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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五幕之奇迹

凛冬的夜晚,在肯辛顿区的海德公园旁,一双年轻的恋人正靠在复古大街昏暗的煤油灯下羞涩地聊着天。他们依偎的身影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肯辛特住宅区。大不列颠的寒风携着一个个古老的梦吹拂着熟睡亦或半醒着的人们,而半卧在肯辛特大街131号新宅里的劳伦斯先生却费力地走下床来,关上了染着朦胧月光的铁窗。

“劳伦斯先生,还没睡呢,”门外传来了薇薇安小姐甜美的声音,她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敲响了房门,“我能进来吗,劳伦斯先生?”

“进来吧。”劳伦斯先生坐在窗前的楠木椅上,托着腮温和地说道。待薇薇安小姐来到他身前时,他还在望着窗外诡谲的灯光,以及淡淡生起的薄雾,目光涣散。

“所以说先生还没决定呢?”薇薇安小姐端坐在床沿,观察他良久之后,微笑着说道,“依我看,先生没必要纠结太久了呢。以先生的身体情况,不想参演的话,也不会有人责怪您吧。”

“薇薇安,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呢,”劳伦斯说道,“当年在表演学院的毕业晚会上,我可是拖着高烧的身体完成了《麦克白》第五幕中的表演,获得了奇迹般的掌声。即便那时是演小角色,我也极力争取并尽职尽责,何况这次男主角的临时变更?”

“那您是在......”

“我只是感到深深的不解,薇薇安。依我看,亚瑟的性格是有些疑神疑鬼,但绝不会耽误他对这次难得机会的把控。他能主动放弃贵角,说明这部片子的拍摄工作背后一定有它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这也是片方收到恐吓信的真实原因......”

“但您也知道,这部片子对伦敦意义重大,眼下有实力且有档期接替此角色的人只有您,即便......您现在的脚伤还未痊愈。”薇薇安的神色明朗起来,“没想到先生考虑得这么多呢。不过......这也不能耽误先生的睡眠吧。也许明天,也许一梦之后,先生就有自己的决断了吧。”

“你说的没错......”劳伦斯勉强站起身子来,由薇薇安搀扶着坐上了床榻,“明早再决定吧。薇薇安,谢谢你。”

劳伦斯就这样躺在了床上,但薇薇安的脚步声似乎出奇的轻缓。她那机械的小腿踌躇着,回转着,在她终于决定熄灯走出房门的刹那,劳伦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叫道:“薇......薇薇安。你的小曲练得怎么样了。”

零时,肯辛特大街空荡荡的街道上,常常会回荡着这样的两种声音。一种是小提琴的弦声,一种是上发条的拧声。没有人会介意它们的存在,亦或者说,人们习惯并享受着它们的存在。它们是他们梦境里的回声,温柔而悠扬,深沉而神秘,给城市停顿的喧嚣染上了更深层次的宁静,帮助人们更好地走入梦乡。由于琴声和发条声往往在周六的夜间响起,人们便唤之为《第六夜想曲》。然而,今晚它们似乎响的更晚,也响得更加急促,以至于当人们第二天清晨醒来工作时,都显得睡意惺忪,无精打采。

劳伦斯先生也是其中一员。但值得庆幸的是,正如莉莉安小姐所说,他昨晚在梦中作出了参演的决定。现在,他正拿着台词稿,打着哈欠,踱步走向刚就位的导演身边。

“劳伦斯先生,”导演远远看到劳伦斯,就放下手中的对讲机,朝他兴奋地喊道,“很高兴你最终做出了帮助我们的决定。真是麻烦你了,脚摔伤了还......”

“只是夜间痛痛罢了,没什么大碍,”劳伦斯礼貌地回笑道,“是从第三幕开演吧?”

“没错,没错。相信台词你都记住了吧?”

“前两天已经记完了。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角色和其他参演人员......”

“没事,没事,我们还在布景,不忙着拍,”劳伦斯顺着导演的目光望去,那里是《伦敦奇迹》第三幕的拍摄地——特拉法加广场。微醺的冬阳下,一群游客正拥在拍摄区的围栏上,好奇地张望着里面的布景人员,有的人似乎看到了劳伦斯先生,朝他热情地尖叫或是挥手。广场上,成群结队的白鸽恣意地嬉戏着,蹁跹着,有的甚至飞到了纳尔逊将军的石柱上,以便更好享受海洋气候和难得的晴天带来的温暖。劳伦斯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喜欢不列颠的晴天给人们带来的种种变化,不过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喷泉边的鸽群中。在那里,在鸽群中央,蹲坐着一个看起来比他略小的姑娘,她正拿着和他一样的台词本,嘴里念叨着什么。吸引劳伦斯的并不是姑娘的美貌。劳伦斯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十分突兀,又十分灵动,随着目光的移动、嘴角的抽动,她的手臂竟也情不自禁地挥舞起来,以至于最后面目狰狞,动作失控,吓跑了鸽群,却仍然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想必你就是‘莫甘娜’小姐吧,”劳伦斯礼貌地走上前来,对小姐说道,“我叫劳伦斯,是新来的男主角,请多指教。”

“莫甘娜”小姐似乎过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了劳伦斯的存在。“劳......劳伦斯先生,不愧是你呢,一眼就看出了我饰演的角色,”她尴尬地笑道,“刚才失态了。我的真名叫达芙妮。合作愉快。”

一段简单的交流过后,劳伦斯便离开了达芙妮。在重新进入片场时,劳伦斯不仅又回首望了望正又处于剧情世界之中的达芙妮。即便是初识,即便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他对她仍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一方面,他为她可能第一次出演大片便充当女主角,且自我排练得如此投入而敬佩不已,另一方面,他也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畏惧。在重重鸽群的簇拥中,在随着白云和阳光的推移而变换的光影下,劳伦斯仿佛觉得,达芙妮小姐好像真的化身为了故事里那位最后堕落的莫甘娜天使,她正在向周围喷洒罪恶的黑焰,她周围的鸽群仿佛变成了黑色的鸦群......

第三幕拍完后的一天中午,劳伦斯先来到了负责调查恐怖信来源的苏格兰场。虽然他接受了参演,虽然他过后确认了片方幕后没有集资行为,但恐吓信的存在依然让他倍感不安。他想要得到伦敦警方一个确切的回复,这也是导演乃至整个片方的希望。

午后的苏格兰场,阳光流转于森严而肃穆的白墙上,照耀着这座象征着真理和正义的殿堂。白墙里的警务员们都在忙着大小不一的案件,而墙角里的鲍里斯警官似乎别有闲致。“经过初步调查以及警方的经验判断,这封恐吓信应该是一个恶作剧而已,”鲍里斯警官无精打采地望着前来询问的劳伦斯,“这种恐吓信我们见多了。‘第五幕正式拍摄之时,邪恶将降临伦敦,大本钟将奏响冥曲,请速速取消该片拍摄!’寥寥数语,毫无憎恶和仇恨言论,更多的只是提醒。依我看,”鲍里斯翘起了二郎腿,“还不如去调查片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呢。哦,抱歉。不过如果你们仍有顾虑,我们警方届时会给你们提供警力保护。总之不必担心,好好演戏吧。”

劳伦斯怏怏地走出了苏格兰场。警方的云淡风轻并没有让他感到安心。不过,他并非一无所获。他得知了警方还未审讯因为恐吓信退演、看起来更像受害者的原男主角亚瑟。他认为亚瑟一定知道什么,决定亲自去问问亚瑟,那个和他一起长大、彼此互相了解的多虑的兄弟。

亚瑟的家离苏格兰场颇有一段距离。被鸭舌帽和厚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劳伦斯,一边迎着摄政街的人流快速行走着,一边低头思考着恐吓信的内容。当他经过五号地铁出口时,他感觉帽沿受到了一阵微弱的敲击,待他抬起头时,才发现不列颠的天空下起了雨来。他本来是想进地铁口躲雨的,可他突然想到亚瑟经常出没的“灵媒姐妹”占卜铺便在不远处的巷子里,于是索性挤过人流,冒雨走进了布莱恩小巷。

“劳伦斯先生,有什么能帮忙的吗?”“灵媒姐妹”占卜铺的老板伊莉雅女士一见到这位稀客,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塔罗牌,笑着朝他迎来。

“没什么,躲躲雨,顺便看看亚瑟是否在这里,”劳伦斯脱下大衣,挂在了迎宾门旁的铁架上,“能借把伞吗,出门忘带了。”

“当然,当然,”伊莉雅女士将壁炉旁的一把星星图案的伞递给了劳伦斯,“不过,很遗憾亚瑟先生并不在这里。自从上个月来这儿占完一卦后,他就很少来这里了。听说,他好像还辞掉了很重要的工作呢。”

“没错。他最近确实有些奇怪,也不怎么出门。等会儿我就会去他家里问问他。”劳伦斯正想离开占卜铺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伊莉雅女士置问道,“等下,伊莉雅女士,这么说来,他现在的状态似乎还和你那一卦很有联系呢。”

“对......对不起,先生。您也知道的,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伊莉雅女士的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她那一双小手抖动着,仿佛想要狠狠抽打那张多嘴的嘴巴。这也让劳伦斯先生更加确信了他的判断。

“拜托了,伊莉雅女士,”劳伦斯走上来拍了拍伊莉雅女士的肩膀,“这件事对亚瑟乃至整个《伦敦奇迹》剧组都很重要。拜托了。”

第四幕即将拍摄完毕的时候,伦敦塔桥旁,夕阳的余晖洒在了泰晤士河静静的水面上。劳伦斯先生穿着剑士戏服,倚在一处短墙上,呆呆凝望着这美好的河景,心里五味杂陈。导演从远处慢慢走来,笑着对他说道:“演得很不错,劳伦斯先生。还有最后一节我们今天就收工了。快来塔桥上吧。”

“导......导演,”劳伦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知道这很唐突,很可笑。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您。您相信占卜这东西吗?”

导员确实一愣。不过,他后来还是答道:“占卜嘛,看情况吧,有时候还是能接受的。”

“那你相信巫术和魔法吗?”劳伦斯突然朝导演望去。

导演一惊,随后笑了笑:“劳伦斯先生,看来你累了呢。快演完收工吧。”

第四幕最后的拍摄如往常一样顺利。但是,拍摄完后还是出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饰演女主角“莫甘娜”的达芙妮小姐由于最后用情过度,竟在塔桥上晕厥了过去。虽然她最后醒了过来并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虽然导演为此长舒一口气,摄影师鲍勃的心绪却并不宁静。他将那时拍到的某些不和谐的片段删了出去,以至于之后的每个夜晚,他都为那时自己的错误行为悔恨不已。

他看见了,在达芙妮小姐的身后,长出了黑色的翅膀。

最后一幕——第五幕,是在夜间拍摄的。在举世闻名的威斯敏斯特宫钟塔下,伦敦警方兑现了他们的承诺,派出了一小队警察维护片场的秩序。而当钟塔敲响晚上十点的钟声时,在人群的簇拥和喝彩声下,劳伦斯先生来到了现场,而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名蒙着面的小姐。“薇......薇安小姐,”劳伦斯先生发出了干涩的声音,“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劳伦斯先生,我不会暴露我的模样,”薇薇安笑着说道,“我只是好久没有遥望认真演戏的劳伦斯先生呢。那么,再会了。”薇薇安钻进了人群之中,而劳伦斯也回过头来前,坚定地朝大本钟走去。

寒冷的冬夜,清空现场的大本钟楼旁万籁俱寂。即使是片方刻意制造的宁静,劳伦斯先生依然享受着它的美好,甚至想沉沦于其中,忘掉那些目前看来越来越真实的惶恐。幽冷的月光挥洒在钟盘那古老的尺刻上,随着它的颤动而流泻出来,流进了时间的无尽回轮里,也流进了劳伦斯先生的心间。空气中逸散着恬静的气息,风儿时而停歇在泰晤士河的河岸上,时而吹响了街道上破旧的报纸,那嗖嗖声却让这梦乡显得更加宁静。而在这梦乡里,众人似乎都若有所思,直到导演重重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各就位,”导演朝摄影师交换了眼色,“开始!”

达芙妮先开始了她的独角戏。她依旧演的那样投入,那样深情,劳伦斯先生看着她,仿佛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毕业晚会,在《麦克白》第五幕里同样深情的自己。那时的他赢得了奇迹般的掌声,而今夜,在这月轮之下,在这大本钟的古旧鸣声之中,奇迹又将为谁而生呢?

“第二节,开始。罗伯特入场!”

劳伦斯先生,此时是从维多利亚时代穿越而来的罗伯特剑士,背揣着宝剑步入了情景中。在他面前躺着的,是倒在血泊中的莫甘娜小姐,她怀着憎恨的双眼,骇人地望向剑士。

“你来了,呵呵,”莫甘娜淫乱地笑着,“你终于来了,在我将死之刻来了,带着你那维多利亚时代的傲气和不屑来了,在将我玩弄到这般绝望的境地之后笑逐颜开地来了。你终于来了。”

“莫......莫甘娜,”剑士怀着无比愧疚地眼神,有气无力地说道,“很遗憾,我的确伤害了你。很遗憾,你现在堕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对你所经历的一切和你做出的选择表示遗憾,但命运的齿轮从不会停止旋转。现在,在你跳下钟楼后将死的这刻,随着零时大本钟的敲击声,我也终将回到属于我的时代,就让我们俩的这段往事永远消失在历史之中吧......”

“我不!”莫甘娜朝着剑士狞笑着,“既然你已经对我的选择表示遗憾,那我就让你再遗憾一次吧!”

零时,大本钟的钟鸣准时响起,剑士的灵魂迫切地渴望着它的回归,然而,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莫甘娜的嗓子里响起——那声音直插云霄,充满末日般的黑暗,令人毛骨悚然,湮灭或者说替代了大本钟的钟声,将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噩梦般的场景。大地颤动着,地上的碎石颤动着,街道上的楼房颤动着,大本钟也颤动着,剑士的灵魂也痛苦地颤动着,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着。莫甘娜的身体膨胀着,伸出了黑色的双翼,化身为了真正的堕落天使,向周围喷洒罪恶的黑焰,身边布满了黑色的鸦群,空气中逸散着黑色的气息......

“这些都是后期特效应该做的事情,”导演呆呆地望向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可谁他妈的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

导演的咒骂不无道理。没错,剧本里一切,劳伦斯先生担忧的一切,竟全变成了现实。大本钟下,露天的戏鹏里,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痛苦地捂着耳朵,有的甚至翻起白眼,瘫坐在了地上。空气中的黑色迷雾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达芙妮小姐的身体膨胀着,那恶魔般的妆容让人不敢再回视第二眼。“第五幕正式拍摄之时,邪恶将降临伦敦,大本钟将奏响冥曲,请速速取消该片拍摄。”导演的心里不禁浮现出来恐吓信上的言论。但多年的经验让他决绝退缩。他慢慢地爬起身来,故作镇定地朝人们吼道:“镇静!镇静!这一定是恐怖分子,恐吓信上的恐怖分子制造的假象!”他的眼睛猛地一转,“是,是亚瑟!一定是他!我早就怀疑这小子了!一定是因为演的时候我抵触了他两句,他一不开心就自导自演了恐吓信事件,现在为了兑现信上的内容,用尽手段在报复我们呢!大家冷静!”随后他慌张地望向周围,“警察,那些来的警察呢,快来维持秩序啊!”

劳伦斯先生知道导演的言行无济于事,因为他看见守在东侧的警察们早已应声倒下。他很想揭示一些事实,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那掩盖一切的魔女的尖叫,那众人灵魂出窍般的晕厥,那嘴巴因恐惧而无助的颤动,那恐吓信上早已预言的事实,让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个下着雨的摄政街......

“亚瑟是一个多虑的青年,”那个下午,伊莉雅女士摸着桌上破碎的水晶球,一本正经地对劳伦斯说道,“至少这次,他的这一点是对的。他看出了与他搭戏的达芙妮小姐的不对劲。她太过投入,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这让他感到十足的压力和不安。有一次和我聊天时,他向我提及了此事,我为了安慰他,许诺免费为他算上一卦,排除他对之后参演的担忧。但那次占卜让我们都看到了恐怖的东西。”现在出现在劳伦斯眼前的,正是伊莉雅女士描绘的那副场景,也正是伊莉雅女士在占卜时看到的场景,“那之后,我的水晶球破了,我看不见那之后的未来,我只知道那一定是场灾难性的后果。我将它告诉了亚瑟,他也负责任的告诉我他会向片方巧妙提出取消拍摄的建议,但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糊里糊涂地向片方寄出了恐吓信。这种方法自然是可笑的,但他先斩后奏,木已成舟,事件已交给苏格兰场审理,如果被揭露,他将难免牢狱之灾......为了保护他,同时也是处于行业的操守,我没有将恐吓信的来源以及占卜的事告诉任何人,但我的良心总是不安。而如今,机缘巧合,你的到来让我有了些许希望,”伊莉雅女士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事实往往是痛苦的,我打破常规,让身为他的好朋友的你知道了这一切,而如何处理这一切,全靠你的决断了......”

劳伦斯先生怎能想到,真相的发掘让他变得更为痛苦,而更可怕的是这种痛苦是孤独的。他在一系列的自我纠结中完成了第四幕的拍摄,以至于那个周六晚上躺在床上时,他早已痊愈的脚竟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在床上无助地呻吟着,直到那熟悉的身影来到他的身边,再次为他奏上了那首美妙的《第六夜想曲》。

奏罢,薇薇安笑着向劳伦斯问道:“好点了吗,劳伦斯先生?”

“好多了。需要上发条吗?”

“不用了,先生,”薇薇安伸出了一双全新的手臂,“特斯拉先生为我做的。现在能自己摸到后背了呢。以后不用再麻烦你啦。”

“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先生,我有一个请求,”玩偶小姐的目光一闪,“在拍第五幕的那天,先生能带我去看看你的拍摄现场吗。我会乔装打扮的。我很想看看先生拍完整部戏凯旋归来的样子呢。”

想到这儿,劳伦斯现在后悔作出了同意的决定。说不定诅咒已波及场外的观众,也波及到了薇薇安小姐。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再怯懦下去,因为现场看来只有他没有倒下。他突然想到了办法——在剧中,剑士通过演奏《镇魂曲》平息了这段孽缘,而曲谱他能记得一大半,那么现在他应该做的就是......劳伦斯掏出了能变成小提琴的古剑道具,扛在肩上,拉响了《镇魂曲》。然而,即便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拉完了这首本是后期合成的曲调的一大半,弥漫在大本钟旁的黑暗依旧没有消失。它变得更浓了。它要吞灭了整个威斯敏斯特宫,它要吞灭这个夜里唯一存在的月明。劳伦斯先生绝望地望向夜空。奇迹,第五幕的奇迹,曾经让劳伦斯得意的奇迹,它在哪里?

音乐奏响了。那是八音盒的声音。准确来说,是发条驱壳里的齿轮发出的有节奏的鸣响。还未来得及凝神,还未来得及细品,来自劳伦斯先生以外的一把小提琴的声音,就从大本钟的塔顶上传来,或者说是自然而然的飘来。劳伦斯朝大本钟的塔顶望去,在那里,一个裹着严实纱巾的女孩,正用单脚平稳地伫立在塔尖上,在月光和自身金属光泽的辉映下,拉着熟悉的乐章。《第六夜想曲》。那让灵魂都镇寂的声音,那来自发条小姐内心美妙世界的回响。染上了月光的沉寂,却又游离于月色笼罩下的世界之外,回荡在大本钟钟声的无尽幽鸣之中。它轻轻地抚摸着大本钟,她热爱的大本钟;轻轻抚摸着泰晤士河,她未曾游历的泰晤士河;轻轻抚摸着那些游船,那些灯火,那些街道,那些花草,抚摸着这世间的一切,她所挚爱的一切,包容着每一个受伤乃至绝望的灵魂。那奇迹般的歌声,似乎来自遥远的世纪,却又满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它忽而激荡着,忽而婉转着,以至于劳伦斯先生的心脏都快奔腾出来,随着那颤抖的音符涌上夜空。他是多么希冀着,此景长存,亦或是随着此景长存,然而每当他的情绪热烈时,那悠然的间章,沉静的间奏,又让他的目光和思绪氤氲了。

它是真正属于夜的乐章。

“很棒的演奏呢,薇薇安,”不知过了多久,小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劳伦斯先生终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含着笑靥朝他慢慢走来。他自然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能跳支舞吗,发条小姐?”

“由于发明家特斯拉先生的离世,发条小姐薇薇安很久没有得到应有的护理,变得锈迹斑斑,”白色的圣诞节,在肯辛特大街131号旧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然而在二楼上的一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个是随父母一起来过节的孙女薇薇安(亦名),一个是劳伦斯先生。薇薇安正入迷地听着爷爷讲故事,“为了保护她和她的美丽心灵,二十年前,劳伦斯先生将她托付给了中国的一处维修机构,让她能在最先进的‘技术’和‘魔法’保障下长久快乐地生活着。”

“那她现在还能演奏那首奇迹的歌曲吗?”薇薇安实在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情,“故事里的劳伦斯先生真的是祖父吗?”

“谁知道呢。”劳伦斯先生的目光随窗外街头的灯光望去。依然是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染着朦胧月光的第六夜,肯辛顿区的海德公园一片宁静,两个情侣依靠在复古大街上羞涩地望着彼此。当他们接吻的那刻,大本钟的鸣声从远处传来。在这零时的鸣声里,怀揣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和念想,随着指针间的无数次移动和劳伦斯先生的眼泪,尽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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