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方丽娜从机关的单身宿舍楼噔噔噔地走出米,过了马路,进人一个挂着“公用电话”牌子的铁皮小房子。
她拿起桔黄色的话筒,拨了六个数:“喂,杂志社吗?我是文化部。给我找一下老康……哪去了?回家了吗?喂”
她按了一下电话机,又拨了六个数:“喂,文化部吗?我是光明杂志社。给我打老诸接电话……嗯?不在。”
她又按了一下电话机,拨了六个数:“嗨,是经贸部吗?我是话剧院,找老五……什么,也不在,糟糕,怎么搞的?
她第四次次按了一下电话,在拨了六个数:“民航公司吗?我是总局。孟建华在吗?好。谢谢。”
终于打通了,她脸上现出笑容。
“哎!胡子,是我……我下午有空……哪里?不好。我馋啦,想吃烤羊肉……你马上出来。还在老地方。……别哕嗦,我今天烦着呢。嗯,快点!”
放下话筒,她掏了半天口袋,掏出两个二分硬币交给看电话的老头。
“嘿嘿,您打了四次哩。”
老头接了钱说道。
“你财迷怎么了,我就打通了一次。”
她瞪大了杏目录。这两天怎么啦!净碰上******不顺心的事儿。打昨天傍晚偶尔在学院大街看到史密斯和一令美貌少女在一起,她的心就烦躁起来。史密斯也太那个不像话了,放着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又去拈花弄草!这些爷儿们,不管是C国的还是洋人儿,全一个熊样儿!得报复一下史密斯,她想。
她不管看电话的老头同意不同意,转身便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刚走到马路边的汽车站,刚好一辆车停下来,她急忙上了车。车一启动,她忽然想到了:坏了,是去见胡子,上错车了。乘了一站,又下来,默默地念叨着:坐七路无轨……方丽娜三十五岁,脑子并不糊涂,可坐错车并不是第一次了,她甚至还把约会的地方搞错过。应该到陶然亭等甲某,结果到了等乙某的地方——东单公园,坐了一个上午,也没有人来,见了甲某只好托辞说临时来了客人,实在走不开,还说,打了电话,他已经不在了。甲某虽然坐在陶然亭湖边的那张椅子上,抽完了整整一包红塔山烟,对着通向大门的小路望穿了双眼,连脖子都伸酸了。但当他再见到方丽娜,听她说上两句好听话,便立即又眉飞包舞,乐不可支了。
她十八岁进入社会在一家剧团做演员,演过几个诸如过场的老妇,没有台词的使女之类的角色。她自知戏剧舞台天地太小,便很快地把志趣移到生活的舞台,不久,剧团负责人成丁她言听计从的从属。按照她的授意,宣布她管剧团的宣传,每次演出,第四排中问的票由她支配。
于是,不管是部长,局长,大作家,大艺术家,报纸杂志的编辑、记者,直至商店的经理、售货员……三教九流各方人士,只要她愿意,凭着两张三公分宽十公分长的戏票,或者登门约请,或者书信送递,或者打个电话,都可以召到剧场。然后,她根据他们的身份和用处,建立深浅适度、性质有别的交往。她的名字虽然从未见诸报端,但她在社交艺术中得到的满足,让那些剧作家、导演和演员们望尘莫及。
在C国进入了一切都是政治的时代,她曾一度名正言顺地掌管过剧团的权柄。这时。她的社交活动也都挤进了政治的内容。她在政工商各界都有了自己的同盟。在政治的拳击场上,她也有过失利。当她的名字在剧团成了无耻的代名词的时候,她便通过一个神圣同盟的关系,进入到某部特设局当上了一个外勤秘书。不要看她在特设局只:是一一个摆设的花瓶,但她逢人就自豪地说:“我在科学家叶秋明身边工作……”
她和史密斯相识,就是“我在科学家身边工作”不久。
方丽娜迄今未婚,倒不是她抱定独身主义的念头,而是觉得小家庭像樊笼一样,会束缚住她自由自在的羽翼。于是乎,故旧相逢,何必月上柳梢头;新交相会,常常人约黄昏后。盂建华是半新不旧的相识,约在下午三点,地点在美术展览馆售票处旁边。
她跑下电车,孟建华已站在那里。这位民航副驾驶,原来是空军某部的运输机机长,常常自诩在时间的观念上?军队习惯,从不迟到一分钟。见了方丽娜,他看了看表,已经三点过八分。
“到我家去。”
“你想让你那黄脸婆抓我?”
“我刚才给她打了电话,叫她提前回家买面,她说正开着会呢,五点钟才能回来。”
“我们四点就出来,来得及。”
他们又上了电车。到了盂建华住的楼前,按照惯例,孟建华先上楼去,当方丽娜看到二楼阳台上的花盆被老孟拿下去之后,她也上了楼……他们不到四点半就出来了。方丽娜的头发显得有些蓬乱,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们又上了电车,孟建华才想起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赚钱的渠道?”
“这里不好讲。”
“先说说,是哪方面的?”
孟建华把耳朵靠近她的嘴唇。
“不行,是秘密的。”
“看你,又卖关子。”
“反正是大买卖,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孟建华想问,因车上确实人多,只好暂时忍住,谈别的了。
好不容易到了繁华的鼓楼。他们下了车,又走进一条胡同。
“哎,到底是什么赚钱的渠道?”
“你是有名的胆小鬼,给你说了也没用。”
“我的胆子还小?”
“你只有在女人面前胆子才大一点儿,见了正经事,你就像只老鼠一样。人家叫你老骑,不就因为你总骑墙?墙左边是河,墙右边是沟,看一看都吓得要死,骑在墙上,哪边也不敢下来。亏你还是个大男人,放着许多条件不用,一副穷酸相。”
“嘿嘿,知足者常乐么,那样……我懂你的意思,是要犯错误的……”
“看,我说你老骑就是老骑吧,还不服气?"方丽娜笑了起来,带点儿蔑视的大笑。
“人家动用军用专机贩运云烟,贩运名酒,谁发现拉?谁又犯了错误啦?还有,听说还有用飞机走私古董和黄金的,是不是?这消息你比我更清楚,这些人又有谁发现啦?谁又因此而犯了错误?老盂啊,这叫做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说得也是……不过,我总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妙。现在我就感到挺满足,有你在我身边……”
盂建华用色迷迷的眼光瞥丁一下方丽娜高耸的凶部,接着说:“一星期有那么一回事就够啦!”
方丽娜狠狠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烤肉馆。孟建华要了一斤羊肉。又要了四样炒菜,自己到柜台上买丁冷拼盘和啤酒。
‘为了今天下午的——”
“为你缺德——”
两个人举杯碰了一下,各自喝完了一杯啤酒。孟建华将两个杯子斟满后说:“现在可以说你的绝密信息了吧。”
“你得告诉我,首先保证,你敢不敢认识一位外国朋友?”
“笑话?外国人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飞国际航线时见多啦。”
“可不是一般的外国人。”
方丽娜神秘地一笑,喝了一口啤酒。
“哦?”
孟建华敏感地眨了眨眼睛,停住了筷子。
“你看你,又紧张起来了,是不是?”
“谁紧张了?
孟建华掩饰性地夹了一筷子海蛰皮,送到嘴里,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方丽娜用眼扫了一下周围的食客。往前探了探身子。孟建华把脑袋凑近了她。
“一个肯出大价钱的人,他说。只要在一起随便聊聊就行。
“随他聊聊。”
“对,随便聊聊。”
孟建华向后倒,把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半天没吭声。
“哎,老盂,你倒是说话呀!”
“说什么?”
“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这时,烤羊肉上来了,两个人都闭住了嘴。
“吃!”
“吃。”
他们怪沉闷在咬嚼了一会儿。方丽娜看了看手表。
“我明天下午打电话听你的消息。我七点钟还有事。吃完了你自己回家吧。”
方丽娜甩了甩头发,一边抹着嘴上的油腻,一边走出了饭馆。
出租车的后座,方丽娜正精心化妆。她身着红葡萄酒色的西式套服,凶部隔着不厚的衣服,随汽车的行驶诱人地摇晃着。
她打开精致的小提包,取出一面小手镜,照了照刚才重新涂了一遍口红的嘴唇,然后,抬起手自然而然娴熟地理了理垂落在颈脖上的头发。出租车停在了宾馆的门前,方丽娜娴熟的跨出了车门将十元人民币塞到司机手中。
“人民币?”
“行啦。下回给兑换券吧。”
“下回?下回在什么地方?”
“天机不可泄露,咯咯……”
“好哇!”
中年司机在接钱时,使劲儿捏了一把她丰腴的手,她笑着,道了声“拜拜,便向宾馆里面走去。
方丽娜在身穿监包保安制服,仿佛很威风凛凛的门卫注视下,老练的走进了大门。
没完没了地盘问老实巴脚地向他们说明情况的人的;而对于那些熟识他们的,连起码的招呼也不打就径走通过着,他们的作用如同可笑的摆没。方丽娜一进到房间,便整个身子坍倒似地扑到史密斯的怀中。
穿一身方格子睡袍的史密斯,腾出左手将半截子纸烟在烟缸里掐灭,然后就紧紧地抱着方瓦娜的双肩,同时热烈方丽娜踮起穿白色皮鞋的双脚,两只胳膊搂着史密斯的脖子,与他对吻。
方丽娜微侧着脸,流露出陶醉的表情。
“我有时还挺恨你的,史密斯。”
“是吗?”
史密斯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他的手便肆意游走移动起来。
方丽娜呼吸急促起来,反挺着上身。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地推开了史密斯。
“总这么急……”
方丽娜假装生气地说道,她的脸红扑扑的。
“想来点罗曼蒂克吗?方小姐?”
史密斯微笑着用手托起方丽娜的下巴。
“我们先喝一怀,预祝我可能取得的一项成功!”
“什么成功?方小姐,可不是想以此来预支报酬的吧?”
“看你说的,人家可是真心诚意的。”
方丽娜撒娇地瞪了史密斯一眼,随后宛如女主人似地从食品柜中取出一瓶威士忌,来到朱红色的沙发前,往茶几上的玻璃杯里斟满了酒。
“过来呀,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