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月儿今天的脑袋里塞的满满的,太多东西需要消化。她蜷着身子坐在飘窗上,窗外万家灯火,车似流水。
这半年来,她总是喜欢这样呆着,透过窗户感受人间的喧闹与冷暖。隔着窗户这层屏障,她可以假装她只是一个人间的旁观者,不用感受那些喜怒哀乐,得到与失去,因为——太疼了。
半年前小姨给她打电话,瞒着双亲已逝的事实,只让她赶紧回国。飞机一落地,还没下机,她就从各种途径的新闻得知了父母的死讯,有的还附有鲜血淋漓的图片。父母是被砸死的,几十袋水泥从塔吊坠下砸在车上,新闻里说父母都被砸碎了。她当时想碎了是什么样啊?还能拼起来吗?她不怕碎,碎成多少块都不怕,她一定会把爸妈拼起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飞机,只记得自己又哭又嚎,浑身每一处都像皮开肉绽似的疼,仿佛被砸碎的也包括自己。在接机口见到小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只能说:“疼,疼,小姨,我疼”,小姨抱着她,两个人在机场大厅哭成一团。
她是父母的掌中宝,从小到大都被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可是给她撑起天与地的父母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任何征兆的就离她而去。在太平间,摸着父母冰冷的躯体,她一百万分的确定,父母的死绝非意外。
她想起母亲跟她视频说过,他们已经掌握了竞争对手的把柄,过几天的土地拍卖,磅礴地产一定会拿下那块最有开发潜力的地,到时她就是渤海市最大的地产公司的千金了。而那块地在她在太平间抱着父母的尸体时候,被一家叫做乾坤地产的公司拍下,而乾坤地产的老板就是渤海市赫赫有名的唐啸坤。
再联想到假期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打电话时提到的李书记、私生子、叶婉心、美国底特律等等她便不寒而栗,和小姨商议之后决定把国内的一切都委托相关机构,该拍卖的拍卖,该转让的转让,债权债务等等都做清算,要让对方觉得她一小女子根本无法驾驭这些,只想将事情快快处理好回归平静的生活。
回美国后她将这些线索连同一笔不菲的调查费一起交给了一个效率不错的私家侦探,再然后她便和叶守唐“偶遇”了。
中国、渤海这些共同语言使他俩很快无话不谈。再后来叶守唐要回国,她便说好巧啊,我也正想告诉你我也要回国。于是就有了拍卖会的事情和梦回酒吧的那幕。
这半年来,在接近叶守唐的那些日子里,她冒出过各种想法。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报得了仇,但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多少个夜晚她都疼的透不过气,父母死亡时遭受的痛楚她感同身受。她照镜子时看见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都裂了,都在往出渗血。她老师察觉出她不对劲,给她介绍了医生引导控制她的情绪,她才算没有疯癫。她那时就想着,如果报不了仇,至少她也要和叶守唐同归于尽,让唐啸坤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她以为只要能报仇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当叶守唐把她按在墙上强吻她的时候,她还是本能的拒绝、反抗。后来她后悔了,她想那天应该忍忍,父母给她的身体,她如果不能拿来为父母报仇那这身体也没有意义。可是当叶守唐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本能的想到那晚他靠在她身上的躯体和他醉醺醺的气息她就无比反感。她不知道报仇该如何进行下去,就算她豁出身体去和叶守唐上床了,然后呢?她竟不知该如何继续。
然后她就接到了贺君宪的电话。
在经过了短暂的质疑后,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了。举目望去,除了心有余力不足的小姨外,她找不到一个能帮她的人。于是她就答应了贺君宪面谈的邀约,于是在车上陈末给她讲了当时警局对该案的定性和他的质疑以及后来的种种。
她想着贺君宪下午的分析、推理和判断,一件她无从下手的事情经他层层递进似乎变得有了可能。
而他让她做的那些事情,让小姨输掉钱、让孟见飞把事情做实、和同事吵架、辞职、去磅礴地产上班、表现出对地产的兴趣、变成一个强势的女人、在梦回登台、受万众瞩目、让叶守唐疯狂追求、占据主动权、让唐啸坤知道叶守唐的追求进而接触唐啸坤。这些事情每一步的发展就像真真切切的一部纪实小说一样,前因后果、心理变化、人性发展全都想到了。
一个接管家族企业的富二代是什么东西支撑他把这件事情的结构构架出来的呢?
他提到了文化属性、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提到了相生相克、提到了善恶皆有报。他提到的这些东西似乎都是浅显易懂的,但就是这些简单的东西一步步构建成了一条她以前无论怎样也想不到的路。让孟见飞配合,让陈末安排人将她引荐到梦回,就连给她找老师的这条线都是通过新加坡的朋友牵的。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下午三个男人间的调侃、他们的友谊、茶道,还有那个泡茶的男子。
那一袭白衣,修长的手指,远离尘嚣的脱俗气质,泡茶时犹如一个世外翩翩公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详详细细把一个如何接近魔鬼的计划像下棋一样的排兵布阵,一切的过程就像先在她面前预演了一遍一样,让她由衷的钦佩。他的气质与背后的那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字相得益彰。他说那是他的家训,一个经商之家的家训是无欲则刚,似是矛盾的表象下仔细琢磨却有一种辩证的哲理存在。从她踏进那个院子的时候,有一种感觉一种气场在萦绕着她,如果要一句话来描绘的话,她想应该叫做“厚重与积淀”。
还有上车前他叫住她,从银杏树下款款走来的样子,那画面应该是一首诗。“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庞月儿禁不住吟了出来。还有那双与她四目相对的眼睛,那近的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心跳与体温的距离,还有那一声喇叭后轻抚自己后背的手,都让她从心底产生一种温暖与依恋。
夜色更沉,今晚庞月儿没有了以前的孤独无依与满腹惆怅,复仇之路似乎明朗起来,带着明确的目标和满怀的希望,她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