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真是个复杂的生物呢，竹内君。”
中村蹲下来，狠狠地抽了一口嘴里的烟草，让浓郁的烟雾在肺部系统循环整整一圈。
他的身边，有一具躯体直挺挺着躺在木质地板上。那是一具男人的躯体，或者说，是一具少年的躯体。少年的脸色惨白，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但奇怪的是，少年的呼吸一直没有停止，如果凑进去仔细看，胸部也在轻微地起伏着，那是心跳的起伏。他的身体还保持着生命最基本的体征。
只不过，以少年目前的状态来看，从生理学的角度讲，他即使没有死亡，也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了。
这个少年之前已经无数次来找过中村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没有能够撑住，在履行了自己的协议后，像被抽离了灵魂般，倒地不起直到现在。
“啧……真是个自私的混蛋，这小子……”中村扭头看着少年的脸，凑了上去，把烟雾狠狠地吐了出来。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泄一下自己积蓄已久的怨气。
看着少年那张平静的、安详的脸，中村许久没有说话，蹲在一旁出了神。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少年的生命会这么早地就消耗殆尽。
没准是20年后的某一次中年危机，让这个男人提前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谁知道呢？
嘴里的香烟一点一点地燃烧，中村的定力也在一点一点地燃烧。
“可恶，到头来还是要出手帮这个小子啊。”
中村把烟头直着插入地面，在地上使劲搓了搓，深深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你别后悔啊，混蛋，这是最后一次。”中村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他拉起少年的一只胳膊，走向了附近的一台巨大机器。
*
竹内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是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而作为惩罚，他的灵魂被一台巨大的极其吸走了。自己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任人摆布。
这个噩梦实在是太过真实，真实到了即使醒来，也仍然能够回忆起灵魂被剥离时的那种空虚感。就像是因为手指被刚刚煮沸的开水烫到，强烈的刺激导致触觉一瞬间分辨不出热感与凉感的区别。他在那一刻，已经失去了辨别痛的能力。
不过听到门外传来家具的碰撞声，四周的一切又逐渐被赋予了真实感，让他明白自己已经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了。
“泉一，出来吃饭了！”一个慈祥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是母亲在喊他吃饭。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头柜的闹钟，现在是早上7:30，距离学校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稍等！马上就来！”
竹内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手脚麻利地穿好校服校裤，开始了自己新的一天。
竹内泉一如今已经是一名高三学生了，再过一个月，他也就要像自己家邻居的那些前辈一样，迎来自己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机——中心试验。
竹内设想通过这次中心试验，前往东京的名大学进修，好给自己未来的道路作个好铺垫。对于这样奋进的目标，不仅是他自己，竹内的家人也对中心试验给予了相当的重视。
洗漱完毕来到餐厅，一顿豪华的料理映入竹内眼帘。桌子上不仅摆着竹内最喜欢的亲子盖饭，还有补充营养用的炸虾天妇罗。
对比起那些每天早起吃着711便利店冻食的同学来说，竹内的早餐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超级豪华版，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
父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报纸，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竹内，不要忘了今晚放学，我还在东边的十字路口等你。”竹内的父亲为了让竹内节省路上的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去接竹内回家。
“好的，父亲。”竹内只顾埋头扒饭，头也不抬的回复。
“咳咳咳……”竹内被米粒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竹内？吃饭小心一点。”在厨房忙碌的母亲关切地问道。
竹内本想告诉母亲自己是被呛到，但是慌乱的心跳声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了。
这件事情就像昨晚的噩梦一样真实，记忆的碎片仿佛蚊虫般飞来飞去，却怎么也无法捕捉起来。
竹内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整理起脑海里的思绪，希望能够获得什么线索。
“泉一，赶紧收拾收拾出发了！”
母亲从厨房中探出半个身子。他以为竹内已经吃过饭上学去了，没想到儿子却坐在餐桌前发呆。
“泉一？泉一？”母亲拍了拍竹内的肩膀。
“哦哦，我现在就出发。”肩膀带来突如其来的触感让竹内打了一个寒颤。他赶紧将起身背起书包，飞快地走出了家门。
“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分心。”母亲摇了摇头。
“马上要考试了，可能是孩子压力太大了吧。”父亲放下了报纸，端起茶几的杯子抿了口水：“我们把父母能做的做好就行。”
竹内在人行道上快速奔跑着，完全没有在意过往的路人与车辆。
就在他身后的路口，一个男人靠在街角的墙上，默默地看着他前进的身影，嘴上衔着一个即将燃尽的烟卷。
*
晚上，京都府府立第一中学，学校门口热闹非凡。来往的车辆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明亮闪烁的车灯融合进成片刺耳的车笛声，让这片区域俨然化为了人山人海的商业町一般。
京都在下午迎来了一场大雨。虽说半夏的京都时有降水，但是今天的雨还是大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步。
这些车辆都是家长开来接孩子的。府立第一中学里从来少不了富家子弟，而且今晚的道路全是积水，大家都赶上了车接车送，校门口自然要比往日更加拥挤。
竹内修真在十字路口焦急地等待着。高三生马上就要放学了，他生怕自己和儿子走散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和他站到了并排的位置。
“喂，吸烟吗？”男人递来了一根“七星牌”。
“不了，我不吸烟。”竹内修真摆了摆手。
“这样啊。”男人收起了香烟，背起手和他一起站着。
“接孩子吗？”沉默了一会儿，男人突然开口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