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激动地站起来,早已泪流满面,泪光下的眼神是那样的充满着感激。我吩咐她和春雪一同前去钟尚宫的处所,再一起回来,今日便安排她在令月楼用事,这让太平开心的手舞足蹈。
“天后驾到——!”门官的一声唱诺,我愕然放下笔,看向宫门处。只见两列内侍鱼贯进到花园陈道两旁而立,两柄百羽大扇下,是天后傲人的风姿,她今天穿戴的格外简约,像普通贵族妇人一样,满脸笑容的走来。
“妈妈!”太平欢叫一声,飞快的迎了上去,直扑在天后的怀内。天后张开双臂搂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脊,“听说你最近在练剑,好玩儿吗?”一边说着一边行近前来,身后的宫人都低着头停在了隔步远。
我愣了一愣,乖乖的跪拜了下去,“婉儿参见天后。”她绕往身后,身子随着她换了个方向。“起来吧。”她随意的翻看了几封奏章,指了指问道:“河北道的奏章,你这里的批注,是认为应该引水入田咯?”
我抬起头来,答道:“黄河泛滥已经上百年不得解决,婉儿认为每次泛滥都拨款赈灾或是筑高河堤并不是治本的方法。比较可行的应该如裴炎宰相所奏,修筑燕塘,挖掘河道,引黄河水入田。”
她合起奏章,看了看太平,太平茫然的看着我们。天后掩嘴笑了笑,手指往下挑了挑,回了一礼,我便坐了下去。“婉儿认为裴炎的这个方法有何好的?”
天后让我看奏章这么久了,难得考校于我,我认真的想了想,抬起头来,自信的答道:“裴大人的法子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是可行的,这样一来可减少黄河两岸受灾的频率,相应的减少国库的支出。二来挖掘河道,引黄河水入田,在三年的时间内,黄河两岸定会变成宽广的平原,土地肥沃,草木茂盛,增加良田万顷。三来河北百姓因此而丰衣足食,人口稳定发展,于边境贸易极其有利,突厥南望我大唐边疆一派繁荣景象势必不敢轻言南犯。婉儿认为,裴大人所奏乃为我大唐江山百年社稷之所利,婉儿斗胆,恳请天后准裴大人所请!”
她瞪大了双眼紧紧的看着我,我愣了一愣,一时未能想起言语中有何错漏,可天后的眼神却冷静异常,那眼神似乎想要将我吞噬一般,吓得我双膝一软便跪伏了下去,“天后恕罪,婉儿一时失言。”
“啪”的一声响,我愕然抬头,她合起了那封奏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远方缓缓的说道:“今个儿天气真好,阳光明媚呀!难怪你要将书案搬来花园,多出来透透气总是不错的,改明儿让赵德胜将这花园再翻新翻新。”
我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起身,偷眼瞧她的神色,怎么也捉摸不透。她回头说道:“起来吧,你们跟我去司针房看看。”我顺从的起身,随着她身后紧跟上去。
天后不再提河北道的奏章,也没有说我的回奏是否对错。仔细思量再三,真没有发现自己的回答有触犯到禁忌的地方,可天后不问,我也不敢再提。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紧紧的跟在身后,生怕她突然想起挑出个毛病。
司针房早已收到消息,以刘司针为首的一众宫人跪满了屋子。“都起来,做你们的。”天后挥了挥手,四处巡视着。刘司针看了我一眼,有些茫然,我摇了摇头,和她并列一旁。
只见天后漫不经心的随手拿起一枚针,送给太平,问道:“这是什么?”太平笑道:“一根银针。”天后又问道:“谁用银针?”太平扭头四顾,指了指满屋子的人一遭:“他们,宫女,内侍。”
天后放下针来,往前行去。我完全懵懂了,悄悄向刘司针问道:“怎么了?”刘司针一个诧异的眼神,似乎在说:“你都不知道,我怎可能知道?”想起天后到令月楼来的时候满面的欢笑,此刻却一本严肃,难道是因为我的回奏?心中不由得一个咯噔,也不知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只能害怕的关注着。
她突然停下脚步,向太平问道:“用针做什么?”太平笑嘻嘻的自傲道:“缝衣呗,做被子,供我们使用。”天后又道:“我们穿上她们缝的衣,盖上她们织的被,做什么?”太平愣了一愣,挠了挠头,支吾着答道:“做公主,做皇帝,做皇后,做…”
天后轻轻一笑:“皇帝做什么?皇后做什么?”太平想了想道:“皇帝管理国家,皇后辅佐皇帝打理**。皇子嘛,嗯……嗯……念书,准备做皇帝!”她得意的抬抬头昂着,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我却在一旁提心吊胆着,天后莫不是因为我的回答,萌生了考验太平的想法起来?听见太平的回答,倒有些松了口气,她的回答虽然有些幼稚,不过倒是说上了重点。
天后突然回头看了看我,吓得我连忙低下头去,只听她略带满意的声音赞扬道:“说得对,你看这宫里几千人,其实各有各的事情做,各有各约规矩可循,宫女不能做内侍的事,内侍不可以做大臣们的事,而大臣们永远代替不了皇帝拟旨。这就好像一座塔,塔尖儿上就是皇帝,地位最高贵,然后依身份、地位依次往下,于是,塔座底就越来越大,皇帝坐在顶上才会越来越安全、更稳固。”她顿了一顿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长势也就有了固定的方向,一层长歪了,蹲就不稳,就要塌,所以在这宫里要立许多规矩,每个人都要依规矩行事。”
太平懵懂,晃着脑袋,一时不能理解,傻傻的问道:“那我在塔的第几层啊?”天后抿嘴笑道:“你是公主,皇帝高贵的女儿,紧次于皇帝的一层。你下面还有许多许多的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你。而你现在却越大越没规矩,不和婉儿好好学习圣贤之道,成日里舞刀弄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今个儿就是你父皇让我来看看你的。今个儿咱们依了你,不管你,你再这么下去,明个儿咱们可就依不得你了。”她放缓语速,严肃的说道:“从今天开始,每天给我纫一百个针眼儿!”
太平瞪了双眼,惊叫道:“我不!你刚才说这是她们做的事,我是公主,住在第二层,我不用守她们的规矩!”天后不去理她,回身向这方走来,“你是个公主,但同时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要守女孩子的本分,就像弘,虽然做了太子,但他还要去马厩驯马,因为男孩子理当猪熟骑术,就像女孩子理为手巧心灵、气平心和,这就是做女孩子的规矩,你现在就不像个女孩子,莽撞,冒失,所以我要你纫针眼儿,要你先做女孩子,再做公主!”
她来到我面前停下脚步,回手牵过太平,太平扭扭捏捏的靠着我,百般不情愿的嘟着一张嘴。天后看着我和太平,温和的说道:“郭老师不是说过,圣人设立君臣、父子、尊卑后,天下人才知道了自己的本分,世界才有了和睦。”语气一转,严厉的说道:“刘司针!我把太平交给你了,你要每天教她纫一百个针眼儿,不完成不许出去!婉儿!给我好好看着她!”说罢,不理太平的大呼小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