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泽手上的箭矢离弦之际,那名士兵打扮的人已被连如挽刀劈开了头上的盔甲,瞬间青丝飘散,她亦退了数步,回了玉深云身边。竟是云儿。
玉深云咬唇,“云儿。”云儿只以眼神答她,再度打了进去。
与泽的箭已经射完,却没有一支射中连如挽,反倒是暗卫因此误伤了好几个。
她唇畔含笑,游弋于刀箭之下,竟似得心应手,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在游戏众人。
“连如挽,你果真不顾自己的女儿了么?”
一声暴喝,逼得连如挽心神不稳了刹那。颀帝将中了迷香的与凌音拉起,拔出了自己脖子上的簪子,抵在她的脖子上。然而连如挽仅仅仍挂着一贯的笑容,轻描淡写道:“只要你有能力下手。”
习习却是在一边十分焦急,“与泽,你救救你妹妹。”
与泽却摇头,“我总不能对皇上不敬吧。”
前去阻止他的,是暮子勋。颀帝颈侧受了伤,行动不便,力气亦有所损失,暮子勋几招逼退他,拉过与凌音,险险躲开身后暗卫的杀招,回到了自己的阵营上。打斗中的人一时不察,习习与玉深云还有与泽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暮子勋将与凌音混在一群士兵之中,趁乱送走了。
习习死死拉住身边两人的手,他们亦默契地没有出声。
眼下,只剩了一大群人围剿连如挽,但随即,暮子勋飞身而入,帮她分担了一些。连如挽冷笑道:“逆子,为娘若是今日死在此处,你定会愧疚一生,一辈子受良心谴责。”
暮子勋咬牙坚持,“母亲,您为什么不能平复自己的野心?您害死了多少人您心底清楚么?”
连如挽不再说话,云儿以两败俱伤之招,伤了她的腹部,自己亦捂住鲜血汨汨的肩膀退出了围剿人群。
连如挽虽后知后觉躲过一些,却不可避免地不再似先前一般游刃有余。七王爷的软剑忽然翩然弯曲似蛇游过,眼见就要击中连如挽,暮子勋替她挡去了那一剑。
“死木头!”习习双眼通红,七王爷不料,连如挽更不料。
他捂着伤处,跪在地上,痛苦不堪,习习早挣开与泽的手,冲到了他的身边。刀剑交锋,甚是危险,那几名暗卫几次差点将剑落在刺中她,暮子勋知道劝不走她,只能强撑着,挪到了远一点的区域。
暗卫对这两人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只能继续纠缠连如挽,消耗她的体力。连如挽终究是个女人,她武功再好,被纠缠了那么久,加之腰腹受伤,几下打落众人的剑,就要逃开。
千钧一发之际,七王爷效仿云儿,苦苦追上,以肉身作挡,刺中了她的右肩胛骨,自己已伤了右臂,一时间,凌空飞溅出股股鲜血,触目惊心。
习习撞剑而死的经历犹在眼前,心有余悸,扶住暮子勋的手都有些颤抖。
连如挽一声冷笑,挥手一指,身后的士兵悉数出动,缠住所剩不多的暗卫,与受伤不轻的七王爷。
书房之内亦涌出大堆侍卫,混战在一起。
与泽与玉深云、云儿三人一起前去带了习习同受伤的暮子勋退到最为安全的地方,静观其变。暮子勋非挣扎着要去救连如挽,习习忽然凛冽道:“死木头,即使她是我娘,我今日也要取了她的性命,救我师父一命。她作孽太多,我绝不容许她是我的娘亲。天打雷劈,我来日自受。”
“阿弥陀佛。”梵音一起,四下皆空,众人皆是恍然,习习直直以为,那是来超度她的高僧。
只见一人僧袍鼓起,带起一阵阵的风,飞过众人的头顶,轻巧落在一处空地上。素净僧袍,与这嗜杀之地格格不入,很是扎眼。
他面目慈祥,亦怀有悲悯之色,举起佛珠,双手合十,“挽儿,你若再不回头,佛陀亦无法渡你。”
窃窃私语不断,皆在妄自揣测此人是谁。暮子勋因失血稍显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他紧紧扣住习习,“习习他是我们的父亲”
她神情忽然滞住,父亲,这就是她的父亲。
她呆呆上前欲追问个究竟,连如挽开口了。混乱的士兵为连如挽让出了一条道路。她不再笑,而是冷面走至最前方。
“暮阳,我倒不知你何时成了济世救人的活佛,如今你是来替他们超度,还是妄图超度我?”她的话一点都不客气,满含鄙夷与不屑一顾。
被称作暮阳的中年僧人,只是微微颔首,“挽儿,我是为了还你造下的孽。今日,我为死者超度,亦要渡你离开苦海。”
“修佛之人不是讲究,不能口出狂言么?如今你犯了此戒,还插手红尘之事,连破两戒。你真以为你有那本事制服我?”
暮阳不恼,微微笑道:“挽儿,你害我不能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你有大逆不道之举,还要拉我们的儿子入局。事态至此,你仍不能醒悟么?”
习习如遭雷击,原来,父亲没有抛下她,没有,抛弃她的,是连如挽。她痴痴走上前,定在离暮阳不远处,咬牙不语。
暮阳似乎与她心灵相通,侧头与她双眼对视上,和蔼笑道:“习习,当年你娘怀你之时,已经弃我而去,是以我直到一年多以前才知你的身份。”
他只是淡淡解释,没有请求原谅之意,她却能感受到,他真挚言语中蕴含的深沉父爱,若是不在乎,何必解释呢?她苦涩一笑,为何她知晓自己的父母是谁,竟在此番光景之下?
她嗫嚅着嘴唇,最终吐出了两个字。
“父亲。”
暮阳满足一笑,掉头望着连如挽。
“挽儿,你随我去,放下野心,静心礼佛,洗去这一身污秽罢。”
“暮阳,你太抬举自己了,也太抬举你口中的佛陀了。他若真能渡人,先得渡了你去。便不会有你今日横插一脚,坏我好事。左右我骑虎难下,那我们拼死一搏罢。”
音未落,刀已出,寒光闪过,暮阳的眼眸瞬间眯起。众人惊呼,皆以为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嘴上功夫的僧人必当血溅当场。
“父亲!”暮子勋与习习一同大吼。
事实亦如此,只是稍有偏颇。那把刀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暮阳的身体,背后的刀尖染满了红色。而连如挽,面上微有变色,暮阳大力将她揽在了怀里。看似普通的双臂,箍紧了她,令她动弹不得。万般剧痛在暮阳身上,亦看不出,他的脸上只有解脱与一丝丝愧疚。
他看向习习,“嫡蓝家如若在挽儿这里断了,或许你们三个与嫡蓝羽才能安然活着。只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注定要亏欠你一生了。”
习习泪眼朦胧,手里握着与泽趁乱塞给她的锁魂珠,与一支火折子。艰难挪步上前,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六个响头,托起那颗锁魂珠,与泽已端了茶水至她身边。
“女儿不孝,父亲,请把这个喂母亲服下,今生恩情,来生再报。”
连如挽恨恨道:“你们没有一个人真正想要我活着,我嫡蓝弦此生,真是投错了胎,错姓嫡蓝。”
习习含泪卡住了她的脖子,她呼吸困难却不张嘴,情急之下,她只能以左手覆上了她鲜血不断的腹部,狠狠捏下,连如挽终于张开了嘴,那颗不大的锁魂珠已经咽下她的喉咙。习习抢过与泽手上的水,不管嫡蓝弦喝不喝,悉数往她嘴里灌。外人看得,只觉一派狰狞。
她抖着手拿出了那支火折子,抖动了唇瓣,不断流泪,猛然横心,吹燃了。
凌空刺来的利刃之声,惊醒她,顿时回首,她毫无意识地撞到了欲替她挡刀地与泽,第二次亲耳听见了利刃穿身而入的声音。
“习习!”
手上的火折子陡然落下,正点着了连如挽的轻薄的裙摆。那人已被云儿、七王爷及暮子勋砍去了头颅。
他们将她带离一旁火燃着的两人,却不敢兀然把剑拔出。
“习习习习”暮子勋与与泽一起在她耳边喃喃地唤。玉深云亦变色奔至她身前。
她忽然感觉到身体里面有什么再流逝,想抓却无力抓住。眼前之人全都模糊不清,她抓住一直伸过来的手,“锁魂珠锁魂珠送到师父手上”
说罢,她居然又欲扭头去瞧那处是否有一颗蓝色的珠子化了出来,然而,不再是一派模糊,她只觉光亮都没了,缓缓闭上眼,父亲,这一定就是我一意孤行,要取娘的灵魂碎片的代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她的双手慢慢垂下,所有的哭喊声,皆被留在了世上,而她,与他们,阴阳相隔了。她在死前刹那,突然忆及所有自己欢笑过的时光,弯起了唇角,两滴泪自眼角滑落。
与泽拾起那颗蓝色的透明珠子,中心隐约可见跳动的光焰。他将珠子揣在习习衣内,仿佛她还未死一般,眼中的泪毫无意识地落下,伸手揽了她,喃喃道:“不是说好了我用余生赔给你么?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去,回不会有这么多厮杀的地方,回去”
暮子勋将他的手一按,几不可见地向他动了几下嘴唇。然后,放他带着习习,一步一步,留下惊心动魄的血迹,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此时书房内已是一片寂静。众人皆是沉默不语。七王爷缓缓踱至最内的颀帝跟前,扶起他,关切道:“皇兄,你可还好?”
颀帝正要点头,但他的头已经永远抬不起来了。鲜血四溅,染红了七王爷一脸,喷溅出的液体亦染得他的华袍鲜艳无比。
他举起剑,剑尖的血滴逐渐倒流,汇聚在手柄之处,沾染上他的左手。他霸气凛冽,君临天下的姿态端出,高声道:“皇上驾崩于叛贼连如挽之手,本王代为掌朝。”
一干人立即匍匐在地,高呼:“吾皇万寿无疆。”
玉深云悲戚未尽,收敛了神色,与云儿一齐跪下,“臣妾恭祝皇上登基之喜。”
那遍地的鲜血,铺成了如今的王者之路,血色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