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青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她本来以为最多也就是罚俸、加工什么的,没想到上来就要动军法。
焦用绝对不是在跟她开玩笑,他在军中多年,因此规矩绝对不会记错——误了点卯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是战时就可当逃兵论处了,就是平时一个不敬的帽子压下来几十军棍下去也不是没出过人命,但杨文广提点过那位虞侯,总不会跟他们动真格的。
但点卯之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想轻而易举的揭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贵妃娘娘的事,不能说。”霍青青想了很久,终于开口。
“知道。”焦用耸了耸肩,“随便编个理由呗,二十棍,最多趴上几天。”
焦用的语气满不在乎,霍青青是胆战心惊。
“怎么,怕了?”焦用看着她一脸好笑。
霍青青咬咬牙没开口,焦用不知道她是女子,此时开口不管说什么都只会招来嘲笑。
“我们当兵的命贱。”焦用轻笑一声,霍青青觉得自己好似产生了错觉,一向豪放不羁的焦用竟然也带了几分感伤,“文官就算犯了天大的事,只要不是谋逆,最多是罚俸贬官,我们——”
焦用“嘿”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这就是宋朝。
霍青青在心里叹了口气,文人的天堂,只要沾上了功名,就成了国之栋梁,但军士,只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就算出得了头又怎么样,抚远将军,杨文广,将门之后又有军功傍身,不是一样要被文人压上一头?让文人去打仗,想想就可笑,宋朝上下数百年,真正会打仗的文人,不也就出了范仲淹一个吗?
霍青青伏在马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马鬃,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前世从来没有对宋朝有过这种印象,她的概念里,大宋繁华、富庶,对文人尊敬而宽容——前世作为个大学生,她一直以为她应该算作“文人”的那个范畴里的,结果她错了,她这种理工科的高材生搁在古代,那就是有点技术的工匠而已——下三滥的手艺,没人看得上的。
果然是,人都会从自己的境遇出发去想事情啊,霍青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两人一路上也没有刻意赶时间,结果回到弓弩营时,已经整整晚了一个时辰,门口的守卫看着两个人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多少还有点看笑话似的幸灾乐祸。
校场之中,一片死寂。
霍青青没想到那陆虞侯竟令整个营中的人都在场上等着,谁也没有散。本来就是大冷的天,又被晾在校场上等了一个多时辰,认识的,不认识的,没人不恨惨了这两个点卯不到的人。
霍青青同焦用一进去,就感觉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到了他们二人身上,带着惊讶同隐隐的嘲笑,凌涵垂手站在一旁,看样子是刚回过什么话,抬头看向二人的眼神透着阴森的寒意,嘴角微不可查地带过一丝笑意。
“虞侯,将军。”霍青青拉着焦用就拜了下去。
杨文广仍旧是那副阴沉晦暗的脸色,不过这次,那虞侯的表情更精彩一些。
“将军看——”陆虞侯起身,想让杨文广拿个主意。
杨将军治下历来军法严明,向来不肯通融,焦用当时心里就开始打鼓。
“点卯不到,依律如何,还是请虞侯处置吧。”杨文广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表示,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焦用是靖安候的人,陆虞侯几乎连手都在打颤了,靖安候护短,他也不是没听人说过,这等得罪侯爷的事,杨文广不出面,让他出面,岂不是害他?陆虞侯咬了咬牙,有些迟疑地开口。
“点卯不到,这依律是杖二十,将军看——”
“虞侯这么说,就这么办吧。”
陆虞侯一噎,本来是指望着杨文广来出这个头,怎么最后还是变成了他说的?
陆虞侯踟躇着,尚未开口,霍青青却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哎。”焦用吓了一跳,突然想到什么,跟着她一起跪了下去,“虞侯,此事是——”
“此事是因狄青而起,请虞侯责罚狄青一人。”霍青青声音猛地拔高,把焦用后面的话全都盖了下去。
这件事的确是因她而起,抵赖不得,即便没有庞贵妃的事,也是因她想去看看范纯礼三甲游街的热闹,才拽了焦用一起出营的,何况焦用又是为了等她才彻夜不归,不然她如何回弓弩营此刻还不知道呢。
连累朋友的事,她霍青青做不来。
“你——”焦用狠狠推了霍青青一把,他是真不知轻重,这几十军棍下去岂是好玩的?还以为是家里长辈惩戒用的藤条吗?“虞侯——”
“因你而起?你因何私自离营?”陆虞侯的声音尖利起来,压着焦用,不让他说话。他的确是不想也不敢罚焦用——那是靖安候的亲兵,偏这个时候霍青青就自己撞了上来,他是求之不得。
“小人因听说殿试放榜,曾听人说三甲游街好生热闹,因此才忍不住拉着焦用去一睹状元风采,不想误了时辰,请虞侯责罚。”这是实话,大实话,霍青青说的很溜,焦用连替她解释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虞侯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答案已经可以了,开口要吩咐拉下去打,没想到杨文广手中拿的匕首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连他都是一激灵,忍不住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杨文广。
“去看状元游街看了一天?本将怎么不知道状元还有晚上游街这一说呢?”
“回将军,”霍青青抬头直视着杨文广,她来的路上就已经把说辞想好了,“因小人原在陈州时曾在知府范大人府上服侍,与榜眼大人主仆一场,榜眼大人一时念旧留了小人一晚,不想今早误了时辰。”
“榜眼大人?”杨文广转眼看看陆虞侯。
“范公的次子,范纯礼。”陆虞侯急忙上前提醒,最近这杨文广整日不知在躲什么,朝中之事一概不管,只怕连殿试发榜之事他也是刚刚知道。
杨文广轻轻“嗯”了一声,记起这回事来,范纯礼确是陈州知府的弟弟,只是没想到这霍青青居然会和范纯礼认识。
杨文广看向陆虞侯的间隙焦用狠狠扯了霍青青一把,蹙眉看着她微微摇头
“既是范大人相留,原也没什么,只是——”杨文广声音一沉,抬头看了看陆虞侯,“私自离营,也是错处,虞侯觉得呢?”
“杨将军说的是,”陆虞侯面上堆笑,急着把此事了结了,“私自离营,原本也是杖二十。”
“虞侯,此事因狄青而起,焦用他也只是担心狄青安危才会跟去,若虞侯定要处罚,请虞侯恩准,让狄青代焦用受罚。”
霍青青咬咬牙,到了这个份上,打是逃不过了,她不想焦用因此恨她,如果能让焦用对她心怀感激,以他的性子,倒真的很有可能以后成为真心维护自己的朋友。
“虞侯——”焦用终于忍不住开口,虽然此事因狄青而起是没有错,但靖安候让他“照顾”狄青,这军中四十杖,可不是没打死过人。
“那就狄青杖四十。”陆虞侯根本不让焦用开口,“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