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骤然而作,来得粗狂、豪爽,完全没有秋雨的缠绵、悱恻,肆虐过后又戛然而止,乌云散开,一条美丽的彩虹在斜阳余晖中若隐若现,清爽的夏风徐徐而来,顺走了因为高温天气带给人们的烦闷,令人神清气爽。
庆辉出差,我与老妈的晚饭简简单单,又不失夏的特色,丝瓜粥配南瓜饼,另搭一盘香喷喷的梅干菜,每次喝丝瓜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一碗接着一碗,有种不吃撑誓不罢休的“勇”。但凡是个女的,都会在意自己的体重,有“勇”无“谋”可不行,本大姐有独家妙方,好了,换上运动服走路打卡去咯!
我拎着一大袋垃圾走下楼,来到又宽又长的走廊上,我们这幢楼由于一楼是菜场皆超市,三个单元楼梯口出来都要经过这露天走廊,分别再从两边宽阔的楼梯才能下到一楼,结构比较特殊。由于垃圾箱在右侧,我转身朝走廊的右面走去,远远的走廊尽头,那个身影再是熟悉不过,一个短发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准备下楼去扔垃圾,单薄的身躯套在宽大的衣服里,在风中更显得孤独与寂寞。
我快走几步追上她,笑着与她打招呼。
“扔垃圾呀,我也是,给我一起带走吧。”我拿过她手中的一小袋垃圾。
“谢谢啊,你真好。”她露出难得的笑容,又黑又干瘪的笑脸皱纹满布,口中的黄牙就像掉了齿的木梳一般,已然残缺不全。
我拎着两袋垃圾走下楼,心想小郑郑奶奶由于得过中风腿脚不方便,晚饭后只能在走廊上来回走走,或是在走廊尽头站着看看风景,八十多岁的她病愈后还能生活自理,也该称为是一种幸运吧!
我扔完垃圾又朝上望了一眼,看着她那孤零零的身影,仿佛是个谢了幕的主角,放下了所有关于她的故事,有些懊悔、有些无奈,留下的只有无限的落寞和苍凉。
我一边散步一边想起了小郑郑,一个与我儿子同岁的男孩子,由于原生家庭的不幸福,其性格脾气有些古怪,不爱读书还特别调皮。
记得刚住过来时小郑郑还没学会走路,他妈妈抱着他经常站在长廊上玩,小郑郑妈妈我已记不清她的面容,中等个子瘦瘦的,看去年龄偏小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吧?她衣着朴素,几乎都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跟她打招呼时也只是微笑一下,有些腼腆。
小郑郑家有爷爷、奶奶、妈妈,楼上楼下地住着我却没有见过小郑郑的爸爸,也许,是在外地工作吧?
到了小郑郑学走路的时候,郑奶奶可高兴了,在长廊上弯着腰拉着跌跌撞撞的小郑郑学走路。看着郑奶奶受累又开心的样子,我感同身受,因为小孩子学走路这段时间是最累的,简直累得腰都直不起,何况当时郑奶奶已快将近六十,真的不容易。那时我会觉得奇怪:小郑郑爸爸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那么忙吗?
奶奶带孩子和妈妈带孩子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之前,小郑郑妈妈带他时虽没有天天新衣服,却也是有个小帅哥模样,如今都是奶奶带就风格突变了,我上上下下看着小郑郑,发型是奶奶自己剪的,虽手艺不错,总没有理发店师傅剪得顺眼,衣服裤子穿上身也不再是那么合身,不是偏大就是偏小。郑奶奶爱干净,给小郑郑的外套上总是穿上一件宽大的包包衣,裤腿上套着一副大人用的袖套,郑奶奶说穿成这样衣服不易脏,不易破。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出门去玩,经过小郑郑家门口时被他看到,他飞快地跑出来站在门边,叫了一声“哥哥”和我儿子打起了招呼,得知我们准备去外地奶奶家玩时,他急得非得跟来,那双噙满泪水的大眼睛充满了羡慕和期待,最后又哭又闹被奶奶抱进了房里。
我们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小郑郑哭闹的声音,我觉着有些奇怪,小郑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这般大的孩子最需要父母的陪伴,小郑郑爸爸我没见过,他妈妈我也有小半年没见了,陪伴他的唯有爷爷奶奶。
时间一晃,小郑郑已读初中,个子高高身板结实,样子长得不错可就是不爱学习,在班级里成绩几乎垫底,奶奶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全都没用,说到这些实在伤脑筋。住一楼的婆婆讲到小郑郑就来气,说他皮得不像话,有段时间他上下楼都会故意去敲敲婆婆家的门,婆婆家的门上不时会粘有四十码的大脚泥印子,还有自己放门口的煤饼会被肆意踩碎,婆婆头痛不已,不知啥时得罪了这个楼上的“小瘟神”。
郑奶奶的脾气特要强,别看她长的瘦瘦小小,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她一人做主。那时水表不是一户一表,每个单元楼必须自行组织去各家水表抄度数,这个活就被郑奶奶揽了去,因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抄表的住户可以不用公摊损耗水费。
还有一件事情我记忆犹新,当时流行做单元楼防盗门,这很好呀,至少陌生人不易进来,对于菜市场、超市楼上的住户将会安全许多。我们一单元住户九户人家一一通过,就是卡在二楼的郑奶奶家,她一口咬定就是不同意,不愿出这个钱,导致至今楼道防盗门没有安装成功。
由于郑奶奶的守口如瓶,邻居们对郑奶奶家都充满了好奇,对小郑郑的爸爸妈妈充满了好奇。
就在小郑郑中考那一年,郑家爷爷过世,丧事办得极简单,左邻右舍并没有看到小郑郑父母,来帮忙的都是郑奶奶的亲戚和朋友,听说郑奶奶有个女儿在西藏工作,几乎不回来。
就在这一年的年末,我们一单元上上下下的邻居中多出了一个身影,他四十多岁年纪,长得是五大三粗、熊腰虎背,仿佛是梁山上下来的好汉一般,他到底是谁呀?
他——就是郑奶奶的儿子、小郑郑的爸爸,坐了十年的牢刚刚回来。
有人说他自己失手了,有人说他替人顶了罪,不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邻居们见他都像见了“瘟神”一般,能避则避,不能避时绝不对视。
小郑郑爸爸回来后开了一个押店,把郑奶奶家的家具电器全换了,小郑郑的生活质量提高了好几个度,从此吃好的穿好的,还学会了抽烟,和几个不爱读书的同学经常逃学去网吧玩通宵。
郑奶奶见孩子的成长之路越走越偏心痛不已,好声好气地相劝、严厉地责骂,而换来的却是孙子的对骂,追究起奶奶当年为什么要赶走自己的妈妈?
面对儿子和孙子,郑奶奶欲哭无泪,年纪大了,这个家她已无法再做主。小郑郑爸爸找了个女的带着小郑郑在对面楼租了个房子,过起了自己的新生活。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年。
有一天,我捧了个大纸板箱回家,纸箱有点重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在长廊上见前面走着一个男人,个子瘦高,花衬衫牛仔裤,头上还扎着一个时尚的小辫子,他谁呀?手叉腰步履缓慢、吃力地朝一单元走去。我一会儿就超过了他并朝他看了一眼,心想不认识,也许是谁家客人吧?
“你回家啊?”
他居然跟我打招呼,那张瘦得脱相的脸挤出了一些笑容,虽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我含糊着应了一声自顾上楼,在二层半的楼道上我放下箱子歇了一会,捧着重物直接上六楼已成过去式,哎呀,不能逞能了。
我低头看着那个瘦高男人缓慢地走上二楼来,拿出钥匙打开门……
他是谁?小郑郑爸爸吗?我根本无法将他与先前那个五大三粗的“梁山好汉”联想在一起。
郑奶奶虽什么都不说,邻居们还是在议论纷纷,小郑郑爸爸的押店被砸,还被打了一顿差点丢了性命,住了两个多月医院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时间一晃到了年末,那年三十晚上特别“热闹”,邻居们开开心心地吃完年夜饭后,耳边又传来楼下郑奶奶家锅碗瓢盆砸碎声、掀桌子声、母子大吵大闹声,噪杂的吵闹声在震耳的甩门声中戈然而止。我站在窗前只听到了响亮而清晰的几个字——我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雪都下了好几场,眼看着温暖的春天即将来临,万物在沉睡中苏醒,小草、树木开始抽出新芽。
三月某个早晨,天刚蒙蒙亮,说好要陪银子去进货,一大早就匆匆出了门。下来到了二楼郑奶奶家门口时,眼前的一幕让我止步不前,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呆在那里手中紧紧拽着楼梯扶手,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心想: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便大声喊叫……
我虽然高度近视但也看清楚了,是有个人睡在郑奶奶家房门口地上,脸朝里一动不动,身下铺着一张草席,席子占满了整个过道。我仔细地看了看郑奶奶的房门半掩着,透出了一束微弱的光,借着这一束亮光,我看清了躺着的这个人脑后有个小辫子。
不怕不怕,我深深地透了一口气,心想也只有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走下去跨过他的席子看了他一眼,见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板有些心酸,上有老下有小,他居然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没过几天,有件事轰动了整个小区,小郑郑爸爸没有了,他的走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彻底划上了句号。
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走的可惜,也有人说他走了也好,可怜的是郑奶奶,那么努力而霸气的维护着这个家,到头来连孙子也去了他妈妈生活的小城找工作,老太太却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我们家庆辉喜欢走象棋,他说起棋与人生来头头是道,他说:不合时宜的落错了棋子,后来就需要加倍苦恼的应付里应外合的局势,但棋子一个个地离棋局而去,愈是剩得少,便愈是下得小心翼翼。赢,固然漂亮圆满,输,也要落子无悔。
此后,郑奶奶得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半年多。现在虽然能出来走走,却是步履艰难,特别是上楼梯时,她的左脚根本不听使唤,全靠整个身体把左脚挪上去,虽如此不方便,她还是坚持每天出来走动走动,走累了就站在长廊尽头眺望远处,看着远处大街上车辆穿行、人来人往,我猜测,她看的应该是人生百态吧?
郑奶奶的为人我不想去评头论足,不过,她身上有一个优点特别引人瞩目,就是她个性中的执着与坚强,她的内心非常强大,我猜想:她儿子在最后的日子里,躺在家门口乞求母亲的原谅,她的内心该是如何的挣扎与纠结?
她终究是位母亲,母亲对子女的爱,文人是这样描述的: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倾我所能,尽我所有,
孩子,只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
不知不觉我已走到联华超市门口,对啊,刚好进去买点吃的,不是周末说好群里组织去旅游吗?想到这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两天!群里七八个人一起,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对,我还得吃药,哈哈,那标题应该是——带着药罐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