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这种事对于经常半夜加班写论文的霍青青而言是家常便饭，对于古人而言却就是煎熬了。到了后半夜，霍青青仍然是神清气爽，子晗却已经撑不住了，向霍青青嘱咐了几句，便倒头去睡了。
霍青青拿着折成一半的羊毫笔，蘸着墨汁，伏在案上勾勾画画。
连把尺子都没有，图画的歪歪扭扭，实在不像她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理工科大学生画出来的东西——霍青青一脸唾弃地看着自己勉强画出来的弓弩图。
天知道宋朝有没有人能看懂投影图呢？
霍青青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天色已亮，就趴在桌案上开始补眠。
奉命过来拿图的小兵看霍青青睡得实在太香，不忍心打扰她，便从直接从案上拿了叠好的一沓图纸给靖安候和杨将军呈了上去。
杨文广本来就铁青的脸色看了那图几乎黑得和包拯有得比了。
“这是什么东西？那个狄青——他人呢？”
庞元英接过杨文广递过来的图看了一眼，没忍住一口茶喷了上去。
霍青青画的这个东西——是猪吧？虽然画的实在夸张的离谱，但庞元英还是能认出来那是头猪——问题是，他从来就没见过有人这么画过，还真是——蛮可爱的。
“他还有这一手？什么时候带进宫去让宫里的娘娘们也乐一乐，”庞元英摇头失笑，既而放下手中的画，抬头看向下面等着回话的小兵，“狄青他人呢？跑了？”
“没。”小兵低着头，战战兢兢，也不知道两位大人为何这么大反应，还是实话实说，“在营里睡着呢。”
“叫他过来。”庞元英开口吩咐，挥挥手让那小兵下去，伸手翻着杨文广递过来的那一沓纸，一抬眼就看见了昨晚见过的那个蜘蛛——哦不，乌龟，确实有意思。
庞元英想着，眼神倏然一冷。
这个狄青，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让他看了，要是他今日继续这么信口开河地忽悠下去，就只有——
那小兵回去的时候子晗已经醒了，霍青青还睡得正香，甚至一边睡着，口水还忍不住往下淌，滴到了案上。
霍青青在做梦，而且是美梦。
她梦见她在范府那晚，被喜娘骗入内宅，推看门就看见——水气氤氲，美人出浴。
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吧，霍青青就没躲，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喜娘人背对着霍青青，从水里半坐起来，水汽熏得那人的后背微微泛红。然后她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白玉的发簪，转过头来——
啊啊啊啊啊啊……
霍青青尖叫着醒过来，吓得刚准备把她推醒的小兵连退几步，差点一下坐在地上。
她怎么会梦见——会梦见转过来的是庞元英的脸？！
本来也睡得正香的焦用被她这一叫吓得醒过来，看看天色不早了，有些不甘心地起了身来。
“怎么了？梦魇了？”子晗转过身来，他本来打了水准备洗脸，干脆就把水盆交到了霍青青手里，“侯爷要见你，擦把脸吧，这样子怎么去？”
“哦。”霍青青迷迷噔噔地接过来，胡乱抹了把脸，有些迷茫地看向那来传话的小兵，“侯爷要见我？”
“侯爷好像——好像发怒了，你快点吧。”小兵低低催促，探头看了看案上——没别的纸了呀，不可能是自己拿错了吧？
霍青青一直到跟着那小兵走出去都恍恍惚惚的如同踩在棉花上，梦里庞元英那个样子实在是——
啊，霍青青泄气地摇了摇头，难道到北宋太久都开始想入非非了？她只觉得不管怎么想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昨晚庞元英拔了发簪之后长发披肩的样子——真的是，嗯，很帅。
花痴犯了，嗯，霍青青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前世她也很喜欢电视剧里那些长发飘飘的古装美男子，不过这个一身寒气的庞元英——不在考虑范围内。
杨文广没想到霍青青还有这个胆子过来，而且还一副仿佛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图呢？”庞元英挑眉。
“什么……哦，”霍青青赶在庞元英发怒之前反应了过来，脱下披在身上的外衫往庞元英面前一铺，“就是这个。”
庞元英差点被她衣服的袍角扫到，往后侧了侧，斜靠在椅子里看她。
“为什么不画在纸上？”
“呃——我不会用宣纸。”霍青青有点尴尬，她试了很多次，但是除了卡通图以外什么都画不出来——一笔下去就有两指宽，根本用不了。
庞元英蹙了蹙眉，还是没说什么，低头看向她画在衣服上的图。
庞元英看得很细，霍青青等了他很久，又困又饿又不敢出声叫他，只能心里腹诽，你个将军你又不懂，看什么啊看，找个工匠做出来不就得了。
“将军？”杨文广没想到庞元英看了这么久，忍不住上前轻声提醒，“要不在陈州找个工匠试着做一下？”
这图看着倒还有几分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成。
庞元英终于从案上抬起头来，打量着霍青青，良久才叹了口气。
“巧夺天工——果然是巧夺天工。”
“将军？”杨文广一愣。
“侯爷能看懂？”霍青青一愣。
庞元英坐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在想什么。
“本侯十四岁从军，就是在沧州弓弩营给做弩箭的师傅打下手，”庞元英微微闭了闭眼，好像有什么往事不想提起，“这弩，本侯亲自来做。”
“将军……”
庞元英挥手止住了杨文广的话，站起身来，直视着霍青青。
“本侯总觉得你看见那弩箭的时候的眼神很眼熟——当年顾师傅就是你这种眼神，就是他做出了连射的弓弩，可惜，当年他一直不肯把手艺传给本侯。”
“侯爷身份尊贵，岂能学这些不入流的手艺？”霍青青低头，尽量显出恭顺的样子。在大宋，是不可能有读书人去学手艺的，即便是落第秀才，也断没有学这些下九流的手艺糊口的道理，就是在军中，这些工匠也并不被看重。
庞元英唇角略略上扬，他知道霍青青没说实话，但他也并不想追问。
当年顾师傅的手艺只传了一个人，就是后来和弓弩图一起失踪的那个凌铮——论天分，凌铮未必如他，当时顾师傅也并不知道他是庞相之子，但顾师傅说，他的心不在此。
顾师傅看弓弩的时候眼神里自然地带一点骄傲和执着，对他而言，那弩箭就是他的梦想、他的价值，但对庞元英，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件杀人之器。
庞元英伸手拿过案上霍青青画了图的那件衣服，细细端详，微笑出来。
果然确是——巧夺天工，若真是这个狄青琢磨出来的——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小配军，就算是西河凌家，也没有人有这般资质吧。
霍青青说有不会游泳之人能教他人游泳，不会功夫之人能指点他人功夫，他的确见过——当年子辛就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绿林高手，就是他自己的功夫，在子辛面前，也是漏洞百出，但他以前一直不信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
狄青。
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