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可知,王爷要将奴婢送回宫中?”如赋声音颤抖,眸中泪光闪动。
“我并未听说此事。”
只见如赋一下跪在燕生脚边,哽咽道:“夫人,奴婢对您确有几分嫉妒之心,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奴婢这些日子已经看清,王爷确对奴婢无半分情意……”
她捏着手帕拭去眼角珠泪,楚楚可怜,让人萌生怜意。
“可是奴婢不愿回皇宫,奴婢要是回去,面对的皆是冷言冷语,请夫人让奴婢留在府内侍奉吧!”
如赋磕了几个头,略有几分羞涩道:“奴婢这些日子才发现……真的有心人……是府内总管高仪……”
燕生轻轻叹口气,她实在不懂这恒王府内的事情,也看不透这柳如赋。
“你先起来。”燕生扶起她,礼貌性以手拂了拂如赋的肩。
“我会替你向王爷说说,只不过……他那个脾气,我不能保证。”
如赋果然十分感激地点点头,施礼道:“多谢夫人!奴婢先告退了。”
她卑躬屈膝的样子,让燕生几欲要真的相信她。
可是女人哪里有那么简单呢,柳如赋真的一点都不恨她了?真的一点都不爱慕王爷?
燕生不信,抬手轻轻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沿着石子路往寝殿走。
她又能如何呢?且走且看罢了。
尔后几日,每每遇见柳如赋,她都显出极谦卑的姿态,一口一个“夫人”,再不敢唤她“燕生姑娘”。
燕生并未和傅思量说过关于她的什么,她已十分头疼于腹中渐渐成长的胎儿,无暇顾及旁人。
如今府内人人皆知她有身孕的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取掉这个孩子。
只刚是初冬,她一向怕冷,早早披上了狐裘。不喜身边围绕着人,便遣散了随行的几个丫环,在曲折的架空长廊上慢慢走着。
长廊下园艺一片萧条,这个时节,若有梅花那真是极好,搭上白雪,十分相称。
燕生一只手扶着红漆栏杆,前前面是一段向下的楼梯。
倘若……她“不小心”摔下去,孩子一个应该是保不住的吧?
内心的那个想法十分强烈,促使她慢慢挪到边缘。那朱色的楼梯在视线里渐渐扭曲起来,像一只无声无息的巨兽。
“燕生,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傅思量昨日堆了一大堆礼盒在她面前,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衣服鞋子,帽子。
他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给她看,十分期待地说着是什么布料制的,是哪一家的买的。
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她突然觉得眼眶染上了湿意,罢了,有些乏了,回去歇着吧。
正欲迈出步子,背后一股力道极重的推了她一把。身子失去重心,瞬间向下栽去。
好痛,好痛……痛得她的意识都要从身体抽离。
我的……孩子……
傅思量面色凝重地坐在榻边,看着榻上脸色惨白的女子,那样刺眼的一摊红色,他抱起她时往屋内奔时,脚步都是虚的,像踏在梦里。
“痛……痛……”女子呓语着。
他的心像被人扎了一刀,鲜血迅猛的涌着。
榻上的人发出微弱的痛哼,慢慢睁开眼睛。
“燕生。”他走过去扶起她,女子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呆滞着没有半分光彩。
他握住她的手,良久才说了一句:“燕生,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女子呆呆的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疑惑和茫然。许久,黯淡无光的眼里才稍微有了几分精神。
她只是微微点头,不哭不闹,十分安静。他瞧她这副样子,心里更是难过。
“燕生,你怎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好像……”声音沙哑难听,燕生自己吓了一跳,轻咳两声道:“有人推我,但……我不确定……”
男人的脸色突然就难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情绪。
“你好好歇息,本王要去查查,究竟——究竟是谁敢这样对你!”他的拳头紧紧攥着,目光中恨意怒意交织,连离开的步子都格外沉重。
燕生十分淡然地躺下,缓缓闭上眼睛,脸部很快感受到一片湿意,泪止不住划落到鬓发中,也濡湿了枕头。
她紧咬着下唇,紧紧揪住锦被,连枕头都已湿透。但是她哭得极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此后小半月,燕生一直未踏出房门,只是感觉周遭的丫环都是未见过的。
药仍是日日喝着,她身子本就差,此次小产,让她元气大损,比以前瘦了许多,偏又吃不下东西,小厨房日日换着花样弄。
“这药味好像一日比一日重了……”她轻轻搅着调羹,随口道。
“因为王爷的血用得更多了呀。”小丫环脱口而出,连忙捂住嘴巴,惊恐地低头看地。
“你说什么?”见丫环仿佛不愿再说,她冷了冷口气道:“连我都不肯说?那便遣你出去,让你自生自灭罢,这王府,我是有这种权利的。”
小丫环果然扑通跪下,声音颤抖道:“是王爷不让说的……所以奴婢……”
“你且说,我并不是那种告密之人。”
天阴沉沉的,偌大的恒王府极为安静。一个瘦削的身影静静立在湖上拱桥间,一动不动。
傅思量,你一个高贵的皇亲国戚,何苦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你可知道,你我二人皆为了对方不惜代价取用己身血液。
你是为了救我的命,而我——却是要用噬情花虫杀了你。
扑通一声,一个物体沉入湖底,视线中再看不见。
傅思量下完朝回来,照例先询问了燕生的情况,听小厮说,她渐渐会去院里散心了。
自那日之后,燕生更不爱说话了,只是坐在屋里,像在想事情。他多多少少摸清了她的性子,也不去问。
如今她愿意出门,让他松了口气。看来那以人血为药引的法子,有些效果。
他大步朝内院走,却见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人影早已立在那里,一只手扶在拱门上。
他快步走过去,携起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平日都冷冷的,今日她的指尖竟多了几分温度。
“风大,怎么出来了?”他仔细看她着的衣裳,嗯,还算厚。
她却不答,轻轻掀开他的衣袖,果然裹着厚厚的纱布。
燕生仰起苍白的脸,轻声道:“王爷,不可再做这般事情,燕生是打小体质就比旁人弱一些,不打紧的。”
“王爷身子金贵,怎可因为我伤了自己。”她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傅思量还未来得及细辨,女子已低下头,小心翼翼抚着那纱布。
傅思量握住她,微微低头温和道“燕生,我的心意,你还不能明白么?我当初带你回府,从未想过会对你这样上心。”
“但——如今我想与你一同在王府生活下去,不想是其他人,只能是你。”男人曜黑的眼睛似宝石般熠熠生辉,所有的言语皆为化作一缕朝阳,漾在她胸口。
这一刻,她几乎要说出一个好字,可是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喉间一片苦涩。
终于,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燕生本就是王爷的人。”
傅思量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是轻轻拥着她,立在这一方庭院里,二人的影子交叠,像是世间最亲密的人。
一年一度的礼冬日将至,皇都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门口张罗着。
每家每户整整齐齐地都在门口挂了个红灯笼,一个个摊位摆着各色物品,多是一些围脖,手炉,各色糕点。也卖小孩子玩的小物件如小花灯、爆竹、竹哨。
燕生虽不爱热闹,在府里呆久了,倒有几分想念街上的人情味,便跟傅思量打过招呼,带着一个丫环出门,距身后五六步外还跟了两个打扮像路人的侍卫。
一路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各色食物的香味交杂在一处,真是十分热闹。
幼时就一直听闻皇都的礼冬十分隆重,如今一见,果然没有半分假。
一路走走看看,见身边两个小丫头嘴馋的紧,便自掏腰包买了些糕点与她们。两个小丫头果然欢天喜地,如获至宝。
“小贱人,我打不死你!”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巷子里,一个男人正用力地踩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子。
一边踩着,一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言语,场景颇叫人生气。
燕生曾经也被人这样肆意践踏过,心中怜悯,过去道:“她犯了何事,你要这样对她?”
男人抬起头,满脸横肉,相貌粗鄙。
他恶狠狠地打量着燕生,“谁家臭娘们多管闲事?这是妓女!收了我的钱,还不好好伺候我,你说,该不该打!”
话正说着,男人就准备推开她,只听刀出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个衣着朴素,却面露凶光的男人执剑道:
“此乃恒王夫人!竟敢放肆!”
那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连滚带爬地跑了,两个侍卫便又退到不远处,静静立着。
“你可还好?要找大夫瞧瞧吗?”燕生蹲下,试探性轻轻拍了拍那人。
一张小脸慢慢抬起,她一怔,双唇颤抖,撕心裂肺地大喊:“夫人!”
燕生一愣,“春香?”
怎么会是春香呢,春香不是在库房当差吗?燕生脑中有一个想法划过,她定了定神,扶起春香。
春香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部和露出的脖子都有一些乌青。之前在府里,她虽然不胖,脸上却是有肉的,如今脸部深陷,一双眼睛周边布满乌青,一看就遭过非人的虐待。
“夫人……夫人救救春香吧……”春香几乎又要跪下,她连忙搀住,这一搀才摸到,这小丫头的手都只剩皮和骨头一般,硌得她心直发慌。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说,我能帮一定帮你。”
“夫人……那天夫人不见了……王爷气坏了,认为奴婢失职,就下令将奴婢送到了玉秀楼……奴婢实在受不了了……”
春香泪流满面,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燕生亦红了眼眶,她竟这样害了春香……害她沦落至此……
“死丫头!又吓跑一个!还不快进来,有客人点你!”一个体态丰腴的半老徐娘一扭一扭地从偏门出来,扯着春香就要走。
“等等!”燕生拦住她,略施了一礼:“这丫头本来是府上的……如今能否带回去?”
那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见燕生衣着不凡,客气道:“这人可是恒王送来调教的,如今让她跟姑娘你回去,我如何交代?”
女人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扶着春香进去了。
燕生几欲就要跟进去,被那丰腴身体一挡,忙道:“我可以赎回去!”
女人眼睛发光,轻咳两声稍做掩饰。
“十两黄金。”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我让她们回去拿,你可否等一等?”
女人见燕生出手阔绰,略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我还要做生意,等拿了钱,再唤我吧。”说罢,起身进屋关门。
“哎,艳娘,可这有客人要春香这丫头,你让她们赎去了,可怎么回绝呢?”一个小厮探头探脑道。
艳娘拉了拉衣襟,笑容满面道:“你傻呀?被赎回之前,这丫头还算是我们玉秀楼的,再做一单又何妨?”
“她不肯依啊!这才麻烦!”
艳娘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喂药!不肯也得肯!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一天侍奉几个男人还能死了不成!”
小厮忙点头,脚步匆匆往屋内去了。
艳娘欣赏着手上的戒指,哼着小调。
今天赚了一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