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守唐躺在床上,胃里烧灼的难受,给庞月儿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心想这个死丫头在美国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小混混时就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两人前后脚回国,还是她主动要做他女朋友的,看在她乖巧听话两人又相识于微时的份儿上他也就凑合跟她谈个恋爱吧,没想到亲她一下她就那么大反应,抽的什么疯啊?
窗外玉盘高悬、朗月清风。如水的月光洒进来,照的屋内的一切都如同幻境般好不真实,底特律那个破旧的连窗户都没有的房子竟是这几日来他觉得最温暖的所在。
他今天花了唐啸坤一个亿,这个数字大到他现在想来都觉得是场梦。
他回来的那个晚上,唐啸坤给了他一张卡,让他想买什么买什么。他不知道他和母亲这二十几年的流离失所、她母亲对于唐啸坤的半世期待还有一颗肾在唐啸坤心里值多少钱,于是他给银行打了电话,银行告诉他卡里有一个亿。
一个亿,他早一点有这一个亿,不,哪怕是这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又或者千分之一,他也不至于要和妈妈挤在底特律的唐人街里那个连窗户也没有的小屋子里一住好多年,不至于让妈妈为了给他挣学费被餐馆老板压榨盘剥,不至于和那些整天在社区在街头游荡的白人、黑人、墨西哥人等各色人等打架斗殴。还有那次晚上迟迟不见妈妈回来去餐馆找妈妈,听见后厨妈妈似在哀求着说:“求求你,求求你别碰我”,他踹开门进去看到妈妈被餐馆老板压在身下意图不轨。
他好恨呐,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不负责任只追求功名利禄的父亲?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为了爱情甘愿牺牲一切的母亲?而连他自己,多么无辜的没有选择权的小生命,从生命的诞生本身就带着原罪,就成了妈妈为了爱情甘愿牺牲一切的牺牲品之一,稚子何辜?凭什么别的孩子有美好的童年,有全心全意爱他的父母,而他却活的像别人眼里的笑话?凭什么?
尽管从他回来唐啸坤就对他一直很好,可越对他好他就越别扭,这好里有太多的歉意,太多的想弥补。越是对他好就越能让他想起这么多年他欠他们母子的种种。凭什么要遂了他的心意让他想弥补就弥补?
一亿,一亿就能把这么多年的亏欠都弥补了吗?一亿就能让他心里的歉意减少些吗?不,绝不,没这么便宜的事情。这世上唯“后悔”二字最折磨人心,他要让他后悔、内疚,他要让他的余生都活在对过去的所作所为的歉意中,让他的心永远都对自己充满谴责。
他不知道这一亿对于唐啸坤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九牛一毛,也许能让他眨眨眼皱皱眉心疼一下?于是在看到那场拍卖会的新闻后,他跟唐啸坤说想去看看,唐啸坤就给他办好了所有手续,这才有了拍卖会现场那一幕。他以为新闻一出来唐啸坤会给他打电话,甚至可能质问他,没想到他只给他打电话说家里煲了他爱喝的汤,让他早点回来。
既然唐啸坤这么有钱,为什么要让他们母子在国外吃那么多苦?真的如那次他们刚刚搬了一间好一些的房子就被一伙人砸了的那个领头的人所说,只有他们过的惨,国内的阿姨才能高兴吗?为了让那个能给他功名利禄的女人高兴,唐啸坤便不顾他们母子的死活?他不懂妈妈,这样的爱情要它来做什么?自己一味的忍让包容换来的是无尽的索取,索取到那个女人患了尿毒症需要一颗肾的时候,唐啸坤居然也让妈妈去医院做配对,居然还合适,居然那颗肾在那个女人身体里健康的存活了好几年。他怀疑那个女人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了也要毁了妈妈的身体才这么做的。那个女人也许根本就没用妈妈的肾,只是为了心理平衡故意毁了情敌的一颗肾而已。妈妈从这件事情开始便不再写日记,该是对唐啸坤对自己坚守半世的爱情彻底绝望了吧。
今天拍卖会的场面算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大场面了,会场的那些人个个衣着光鲜、衣香鬓影,这就是上流社会该有的样子吧?还有会场外的那些记者,平生第一次被记者采访,那感觉轻飘飘地有如行走在云端,可惜他没发挥好,“我叫叶守唐,是唐……”,是唐啸坤的儿子。话到嘴边他意识到唐啸坤的儿子姓叶在渤海来说该是比今天的拍卖会还要劲爆的新闻了。还好,他及时收嘴没让这个秘密宣之于口。还有今天晚上那个酒吧,据说是渤海最好的夜店了,那么气派的装修,那么震撼的音响效果,比起在美国时他偶尔才能进去玩一圈的底特律那些小酒吧好的太多了,连厕所都那么考究。一想起厕所他就想起了贺君宪,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怎么那么眼熟?唉,不想他了。
有钱的感觉真好啊,他翻了个身继续回味着,高档酒店、豪车、各种高级场所,他不用再担心保安看见他衣着寒酸而赶他走,不用再担心玩一晚上后第二天的饭钱都没有着落,不用怕他看上的妞嫌他穷不肯跟他走,就今天晚上庞月儿走后还有妞搭讪他呢。
窗外那轮明月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原来是妈妈的脸庞。他伸出手来去触碰,妈妈我好想你,你别走,你陪着我好不好,你陪着我让我睡个好觉。叶守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在如水的月色中,他还用残存的最后一丝清醒在想该怎么做才能让唐啸坤愈加自责,怎么做才能在这个五光十色、异彩缤纷的上流社会站住脚,在这个家站住脚,堂堂正正地说我是叶守唐,是唐啸坤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