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旭眼前一万公里的太空中,张旭看到了他无比熟悉的场景,这个场景在他曾经在去往长征基地的时候从窗子里看到过,他也在去完成金星救援任务的时候看到过,在很多年前,他也在电视上播放的纪录片里看到过:在他眼前的几万公里的太空里,无数的不知名的行星与恒星闪烁着或许刺眼或许黯淡的光芒,放眼望去,一切都可以以亿万为单位计算,它们就像是整个宇宙的眼睛一样向所有人都传达着一个信息——没有人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是的,没有人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宇宙是庞大的,人类却是渺小的,不管你的智慧如何,不管你的技术如何,你只要知道相对于宇宙来说,你连一个灰尘都算不上,这就是渺小之于庞大的残酷。庞大想要毁灭渺小易如反掌,而渺小想要改变庞大却根本没有可能。
张旭记得书上有一句很有名的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把这句话放在宇宙中最合适不过了。
飞船的前面是星空,后面也是星空,此时的太阳系早已隐没在了星河之中,像一粒沙子一样并不耀眼,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现在飞船的位置在哪儿?”张旭转头看了一眼42号问道。
“现在飞船已经距离地球有0.64光年的距离了,脱离了太阳系将近0.14光年。下一步······我们还要越过一个比较稳定的恒星系,不过那应该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已经离开那么远了······”张旭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隐隐的感觉背后空空荡荡的,像是正被一根细线牵着,风筝一样随处飘荡着。
他很担心那根细线会突然无征兆的断掉,到时候真的就是要靠自己了。
187号看了看窗子外面的星空,总觉得在那星球之间少了点什么东西,仔细回忆一下,的确觉得那里应该是有其他的飞船存在的,于是便有些奇怪:“怎么没看到其他的飞船在旁边?其余的那十三艘去了哪里?”
“这个······”张旭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可笑,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怎么解释。
反倒是一旁的49号抢先回答了他的问题:“还记得当初我们借助木星引力加速吗?我们十四艘飞船进入引力场的时间不同,那些先被甩出去的自然是比我们早走了很长一段路程······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冬眠了也说不定。”
42号:“现在还可以联系到他们的,在我们前面有六艘,后面有七艘,最前面的那一艘“川河号”距离黑幕号大约有两百多个太阳直径的距离,如果用电子勘测镜来看的话应该是能看到他们的影子的······现在遥感定位仪上已经有两艘飞船亮起了红标,看样子他们已经进入冬眠了······急成这样,还真是一分一秒都不肯耽误呢。”
187号:“我们也该做准备了吧,42号,我们的轨迹有偏离吗?”
42号:“现在完全符合原定轨道,现在才刚到哪儿?只是0.64光年而已。这么近就偏离的话,我们指定是没有活头了,放心吧,一切像基地预测的那样正常,我们可以安心的冬眠。”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呵呵,这一觉······要睡上十几年,到时候,我们的年龄就加了十几年了······”
49号叹了一口气:“我这一辈子······还没睡过那么久呢,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张旭在一旁没有说话,沉默着向太阳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你们先冬眠吧,我再等一会儿。”在进入冬眠之前,张旭有些不舍得。
这一觉睡过去可是十几年的光阴啊,父亲,母亲,姐姐,李曼······到时候的我青春依旧,你们却已然老去,这一觉,就将我们彻底的分离开来了······
无论是在距离上还是时间上,我们都在两个世界了。
张旭绕着冬眠箱转了一圈,犹豫了一阵儿,慢慢的走到了操控室。他拿起了听筒放在了耳边,把勘测目标放在了0.64光年外的太阳上,耳边随即传来了间断的“嘟嘟”声——那是太阳风的声音。
在此后的多年,张旭在飞船上最常做的两件事一件是拿起听筒听太阳风的声音,一件是在培养室观察李曼送给他的仙人掌。
那是张旭对于家园唯一的寄托,这两样东西让张旭一直记得在遥远的地方还有家的存在。
培养室里的温室里亮着黄色的灯光,张旭透过玻璃看到了里面的仙人掌在蓬勃的生长,它的一抹绿色把整个飞船点缀的有了生气,看上去有种摄影机下的质感。
之后,张旭终于爬进了冬眠箱,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冰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冬眠箱慢慢的闭合了,把张旭的世界变成了黑暗,张旭的手脚开始冰冷,那是一种舒缓的冷,并没有带来什么不适。再见了,这十几年的岁月。我无法陪伴你一起见证了,我的地球······
下一秒,张旭失去了意识,开始了他长达十四年的睡眠。
黑幕号进入了自动驾驶阶段,它沿着预定的轨道飞速穿梭在茫茫星河之间,带着微弱的灯光没有任何的声响。那是一个提着灯笼游荡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的老者,他从太阳系而来,注定要远游四方。它沉默着告诉了宇宙:我从家园而来,奔向另一个家园······
在张旭冬眠的着十四年里,李曼从医院里痊愈,带着口哨在长征基地当起了训练官,她延续了父亲李常的工作。
在很多个漆黑的夜晚,李曼总爱拿起哨子走上甲板,她看着远方的星星点点忘情的吹着哨子,她相信张旭在远方一定能够听到她用哨子传达的信息,即使能够让他多心安一分,她也便心满意足了。
李曼曾经以为自己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但是后来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于是她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希望,转而把希望延续了下去,这是唯一可以拯救张旭的方法,她希望在遥远的未来有人能够追逐上张旭的步伐,那个时候,她定然已经离开了世界,但是只要有一丝丝希望就好。
张扬依旧苍老着。张旭的母亲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忽然逝世,在她离开世界的那一刻,张扬便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
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仰望星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肯定在那里坚毅的活着,便是周遭再无人顾及他的生死,他也可以活得很好。只是心里有些许的遗憾,对于逝去的或是远游的人时长会涌起思念,那个时候张扬经常会喝上两杯酒,之后就什么事也不想了。
地球很好,环境依旧那样恶劣,阶级依旧那样固化,人群依旧那样享乐,一切秩序井然,一切都有着光明的未来,像几个世纪一直延续的那样,文明美好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