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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等待的心情

立冬是季节的分界线,是韩宇的生日,当然也是我非常期盼的一天。

那天正好是周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白天韩宇被他的亲戚带走了,说是遵从他母亲的命令,要在家里给他庆祝二十岁生日。临走之前,韩宇跑到我们宿舍楼下,认真地叮嘱我说:“白天你自己玩吧!我晚上一定赶回来吃饭,东原说他会准备好东西,晚上咱们在宿舍里涮火锅。”

我一听有火锅可吃,顿时双眼闪光,“那咱们是吃重庆火锅吗?可是你和东原不能吃辣的啊!”

韩宇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捏着我的鼻子,“你怎么就知道吃啊!”他思索了一下,向我解释道,“晚上芳菲要来,她是下午的火车,这么多人,咱们就别吃太辣的啦!下回就咱俩的时候,我一定陪你吃个痛快!”他看我的嘴撅得可以挂个油瓶,商量道,“要不然咱们买瓶辣酱,谁吃谁放自己碗里,好不好?”

我假装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心中其实一阵偷笑。

没有韩宇在身边的周日真是无聊,我一个人跑到教室里心猿意马地看了会儿书,最后还是重操写信的旧业,向久未联系的小米表达了自己的相思之情。我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下我的学习情况的进展,以及如何对大胖、小胖的减肥大计进行破坏的全部过程,对于感情,我依然只字不提。我早就跟张率没有联系了,只是从别的同学的来信中能看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中午,我回到宿舍,一进门就发现老江在床上正襟危坐,捧着本书声色并茂地朗读着。我很好奇,跑过去一看,原来那本书是《简·爱》,她正在念那一段著名的台词--简与罗彻斯特的对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她跟你与我无关!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站在上帝面前!”

“老江,你这是唱得哪出戏?怎么落到和简一起混的地步了?”我笑嘻嘻地看着她。

老江愁眉苦脸却又有些兴奋,“你不知道,下周广播台要招新人,考题就是自己朗读一篇电影片段。你说我读这个好不好?够煽情吧!”

我翻了翻她的书,皱了皱眉,“你自己读这一段?怎么着你也得找一个罗彻斯特和你搭搭戏吧?”

老江被我打击得有些失落,腾地倒在床上。半分钟后,她又跳将起来,不怀好意地把脸凑近,看得我双眼直晕,我只好一把将她推开,“有事说事,别装神弄鬼的。”

“嘿嘿,你帮我去找你家韩宇说说,看能不能网开一面?嘿嘿……”老江干笑着道。

“谁家韩宇啊?你可别胡说。再说,就你那水平,还用得着开后门?你肯定没问题。”我是真心觉得老江朗诵时很有两把刷子,感情充沛,有极强的爆发力和感染力,收放自如。

老江被我吹捧得有些飘飘然,煞是高兴,喜滋滋地出门了。

我躺在床上,有些无聊地从老江的床上捡起《简·爱》,第N遍重温了经典片段后,一阵睡意袭来,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我看了看手表,居然六点多了!“哎呀呀!晚了晚了!”我从上铺一跃而下,端起脸盆便冲向水房,把脸泡在水里清醒了一下,抬起头来时却发现紫萱正站在我旁边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紫萱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居然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这让我受宠若惊,“你晚上有活动?”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是啊!”

紫萱笑了笑,端起洗漱用品优雅地从我身边走过。我在她身后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她有些奇怪。

抱着大猩猩,我高兴地出了门。

我来到韩宇的宿舍,发现只有东原一个人在,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白菜、菠菜、粉丝、鱼丸、油面筋、羊肉等食物,电炉子也早就架好了。

东原见我进来,笑着站起来,“哟,林立夏小姐光临寒舍,荣幸之至!请问有何贵干啊!”

我看他明知故问、不怀好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在寻我开心,于是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调味品看,欣喜地发现有一瓶辣椒酱,立即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东原在我身后悻悻地嘀咕道:“哼,某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忘了买辣椒酱,原来是给你准备的呀!”

背对着东原,我悄悄地吐了吐舌头。我忽然想起还没有询问韩宇的下落,转过头问道:“那个要过生日的主儿呢?他还没回来吗?芳菲来了没有?”

东原一边摆弄着桌子上的物品,一边回答:“他回来了,说是去校门口接芳菲了。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我把大猩猩放到韩宇的床头,觉得大猩猩的样子很俏皮,想了想,还是把它藏到了韩宇的被子里,不禁心中一阵得意。然后,我坐到了东原的床上,因为那里离桌子最近,待会儿吃起来最方便。坐好后,我发现东原的床上有一本相册,我指了指它,问东原:“这个,我可以看吗?”

东原瞄了一眼,痛快地回答:“没问题,看吧!”

我打开一看,原来里面都是东原的娇俏可人的女友飘飘的靓照,当然还有许多东原和她的亲密合影,可是有一张,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和飘飘合影的那个帅哥不是东原,天哪,是张国荣!我激动地跳起来,一把抓过东原,“你家飘飘怎么会和国荣哥哥合影啊?”

东原得意地拿过相册,“这是去年暑假她和家人去北京,在雍和宫碰上的,当时张国荣还戴了墨镜,但硬是让俺家飘飘认出来了!这小妮子还是有点儿勇气,居然直接过去要求签名,最后还合影一张,拿回来给我看时得意得不得了。这张照片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加洗的,要不然她才不会给我。”

我无比羡慕飘飘!现在想来,飘飘碰上哥哥那一年是一九九二年的夏天,可能是他在北京拍《霸王别姬》的时候吧。

我和东原正在房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时,飘飘和紫萱一起进来了,东原赶紧起身迎接,“来了啊!再等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要不然咱们先把火点上?咦,紫萱,你鼻子够灵的,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好吃的?”

紫萱神色泰然地笑了笑,“白天我碰到飘飘,她告诉我你们今晚有饭局,听说芳菲还要来?有一个多月没联系了,我还真挺想她的,特地过来瞧瞧。”紫萱继而换了一副表情,脸色一沉,“怎么?不欢迎我啊?!”

东原嬉皮笑脸地接道:“哪敢啊!你可是咱们年级甚至咱们学校的大腕,我要是不欢迎你,出门还不得被人灭了!来来来,大家坐。”

我和紫萱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电炉子的功率不大,锅里的水慢慢地烧着,不但没有冒出水泡,连热气都若有似无的。东原似乎有些不安,嘴里嘟囔道:“这得烧到哪辈子啊!”他无奈地说,“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借一个功率大些的电炉子。”他刚走到门口,就和一个男生撞了个满怀,“你干吗?着急投胎啊?”

原来是班长曾贵玉,他急切地说:“有个我没见过的美女上咱们男生宿舍了,还是……”他一抬眼看见我,声音立即变小了,还吞吞吐吐的,“还是韩宇陪着。”

紫萱一声欢呼,迅速站起来,“我接芳菲去!”话音未落,已不见人影了,留下几双对视的眼睛。

东原严肃地看着我,“林立夏,你怎么不下去?你现在赶紧下楼,还来得及。”

我却重新坐下,道:“算了,我不下去了,本来我也不认识她。”可是心里的不快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东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丢下一句话:“你小心鸠占鹊巢!”说完,就出去借电炉子去了,只剩下飘飘和我。

我举着飘飘和哥哥的合影,强笑着说:“这张照片太牛了。”

飘飘很是得意,频频点头。

伴随着喧闹声,一大群人拥进来,包括其他看热闹的人。我注意到紫萱和芳菲亲亲热热地手牵着手,一起走进来,而韩宇在后面拎着芳菲的行李。随后,东原拎着一个大号的电炉子进来,火锅晚宴正式开始了。

芳菲真人比照片上更漂亮,她身上积聚着江南女子的秀美,又汲取了天山雪莲的灵气,很难让人不对她产生好感。她一进门就对着我们微笑点头,柔柔地道歉:“不好意思,火车晚点了。”

紫萱非常熟稔地拉着她坐下,“这有什么关系,你是稀客啊!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飘飘也冲了过去,“芳菲,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没想到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屋子里的人都是芳菲的旧相识,他们都是混广播台的,只除了我。

这时,韩宇一把将我从人堆里刨出来,拉到芳菲面前,介绍道:“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林立夏。”

我紧张地冲她笑了笑,希望能给芳菲留下个好印象。

芳菲调皮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小不点儿啊?看上去就是个中学生呢!”

韩宇嘿嘿直乐,“你看看她,哪有一点儿大学生的样子,整个一小丫头。”我站在一边气不得恼不得,只能干笑。

那天晚上的晚饭基本上就是他们广播台的一个小型聚会,紫萱特别抢眼,都是她在调动气氛,我们不过是配角。好几次我问芳菲的问题都被紫萱接过去了,这让我很郁闷。而且,韩宇的座位也不和我挨着,他左右两边是芳菲和飘飘,紫萱与芳菲相邻,他们把酒言欢,开怀畅饮。他们有共同的话题,说着认识的人和事,紫萱也经常表现出与芳菲有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只有我,像是一个局外人。我没滋没味、沉默寡语地涮着白菜,即使放了辣椒酱,也味同嚼蜡。我是多么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韩宇能留一点点时间给我,过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二十岁生日,就算十分钟也好。

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些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互赠礼物,紫萱给韩宇和芳菲分别准备了别致的礼品,外面都裹着一层漂亮的包装纸,让人不禁揣测那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而那两个正主倒是都挺沉得住气,没有要打开的意思。东原和飘飘送给韩宇的是两盘张国荣的正版磁带,他俩吹嘘那是家人特地从香港带回来的。我像什么都与我无关一样看着他们打趣、说笑,脸上挤出的笑容都快僵硬了,没有一点儿把黑猩猩拿出来献宝的想法。

终于都结束了,紫萱亲热地抓着芳菲的手,“芳菲,住我们宿舍吧!我给你看看我夏天去乌克兰时拍的照片。”紫萱的父亲被派到乌克兰做客座医学教授,她暑假去探亲了,照片是小胖拿回宿舍给我们看的,全年级的女生估计都已经欣赏过她在乌克兰的照片了。乌克兰的景色确实美得让人震撼,要想知道详情可以看张艺谋的“纪录片”《十面埋伏》。

我记得韩宇早就跟我商量过让芳菲睡在我们宿舍,为了这个,我还请大胖、小胖吃了一只文虎酱鸭,今晚她俩才心甘情愿地回外婆家去了。我看着韩宇,希望他能有所表示,可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反倒对芳菲和紫萱说:“那你们俩今晚可以亲热亲热了。”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韩宇和东原送我们下楼,芳菲和韩宇走在我前面,两个人好像在说些什么,我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希望能跟韩宇拥有独处的时间。不料,韩宇回头对紫萱说:“紫萱,你先上去吧,我和芳菲还有事情要谈。”我心中一紧,抬眼看着韩宇,他也看着我,“立夏,你也先回去,就别等我了。”我胡乱点了点头,郁闷地走了。

回到宿舍,我发现宿舍里空无一人,老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独自坐在宿舍里,越发觉得凄清和寂寞。我想了想,还是抱起书本,耳朵里塞着walkman去教室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韩宇一直没有出现,很快就到了教学楼关灯的时间,我也被轰了出来,此时我想起一句歌词:“等待的心情像一杯渐渐冷却的茶,失去的温柔叫人有点儿担心害怕。”

经过图书馆门前时,我看到韩宇和芳菲还站在一棵大树下说着什么,直到这时,我的眼泪才掉了下来。我扭头向宿舍走去。

如果说在过去的十九年里,我从未认识到立冬意味着什么,但是今天,我深刻地体会到,冬天,真的快要来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挣扎了许久,辗转反侧,几乎夜不能寐,妄图理顺韩宇和我之间的关系,无奈头绪太多,实在无能为力。但是,睡在我下铺的老江却发怒了,凌晨三点的时候,她忍无可忍地用大脚狂踢我的床板,怒吼道:“姑奶奶,拜托你别翻身了好不好!”

在一阵愧疚中,我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眼皮很重,一把将狂叫的闹铃扔到一个角落里,继续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好像意识悬浮在空中,其间老江仿佛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无奈我太困了,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后来,宿舍又是一片安静。

这种意识飘浮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我被一声尖叫猛然吓醒了。我迅速睁开眼,发现大胖和小胖站在我床前,两个人一起瞪着眼,张着大嘴,表情惊愕地看着我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迟缓地瞄了她们一眼,烦躁地翻了个身,嘟囔道:“吵什么吵,没看见有人在睡觉吗?”

大胖和小胖对视一眼,大胖小心翼翼地问道:“林立夏同学,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的手在床上一阵乱摸,闹钟已被我扔得不知去向,只好反问道:“你们说几点了?刚从外婆家回来吗?给我带炸小黄鱼了没有?”

小胖把自己的胳膊迅速举到我的眼皮底下,“你自己好好看看,现在已经中午了。你真牛,整整睡了一个上午!”

大胖接着道:“我们俩本来就差点儿迟到了,于是直接去了教室,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你!对了,有个脑袋挺大的人找你,问我们你怎么没来上课!”

我沉默了一下,强打起精神道:“带小黄鱼了没有?我都饿死了!”

这时,小胖奇怪地咦了一声,“林立夏,你不是说昨天有南京的同学来住吗?怎么看上去不像啊?我的床没动过嘛!”

大胖也看了看自己的床铺,“我的也没动过,没来住啊?”

我翻了翻白眼,这两个家伙可以去做间谍了,简直是明察秋毫,又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老师今天没点名吧?如果被抓住我就完蛋了。”我郁闷不已。

小胖乐成了一朵花,“你运气还真不错,今天老师没点名,可是有课堂小测验。”

我快要哭了,教诊断学的老师是一个经验丰富、诙谐有趣、非常有才华的女老师,因为喜欢她,我一直在她跟前装大尾巴狼,时不时地跑上去问个小问题,这下完了,好形象毁于一旦。

大胖蔑视地看了小胖同学一眼,“瞧你幸灾乐祸的样儿!林立夏,没关系,我替你答了一份。”

当我梳洗完了、坐在桌子前疯狂地吃小黄鱼时,江米条得意洋洋地走进来,“哟,睡神,你可算醒了!早上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结果老师出小测验了,后悔了吧!”

我嘴里塞满食物,还没来得及表扬大胖的无私援助,沉不住气的江米条就邀功道:“不过,幸好还有我,我替你答了一份。”

我和大胖、小胖对视了一眼,一起倒在床上。

下午,我们组要到妇产科实习,收拾好书本和衣服后,我们四个一起出发了。

走到男生宿舍楼前,我们看见张美好和曾贵玉正在无比亲热地耳鬓厮磨,立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胖第N次警告我:“林立夏,你可别学这俩人,干这种有碍观瞻的事。他们也不觉得难看!”

大胖替我解围,“林立夏才不是这种人,她和韩宇隐藏得比较深,都不知道躲在哪里拍拖。”

老江继而感叹道:“幸好我们和她不是一组的,要不然天天这么看,眼睛肯定会长针眼。不过,韩宇和张美好在一组,不知道他有何感想?”

我笑了笑,沉默不语。

在医院里,区分学生和住院医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白大衣。我们的白大衣都是刚一进校门就发到手上,其间上过无数次试验课,早就破旧不堪了。我的那件白大衣大一时在化学试验课上烧了两个大洞,心灵手巧的小胖找来两块白布替我补上了,再加上别的试验课后留下的若干痕迹,我穿在身上,很像丐帮弟子,也可以和食堂大师傅的大褂一比高低。

我对妇产科的实习比较郁闷,因为我总觉得妇科的检查姿势对于女性而言是一种羞辱,而且能彻底摧毁女性的自尊心。因此,我非常排斥这种检查。不过,那天下午我们一进妇产科的门诊,代教老师就欣喜地迎上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大家:“今天你们组运气好,病房里有产妇马上要生产了,而且她比较开通,愿意让你们去实习。你们赶紧过去,都快开到十指了。”

我们飞速奔往分娩室,可是等我们赶到并更换了无菌的手术衣后,宝宝的头已出来了。在医生的帮助下,助产士大喝一声“吸气,再用力”,一身胎脂的宝宝出生了。

看着产妇精疲力竭地躺在产床上,在宝宝的啼哭声中,我们几个惊恐不安地交换着眼神,这难道也是我们将来一定要经历的人生劫难吗?这在我心里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在医院的走廊上,我们组和在耳鼻喉病房视察的第一组擦肩而过时,我被走在末尾的韩宇一把拽住了。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早上怎么没来上课?病了吗?晚上你别出去,我去找你。”我想起小胖说过不要行为不端,就迅速甩掉他的手,向前奔去。

晚饭后,我照例爬到我的上铺,一边听歌一边假寐。有时,我觉得自己的大学时光有一半是在床上度过的。我们宿舍本来就又小又窄,放了桌子后,连转身都很困难,所以我养成了一回宿舍就上床的“恶习”。那里是我的安乐窝,躺在床上听音乐、看小说、吃零食,或者东一句西一句地和这几位室友斗嘴耍贫、分析一下学校里的大事、讨论一下穿衣打扮的最新动向、畅谈各位明星的娱乐八卦,这些都是消磨时光的好办法。

就在我四肢无力即将入睡的幸福时刻,墙上的呼叫器尖厉地响了起来,“523的林立夏同学,下面有人找。”我应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我站在宿舍里唯一的桌子上,透过窗户,看到站在我们宿舍门口的那个家伙,正是昨天过完二十岁生日的人,而且,他还正和拿着饭盆的紫萱在窃窃私语。本来我善忘,昨天的不快已经残存无几,可是现在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我身上仿佛立即穿上了一件战袍,手上拿着莫须有的兵器,雄赳赳气昂昂地下楼去了。

可是等我走出门外,紫萱早已不知去向,让我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闷闷地走到韩宇身边,没好气地问道:“你找我?”

韩宇担心地问:“你早上怎么没去上课?”

我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无精打采地回答:“没事,就是睡过头了。”

韩宇笑嘻嘻地看着我,“你怎么也会有这一天?平常不是挺勤快的嘛,让你逃一节课都不肯。”

我不置可否,透过韩宇的肩膀向远处望去,冲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女生颔首示意。

韩宇本来挂着灿烂笑容的脸,仿佛受到了冷遇,也慢慢收敛起来,“我看到你送给我的猩猩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才发现被子里还裹着这么丑的家伙。”

“丑吗?你不喜欢就还给我好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斤斤计较,连他的每一句话都不肯放过,即使我知道他的本意并不在此。

韩宇的脸色有些黯淡,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林立夏,你到底怎么了?”

我有些烦躁,可是却无法大声向他嚷嚷“你昨天怎么不理我?周围的莺莺燕燕让我饱受刺激”等。

我和韩宇都陷入了沉默。适逢同学都要去上晚自习,我们俩站在宿舍门口,一脸的沉闷,惹得进进出出的同学都会多看两眼,我觉得很尴尬。

我抬头看了看韩宇,“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该去上晚自习了。”其实我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林立夏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因为自从和好之后,我和韩宇都是在同一间教室上晚自习。

韩宇表情怪异,扬了扬眉毛,“你到底怎么了?来来来,咱们换个地方,你说出来听听。”说完,他一把抓住我,向学校门口走去。

我被他拖着,觉得很丢脸,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嚷道:“我自己会走。”旋即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

于是,我们俩一前一后在学校外的马路上走着,一会儿他走在前面,一会儿我不甘落后,又赶超过去,这样循环往复,似乎两个人都乐此不疲。

总算到了一个街心小花园,走在前面的韩宇驻足等着,我本来打算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可还是被韩宇的“魔爪”一把抓住了。于是,我们俩肩并肩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和其他也坐在长椅上的恋人相比,我们俩之间的距离实在很宽。

韩宇先开口:“谢谢你的大猩猩,虽然长得挺丑的,可是我很喜欢。”

他这句话只驱散了我心中阴影的一个小小边角而已,我还是一脸漠然,接着伪装我很酷的样子。

韩宇看我没反应,只好接着说:“芳菲今天一早就坐火车回学校了,临走时让我替她向你告别,让你有空去南京玩。”

我一下没忍住,问:“怎么那么快就走了?你送她没有?”

韩宇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包含的不知道是不是对我沉不住气的嘲笑,“她走的时候正好我们要上课了,所以只能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我可不像某些人,居然还逃课。”

对于他夹枪带棒的最后一句,我郁闷地小声嘟囔道:“你逃的课还少?”

韩宇仿佛没听见我的诋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她挺不容易的。”

听到这句话,我全身的汗毛立即竖起来,等待下文。

“昨天晚上她说有事要问我,所以我让你们先回去了!”

我继续疑惑地看着他。

韩宇没有看我,而是盯着前面的花坛,“她们系最近有一个辅导员总为难她,所以明年五月开始的毕业实习,她被分去了南京,要去外地的一家医院,据说那里一点儿也不像教学医院那样正规。”

我用我仅有的一点儿常识打断他,“她不在南京实习,消息就不够灵通,也不方便毕业时找工作吧?”

韩宇点了点头,“按道理说她是边疆考过来的,毕业后还得回当地。如果毕业后她能留校或者是附属医院,那就可以开绿灯了。”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那么多玄机!那个辅导员如果为难她,肯定会在她毕业时下绊子吧?”说到这里,我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也脱口而出,“可是,那个老师为什么不喜欢她?”

韩宇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生活在真空中的怪物,“你傻呀!那个老师就是太喜欢她了,可是芳菲不领情,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对芳菲油然而生敬佩,真看不出来,像她这样柔弱的女子,性情如此刚毅,真让我佩服,看来还是自己太小肚鸡肠了,我赶紧反省了一下。

“那她现在怎么办?你替芳菲想到什么好办法没有?”我捅了捅他。我放松戒备的表现就是肢体接触。

韩宇紧握双拳,恨恨地道:“还能怎么办?凉拌!可惜他们不在上海,否则我肯定找人打丫的。”

我骇然,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韩宇说北京脏话,而且是一副好斗的小公鸡模样。

韩宇忽然又换了一副面孔,低声问我:“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因为什么闹别扭呢!”

我没理睬他,晃着双脚,在这个已经被夜色笼罩的街心花园里轻轻吹起了口哨,是张学友的《情网》,曲子里隐藏的歌词是:“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那一年张学友的专辑《吻别》红遍大江南北,那盘磁带在我的walkman里听得快要卷带了。而我受父亲的影响,自幼耳濡目染,口哨吹得悠扬动人,所以当我吹奏出低沉而婉转的曲子时,韩宇陶醉地闭上了眼,侧耳聆听。

由于我吹得得意,口哨声也不由自主地变大,哨音未落,角落里传来鼓掌声,还有一声赞叹:“小姑娘口哨吹得真好听。”

我大惊失色,拉着韩宇落荒而逃。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思索该如何告诉他我的想法。在学校大门口,我郑重其事地向韩宇告别,“你回去吧。我想告诉你,昨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可是你连十分钟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我不爽,很不爽,而且到了极点。”说完这句话,我无视韩宇一脸的茫然,说了句“再见”,然后转身向宿舍跑去。

回到宿舍,我想了想,觉得不能荒废了大好时光,于是带着我的老三样--书、笔记、随身听,再次走出宿舍。不过,今晚我换了一间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晚上我看书的效率极高,思维清晰,可能是因为自己耍心眼和小脾气得逞,让韩宇不好过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至于韩宇如何反应,那就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了。

那天晚上,我没再看见韩宇。因为读得尽兴,我在熄灯时才离开教室,在宿舍楼下又和低年级的小老乡口若悬河地狂聊一通,回到宿舍却发现大胖、小胖和江米条竟然全都睡了,喘息声高低起伏。

可是从这之后一直到第四天,我都没有机会再和韩宇交流,连相遇都不曾有过。除了每天早上临上课前我能看见他冲进教室,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一下课后,他又总是飞速离开,一整天我都不会再见到他的身影。晚上,我也会偶尔装作无意中路过以前我们一起自修的教室,可是原本属于我和韩宇的一前一后的座位早就被其他同学占据了。即便如此,我仍很坚定地认为这一次是韩宇有错在先,所以我绝不会先低头。让我主动去找他?门儿都没有!

不过,我也有些失落,原本以为甩出“我不爽,很不爽”的狠话之后,韩宇会在第一时间承认那天冷落我的过失,并向我示好。可是事与愿违,他反而变本加厉了,我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我并不承认这一点,只会更加怀疑这段感情,怀疑我和韩宇之间的所谓“纯真爱情”是不是经不住一丁点儿风吹浪打,那它还是被琼瑶洗脑后的林立夏心中的顶礼膜拜的爱情吗?不过,就算很失意,我也注意到消失的不只是韩宇,还有他的死党--东原。

我依然会去教室里看书,但经常心猿意马、七上八下。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在一个小时内对着同一页纸发呆,于是,再一次开始了我最擅长、最执著的工作--写信。

大学期间,我写信的字数以十万来计算都有些低估了。那时,我写信啰里啰唆的,事无巨细都会向我的同学、朋友、家人汇报,比如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饭菜,免费汤里居然有一只苍蝇,局解课上谁又把神经当血管臭显摆了,今年的课程比去年还多……我还时不时地从实验室里偷一些可怕的东西四处邮寄,建议他们发挥联想,好好学习,惹来死党的一片骂声。而给父母写信,我总是老生常谈,不断地汇报身体、学习情况,说的最多的就是没钱啦,穷得只能吃青菜了,可怜可怜我,寄钱来救命吧……

不过,这次是运气不好的老牛抢中了头彩,我决定给他写信。我又拿出看了琼瑶小说后的一贯技巧,在信的开头一通悲天悯人、凄凄惨惨,铺垫完了之后,杜撰了远在上海的林立夏目前正被某老师骚扰的悲惨命运。或许我是想试验一下,看看一个大大咧咧的男生听到一个女生讲述这类私隐后的反应和想法。不过,把信寄出去后,我有一点儿后悔,因为我从来不和任何男生讨论感情,就算老牛和林晓军也不例外,我们从来都是在一起讽刺、打趣的朋友,就算小米,关于这个话题,我也会斟酌斟酌再斟酌,拐着弯表达我的中心思想已经是我惯用的伎俩。可是这一次,我破例了,我把烫手的山芋转手就扔给了可怜的老牛。

诊断课是大课,总有一百多号人齐聚在阶梯教室里。离上次逃课还没几天,就又该上这门课了,一想到我那两份不同笔迹的答卷,我就郁闷,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提前走进了教室。我们四个人一起“隐蔽”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等待最后的审判。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上课伊始,她只字未提上次的课堂小测验,依旧神采飞扬地分析病例,这让我一直忐忑不安、惶惶不已。终于熬到下课铃响,我心里的那根弦立即放松了。

就在我挺直腰杆等待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老师咳了两声,表示还有话要讲,全阶梯教室的人又从刚才的躁动回归安静。

“上次小测验大家都考得不错,至少能正确地找到我问的问题在书上哪个位置,抄写速度也很快,正确率比较高,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和书上一模一样。”大家在底下一阵哄笑,老师这是在讽刺我们呢!我非常紧张,不停地转动笔杆,因为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悲惨事件。

“可是,”老师话题一转,同学们重新安静下来,“有的同学速度也太快了吧?不但能抄写两三遍,而且还是左右手一齐开工,笔迹完全不一样。可是让我比较疑惑的是那位抄写了三遍的同学,竟然用了三种笔迹,看来她的本事不小啊!”

全场一阵哄笑,人声鼎沸,我看着同学们一派喜笑颜开的局面,郁闷地扫了一眼老江,又瞄了一眼大胖,“拜托,你们俩做好人好事之前先沟通一下,这下可好,我彻底玩完了。”

老师最后宣布道:“如果有同学想找我谈一谈试卷的问题,欢迎下午到诊断教研室去找我,否则,嘿嘿……下课吧!”

大家一哄而散,我却瘫软在座位上,“天哪!还要去承认错误,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太丢脸了!再说,我都不知道教研室的门朝哪个方向!”大学里的管理都是比较松散的,不论是哪一科的教研室,我从来都没有光临过。

小胖在一旁幸灾乐祸,“还好啦,你应该庆幸老师没有点名批评你,知足常乐吧!”

大胖比较忠厚,体贴地道:“没事,我知道在哪里,下午我陪你一块儿去。咱们先去吃午饭吧。”

我不情不愿地尾随她们向教室外走去,却看见已走出门的韩宇正转身向我走来。就在我暗暗期盼的时候,东原从我身边擦肩而过,飞快地迎上去,推着韩宇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在那一刻,韩宇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的内容,让我无法理解,也难以描述。

我们坐在新盖的食堂里,占据了一张桌子,开始了“共产主义”。老食堂正在修缮中,不过说起那个老食堂,我们都分外怀念,因为每逢周末,在飘着排骨香的食堂大厅里,会有无数同学翩翩起舞。而现在这个新食堂,已然跃为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建筑,坐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吃饭,也是一种享受。

就在我们狼吞虎咽的时候,张美好从隔壁的桌子踱到我们身边,“通知你们一下,这周六咱们班包了学校的咖啡厅,要举行一个二十岁的集体生日。你们也准备一下,出个节目。另外,每人都要准备一份礼品,到时候抽签,抽到谁就可以索要对方的礼物。”

小胖很是不屑,“支书,我们宿舍有三名同学都没满二十,过什么生日啊!”

支书悻悻地说:“全班就剩你们三个没满二十了,要让大家等到什么时候啊!有的同学都快二十一二了,再等下去更没意义了。”

老江颇有城府地冲着我们三个笑了笑,“你们不用较真,这只不过是一个组织班级活动的借口而已。”支书不满地白了老江一眼,仿佛她的苦心被老江说得一钱不值。

支书忽然又转脸对着我,“林立夏,前几天咱们口腔医院出事了,你知道吗?韩宇跟你说过没有?”

我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支书做出很神秘的样子,“口腔医院的宿舍楼上前几天有人跳楼自杀了。”

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高高地吊起来了,“谁呀?谁呀?为什么?”

“咱们系组织部部长汪严肃的弟弟,从楼顶上跳下来了。”

我倒是记得这个汪严肃,他是我的师兄,也是韩宇的哥儿们之一。他是从农村来的孩子,不过成绩好,又懂事,组织能力强,还颇得老师的欢心。据说他弟弟名叫汪活泼,他们兄弟俩的名字出自毛主席语录--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还曾经跟韩宇开玩笑说:“如果取自毛主席语录的‘备战备荒为人民’,那他俩还不得一个叫汪备战,另一个叫汪备荒!”这一年汪活泼一直在上海的建筑工地上打工挣钱,晚上和哥哥一起挤在学生宿舍里睡觉,前不久他好像摔伤了腿,怎么忽然想不开就自杀了呢?

我正在思索时,旁边的老江抓住了我的胳膊,谄媚地说:“完了,林立夏,我忘了告诉你了,韩宇前几天跑到咱们楼下紧急呼叫你,可是咱们宿舍一个人也没有,那时我刚回宿舍,就被他抓住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这几天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会经常去口腔医院,可能最近不去上晚自习了。可那天晚上你好像很晚才回来,我早就睡着了,第二天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从眼里发射出无数把飞刀,妄图将老江这个马大哈给灭了,但心情却轻松起来,对于下午要去“自首”的事情,也抱着“谁怕谁”的赖皮态度。

终于熬到下午,虽然我十二分的不乐意,可在大胖的一再鼓励下,我俩还是一起向教研室方向走去。走到教研室门口,我停住了。

“别磨蹭了,赶紧进去吧!”大胖推了我一下。

“让我喘口气!好歹也让我酝酿一下情绪吧?”我站在教研室门口做深呼吸。

大胖正要继续挖苦讽刺我,从教研室里走出来一个人,吓得我俩迅速收敛了嬉皮笑脸。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是我们年级鼎鼎有名的诗人“苏西坡”。我们两个人目送面色木然的他渐行渐远。

话说这位苏西坡,在我们年级,甚至整个学校,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中等身材,其貌不扬,脸有点儿长,大胖说像马脸,小胖说像驴脸。但他能临风吟诗、对月作画,而且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表现他情趣高雅以及志向崇高的机会,我们都拜读过他的大作,对着一堆酸溜溜的文字,我情不自禁地一阵腹诽。当然,这还不是他出名的主要原因,他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除了夏天,都会在脖子上围一条白围巾,然后无比狂傲、无比幽怨地行走于校园中。他姓苏,为了配合他那特立独行的风格,大家都叫他“苏西坡”。

令我大跌眼镜的是,韩宇和苏西坡还颇有交情,这让我很不解。我多次询问原因,韩宇对我俗不可耐的想法表示同情,甩下一句:“小苏的境界哪是你们这些俗人能够达到的啊!”

我终于走进了教研室,心里忐忑不安,只好低眉顺眼地站在老师的面前。

老师抬头看了我一眼,奇怪地问:“咦,你怎么来了?”

在她问我的一刹那,我看见她刚才摊在桌子上的杂志--《女友》。

以前我出于崇拜,经常在这个老师面前晃悠,问过无数个白痴的问题,所以即便老师不记得我的名字,但是这张脸她还是认识的,我再一次觉得我的好形象毁于一旦啊!

我支支吾吾地说是来承认错误来的。

老师问:“你叫什么?”

“林立夏。”

“哈哈,你就是林立夏啊!啧啧啧,真看不出来,你朋友够多的啊!居然会有三份答卷。”

我一愣,怎么会是三份呢?还有一份会是谁帮我答的呢?可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在我面前邀功啊?难道是……他?!

老师挥了挥手,说:“你走吧,下回一定注意啊!我的课应该不难听吧?”

我赶紧谄媚地道:“我最喜欢听你的课了,只是那天肚子疼得要命,就逃课了。”

老师白了我一眼,“你怎么那么没创意,和刚才出去的那名男同学的回答一模一样!”

我只能报以嘿嘿傻笑。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将刚才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地倒给大胖,大胖笑得前仰后合,“苏西坡也太搞了吧,居然说自己肚子疼!一个大男生,说自己肚子疼,哈哈哈……”

我也跟着一起傻笑,只是心里一直在琢磨究竟谁是无名英雄。

晚饭后,我决定去教室自修,只是一个人上自习,会感觉比较落寞,心情会影响效率,反倒不如和韩宇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时候看的书更多。白白浪费了一个多小时,我依然什么都没看进去,只得恨恨地告诉自己还不如回宿舍睡觉。刚想到这里,我就快速收拾东西,抱着书本又离开了教室。

我又假装从以前的教室门前经过,这一次我发现了韩宇的那个雀巢水杯,桌子上还整齐地堆着一沓书,只是座位上空无一人。

我的心快速跳动,转念之间,我已抱着书本向相反方向走去,重新回到我刚才坐过的位置,惹得后面的同学直翻白眼,估计是嫌我进进出出地折腾。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一直对着书本发呆,四周非常安静,连窃窃私语都没有。我一直在期盼,期盼有一双大手会在某一瞬间轻拍我的肩。

在课堂笔记本上,我机械地写着“等待的心情像一杯渐渐冷却的茶”,这是歌曲《你收到了吗》中我最喜欢的一句,也是最能让人感觉到无奈的一句,《你收到了吗》是我中学时期风靡校园的“飞鹰三人组”的成员方雯琳唱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让这份等待的煎熬见鬼去吧!我再次腾地站起来,抱着书本迅速离开教室。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悲哀地发现,刚才还晴朗的天空,转眼之间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凉意袭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冬天,这么快就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塞进了外套,一头扎进了无边细雨,向灯火通明的宿舍跑去,心里还默念:“这点儿风雨算什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走进宿舍,惊讶地发现房间里还有比我更伤心的人,江米条不知何故,正趴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上了,泣不成声。而大胖、小胖却一人一个苹果,神色泰然地啃着。

这可真是怪异!我把书放到桌子上,正打算发飙,还没等我开始,大胖一眼瞥到我一副张牙舞爪、要打抱不平的架势,迅速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我噤声,拉着我到了门外。

“你们怎么惹老江了?她哭啥?”我以为是这两个家伙和老江掐起来了。不过,就算以前打打嘴仗、闹闹别扭什么的,她也不至于伤心到这个程度。

“这回可不是我们啊!别什么都赖我头上!”大胖有些不高兴了。

我更好奇了,“那究竟为什么?瞧她都伤心成那样了!”

大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还问我?问你们家韩宇去。”

“什么我们家,别瞎说啊!他和我没什么关系!”这下换成我不高兴了。其实以前她们也开玩笑说“你们家韩宇”之类的话,我都置之一笑,不予反驳,可是今天我却认真了。

大胖并不在意,“你忘了今天是广播台面试的日子?”

我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的,这才顿悟,“我把这茬儿给忘了,难道她被刷下来了?”

大胖点了点头,“我们都劝了半天了,可她就是哭,而且一边哭一边说林立夏都说肯定没问题。”

这下我傻眼了,喃喃地道:“老江不会把这也赖我头上吧?她不应该是不明事理的人呀!”

小胖啃着苹果,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听我俩议论着,此时忍不住插话道:“林立夏你完蛋了,人家老江说了,林立夏让她别念《简·爱》,得换一个更好的。”

我紧张地问:“那她到底念什么了?”

小胖特别得意,晃着头,一字一句地道:“《叶--塞--尼--亚》。”

大胖居然现场演绎了一下,拍了一下我的肩,抛了一个媚眼,“当兵的,你不等我了?你不守信用。”

我被大胖的媚眼电到了,转而大惊,“《叶塞尼亚》?那个简直就是高难度嘛!可是,谁扮演奥斯瓦尔多和她搭台词啊?”

小胖保持着微笑,“她自己反串啊!老江一人分饰两角,够牛吧!”

我算是明白她失利的原因了,老江不能正确地估计形势,扬长抑短,挑选了并不适合的电影对白,其实如果她拿出她惯有的煽情或者深情的朗诵风格,前途应该是光明的。

我恨恨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控诉道:“你俩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啊!人家老江为了追求她的理想,多不容易!”

小胖对着我翻了个白眼,“她都哭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哪有什么办法?她还是以前太顺利了、太娇气了,经不起一点儿风雨。”

大胖说:“林立夏,她一直哭我们真没办法。”

正在我们三个窃窃私语之际,老江忽然推门出来了,面无表情地拿着脸盆向水房走去,丢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我也总算知道,今晚广播台的面试,就是韩宇没来找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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