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个姑娘可不是那种轻佛的孩子,她很能干,又爱干活,而且,爱干净,这样的姑娘,可不容易找。她的母亲在世时,也不是那种懒惰的女人,因而自己的女儿也就早早地习惯了干活……苏娇娇不习惯亲戚在众人面前讲那么多夸奖她的话,她的脸蛋不由得红了起来。“一辈子跳舞,难道这不是劳动?”胖子把身子往沙滩上一仰,用玩笑的口吻说道。
但是,那个小伙子并不理睬他的玩笑话,抓住自己的话头,继续发挥下去。他说,像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姑娘,没有及时找到保护自己的伴侣,因而落入了生活的罗网,这难道是她的过错?……“我们会保护她的,”苏娇娇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同时,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下苏娇娇,仿佛他的那句话对她来包含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殊意义。“这儿不是大上海,等天去”撞雨”等等事情来了。他说,确实有这样一种简单的捕鱼方法,在有月色的夜里,你驾着小船划到湖上去或漂流。周围万籁俱寂,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你驾着小船沿岸行驶着,大家知道,它们(那些梭鱼们),是尾巴朝着岸、脑袋向着深水睡觉的。你用船桨轻轻拍击水面,那些梭鱼睡梦中晕头转向地跳出水面,扑哧扑哧一个接一个地尽往船里跳。有时,一夜之间那些撞上来的鱼,多得无处放,苏娇娇老爹回去时,划着满满的一船鱼呢。
“那儿的梭鱼可多啦!”文工团的胖子越说越来劲,“只要用手去赶就是!根本不费力气!这就是我说的那种。撞鱼’……”
那个小伙子小声嘟囔道,那尽是胡扯,而苏娇娇则支持自己的朋友。他说,问题不在于有没有那么多的鱼,而在于老人们在钢铁工人养老院里,确实像在上帝的怀抱里一样,过得十分舒服……“其实,难道就不该这样吗?”苏娇娇用和解的口气说道。“是他们赢得的,现在就由他们自己去享受它的果实。,工厂记挂着他们,老人们并不抱怨对他们不关心……现在,他们都脱离生活、‘撞鱼’去了……”接着,他几乎带着一种忧郁的神情,用带哲理的口气说道:“将来某个时候,一定会更好的。
那个小伙子告诫他们,西边乌云起来。但是,那一群人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嘻嘻哈哈地驾起苏娇娇就走,还没有等苏娇娇醒悟过来,就已经到了汽艇上了。她平生第一次坐着汽艇,在宽阔的第聂伯河上驰骋……“去哪里?”工程师问道。他是驾驶汽艇的,尽管他是对苏娇娇发问的。苏娇娇却没有回答。于是,他用审慎而意:味深长的目光探问苏娇娇:请你吩咐吧,你是这儿的无冕之,王!这艘飞驶的汽艇,这条大河,还有我们全体,都昕你的吩咐。朝江心岛去?朝大桥那儿去?或者到水上码头去?这儿的一切都是你的,一切都对你敞开,你按自己的意愿下命‘令吧!
马达有节奏地哒哒鸣叫着,轻风拂面而来。迎面而来的。汽艇上,飞过来向工程师和他朋友的兴高采烈的问候声,而后,又是河那宽阔的水面及映照在水面上的明亮晚霞。
但愿就这样一直飞驶,让那个爱吵嚷的队长老婆看看苏娇娇处身在这些体面人中间的场面,准会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赛艇带着有节奏的船桨击水声飞速而过,文工团那个乐砚的胖子不由得欣喜异常地注视着第聂伯河,感叹万分地说道。“这才是生活!真正的、而不是伪造的生活!苏娇娇,你出嫁时,一定要同自己的未婚夫讲好条件,让他经常带您玩玩……要他给您搞一条私人小艇……上帝就是为这才把您创造出来的,只要能让您在广阔天地里任意驰骋,第聂伯河沿岸浴场上的人,保管都会望着您,看得发呆了……”
“为了女人,可以献出一切。”苏娇娇说道,并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若是她果真值得你爱、是一个现代女性、同时又能够够同你缔造一个牢固的、模范的家庭的话,可以把她托着走……并且为此而给她完全的独立。想学习的话,就去学习,想去参观博物馆、看电影、昕音乐会——悉听尊便。想去旅游,就给你路条,哪怕跑遍欧洲——雅典女神庙、金字塔、维苏威火山……都不在话下。
我是这么看的,应该给女人以充分的自由和主权,就为她使你摆脱独身生活、即使只是偶尔的温存也罢,就该给女人一切的权力。
“他的话中,充满了诚挚的口气。“就让她按自己的口味去建设自己韵生活好了,她愿意同谁交朋友,就让她去好了,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一切都允许,就只有一个条件。别到老人那里去告自己合法丈夫的状。”他用微带忧郁、玩笑的口气又说道:“我有一个熟人,稍有口角,不是丈夫瞪了她一‘跟,就是在她煎肉排时说了旬不中听的话,她就跑去告状了,少不得值就挨一顿狠克……”
苏娇娇完全明白他这一番话的潜台词,尽管她感到心中一种尚未完全意识到的抗拒的力量在躁动,但她又同时从这种暗示、从对方描绘的美景和故意强调的关注中,感到某种愉快和诱惑力。
在这儿,她仿佛成了他们中间最年长的人,大一家都对她俯首帖耳。她感到自己的价值在增长,意识到了大自然赋予她的东西何等宝贵,而像她这样的姑娘,又是什么样的人物所求之若渴的……那些关于独立、自由、及其那可以无忧无虑地带着个人意愿与赤日、与蔚蓝的天空安度整日的河滨浴场的谈话,不能不在她的心中引起反响……一场暴风突然从天而降。第聂伯河畔的傍晚时分,经常这样突如其来地遇班这种暴风的。西方天际,乌云突然卷起了冲天的尘柱,褐色的旋风席卷了半个天空,工厂、和一座座大桥,顷刻间笼罩在一种隐隐的不安之中,一种飞沙走石的昏暗之中……白天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现在遗上了一层黑沉沉的、狂风劲吹的不安的帷幕。
小艇像一块木片,在波浪中颠簸前进,岸边的白皮黑杨,似怒发冲冠地从远处露出一副黑乎乎的狰狞面孔。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苏娇娇觉察到苏娇娇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类似恐怖的神色。乌云继续滚滚而来,整个城市一片飞沙走石,第聂伯河咆哮起来了。汽艇艰难地劈开波浪,狂风撕扯着波涛,浪花溅向人们的脸上。但是,这场风暴毕竟还是把他们赶到了那个小伙子在原来的铁碑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印痕和螺丝钉走以后留下的几个小窟窿。大概连自诩为洞悉小城区及所有大街小巷居民内心的苏娇娇也没有料到,丢失一块铁碑这样的小事,会引起起这么大的风波。而且,首先发现铁碑丢失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他的表兄、坦克手李思佳,说确切一点,县他那轻佻的妻子娜达尔卡。那是他们夫妇俩经过一次家庭风波重新和好以后、丈夫送妻子上班去的时候发现的。老城故乡的这一对夫妇,时常经受着这种家庭风波的考验,而日前,他们家中恰好又刮了一场名副其实的强台风”……他们俩应邀到焦化厂工人村去参加女友的生日晚会。
去的时候,他俩还是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而夜里从那里回家的时候,情况不同了,背着一只摔破了的手风琴,在工厂附近追上了她的男人,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宽恕我吧!看在孩子的面上,我求求你,宽恕我吧!要不,我给你跪下,你打我、踢我都行,只求你别把我的过错记在心上,这是我最后一次鬼迷了心窍了!”
没有人看到他们夫妇间的这个场面,但是,在集市上跪着、爬着,忏悔的情况,很快就传遍了小城区镇。看来,又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酒后“玩过了头”了……性格轻佻、放荡不羁,是在应邀参加别人的婚礼、为客人们淡奏手风琴时同他认识的。是她主动找的他。跳过舞后,显得十分激动的她抚摩着手说,她喜欢他,他的手风琴拉得好极了,极富感情。
至于他的双目失明嘛,要知道……“我也有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说着,她自几先笑了起来,接着,她一边搀扶着他,一边抵挡着众人的逗笑,毫不羞怯地把他带到了星空之下的小丘旁、充满着热烘烘的薄荷气息的激情的旷野之中,在那虽,光是那薄荷和苦艾的气味,就可以把人熏得似醉似痴!……在女友的生日晚会上,她又重犯旧病了,整个晚上,她把丈夫撇在一旁,只顾同工厂的能源工程师、一个着名的唐璜式人物跳舞,装疯卖骚地用双关语挑逗他。不久,他俩就双双离席而去。
他们一走,李思佳就立即感觉到了。他们好久都不圆来,显然,那个情场老手把轻佻的女人也带到那个充满薄荷香气的郊外旷野中去了……气得把手风琴往地上一摔,不愿再演奏了。渐渐瘪下去的手风琴,吐出了最后的一阵余音。有的人相爱,生活中充满了欢乐,有的人相爱,却伴随着每时每刻的痛苦和折磨。
他就属于后者。他永远也看不见微笑时的面容,不知道她的容貌俊丑和双眼中流盼的眼神。他只能知道她的身体,感知她那富有弹性的火一般的身体和炽热、温柔的拥抱。还有,她那眼泪的成味,那是忏悔的限泪……他又一次宽恕了她,他们又和好了。于是,他又送她、送自己孩子们的母亲去上班,去搭乘清晨的公共汽车。走到工厂旁边时,吃惊地抓住丈夫的胳膊说道:“李思佳,你看那是什么意思?工厂上的铁碑没有了,真奇怪呀……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有人把工厂的保护碑卸走了。这件事,作过什么决定没有?问过大家的意见了吗?”这对于这位双目失明的人来说,似乎是非同小可的。也许,他心中确实对此事不能无动于衷吧!也许,他确实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珍视着这座工厂,因为这是他在战前、乃至他的童年,青年时代,他的双眼还没有被烧瞎之前,这个小城区的奇妙世界留在他心中的唯一印象了……尽管忙着去乘车上班,她还是绕道到出事地点去看了一下。铁碑果真没有了。犹如被剥夺了身份证一样,从今以后,它不再足一座建筑古迹,只是一座无主的破庙而已。
感到像受了污辱似的,以往,他忙于车间事务,忙于各种报表和无数住宅区的,和自己家的日常生活琐事,无暇顾及工厂。对他来说,工厂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似的。但是,现在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却使她感到气愤。对于她来说,工厂又似乎有了意义,重新复活了一样。按现场留下的痕迹看,她能猜出这是谁干的事。要知道,连拆除工厂外面围墙的事,也从没有人说起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