凤冠上圆润的珍珠,隔了距离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凤冠上垂落的金色链子,一步三摇,发出悦耳的声音,被湮没在嘲杂喧闹之中。她的唇艳红妖娆,整张脸笑意盈面。霞帔的后摆犹如其上的大幅金色的绣花图案一般抢眼,大约有九尺之长。
待她走进大殿,习习随众人一起注视她,她的笑容完美得体,眸中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情感。
夫妻二人一起向殿上危坐的齐国皇帝、皇太后、皇后,行了跪拜礼。
皇太后的脸色却不太好,她似乎对玉深云的过去言辞颇多、心存芥蒂,碍于这门亲事是她儿子亲自求来的,不好发作,笑得很是勉强。
皇帝身旁着凤凰宫服的是皇后无疑,然他左侧还有一位女子,温婉灵动,大方得体,身着玄色长裙,除了没有皇后身上的威仪,直直胜过皇后。
她坐在一群女眷中间,见自己左手边有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憨厚老实,偷偷扯了她的袖子问:“你可知道坐在皇上左侧的那位妃子是谁?”
小姑娘点点头,老实答道:“那是骐骥大将军的女儿,柔妃娘娘与凌音。”
习习故作深沉“哦”了两声。皇家礼仪繁琐,她没心思看,反倒是伸长脖子四处盯着上了年纪的妇人打量。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个人都不认识,又扯了扯那个小姑娘的衣袖:“今天有哪家官员的夫人不曾上席么?”
小姑娘看看她,又看看殿上的女眷,“我只认得几位夫人,而且她们今日都来了。”
她甚是失望,摸了桌上的几块精致糕点,含在嘴里思索要找谁问问去。她这一厢折腾,新娘子已经被送去寝殿了。
丝竹声忽起,缠绵悱恻,颀国皇帝大气凛然道:“今日是朕的七弟大喜之日,各位远道而来,长途跋涉,想必十分辛苦。朕特意命人准备了一些节目,让诸位洗洗身上的困乏。”
一阵道谢声,在一群舞姬鱼贯而入时,沉寂了下来。
此时节,天已不热,舞姬穿得比平常少,却也还能入眼。水袖轻抛之间,护着一名打扮格外用心的舞姬出了场。
那舞姬浓妆艳抹,体态婀娜,在一干衣物遮蔽较为严实的舞女之中,她的衣着,委实夺目。她只着了一件比抹胸略宽的上衣,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腰身亦妖娆扭动,下身一袭长裙垂至足踝,她竟连纤细精美的足踝亦露在外面。款摆之间,双目含情,妩媚流转,勾魂夺魄,只要被她蛊惑住的人,纷纷以为她眸中婉然的情意是投于自己。
习习在月三斜亦见过不少妩媚的舞姬起舞,但未曾观过此等妩媚多情的。那些舞女不过是为博客人欢心,笑意并不自然,更别谈硬装出的情意了。
而殿上这位,打一出场,生生将一干舞女逼成了陪衬。看她风情万种,收放自如,目光所到之处,凡与她两眼相接之人,似乎皆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
大喜之日,居然有此等开放与魅惑的舞蹈,不知颀国皇帝意欲何在?她抬头瞻望殿上最高处的那人,不经意间却瞥见皇帝身旁的两位美人,面色都不大好。此刻,连颀国皇帝都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殿中的舞姬,面上隐隐有一丝遗憾。
她与皇帝相距甚远,等她仔细一瞅,他分明正双眼微闭,沉溺于这美妙的舞蹈之中。她忽然想起师父与死人妖,朝向他们所在的方位放眼过去。师父一贯地漠然,只垂眸文雅饮酒。施泠宸的眼光,却是紧紧跟随在那舞姬身上,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极度不满,他极为默契地在她仍未来得及将视线撤回的时刻,朝她勾起一记不输那舞姬的笑。
她脸皮虽厚,但还不至于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堂而皇之调戏了仍能面色如常,平静咽下口中的糕点。她稍一慌张,口中的糕点便哽咽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顺手带起面前的茶盏,几口茶水咽下,哽住的糕点亦滑下了喉,进入腹中。她在心口轻轻抚了几下,猛然发现一桌子女人全在端详自己。她故作不知,埋下头继续将那碟,她看着有些许胃口的糕点,慢慢拿来果腹。
待她食完一碟子糕点,忍不住又放出如狼似虎的目光,将筵席上的所有三十至五十岁的妇人,使劲儿打量。
过了半晌,她的头都转晕了,仍未找到她想找的人,不免焦急。茫然四顾之时,她遇上了另外一道目光。
他静静坐在那儿,没有与众人攀谈,待自己望过去,他温润一笑,很是谦和。她自然诧异,他居然在朝为臣。念及七王爷,她很快又了然了,七王爷的好友,能有几个为闲散之人?
这场筵席从上午摆到晚上,习习早就坐不住,天色一黑,趁无人注意,找了个借口溜了。
她在宫内瞎转悠,一路走得那是毫无章法。本来对颀国皇宫就全然陌生,转着转着,她迷了路。
宫侍皆因今日是七王爷大喜,偷懒的偷懒,好奇的则打探各种小道消息了。
她独自一人在原地徘徊,不晓得该走哪边。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嫡蓝小姐可是迷了路?”
她微有动容,从容镇静转过身去,欲打声招呼,却忆起他从未向自己透露过他的名字。
他似乎早已思量周全,翩翩有礼道:“在下与嫡蓝小姐,有过数面之缘,竟不曾告知在下姓名,是在下失礼。”
她正要应“不失礼、不失礼”,他抢先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在下与泽,骐骥大将军正是家父。”
与泽吗?她身子轻颤了一下,并不明显。骐骥大将军?
“你是柔妃的哥哥?”她一时口无遮拦,脱口而出。
“正是。”
他的笑始终温和有礼。然而她心中有几分疑虑,自己偷偷离席,何以他居然跟踪自己至此?莫非
“你为何跟着我?”她理直气壮,直截了当。
“嫡蓝小姐对颀国皇宫不熟,在下担心小姐迷路,故跟随小姐至此。与泽无能,对小姐的恩情无以为报,只能投机取巧,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习习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但她极为害怕,精明如他,恐怕把她的谎言看穿了一半,没被看穿的那一半,才能保证她安然无恙在此与他闲扯。
“那还须劳烦与公子带我回席上。”
与泽领了她在她斜前方为她带路。一路上,静谧无言,终于远远见着那觥筹交错之处,她道谢:“多谢。”
与泽淡淡点头,承了她这声谢。
她背着他渐渐远离,他鬼使神差般,蓦然唤道:“陆惺惜!”
习习的步伐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她沉下心,一步一步踩实了,恍若未闻,步入大殿之内。
与泽心下微微失落,恢复了一贯温润的模样,她一进门,往靠边的位置,趁乱两三下挤了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慌忙落座。甫一坐定,端了面前的茶盏,不顾是否烫嘴,咕噜咕噜直灌。喝完水,偷偷一抹嘴边的茶渍,恰恰与施泠宸四目相接。
以往她若是惹了他不高兴,他顶多似笑非笑,暗中以气势压迫她,今日不同,他连那丁点不像笑的笑意都没了,板起脸,只看了她一刻,迅速移开了。
完了完了,她当即暗暗哀嚎不止。不过出去一趟,把那祖宗真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