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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蜗牛纪年

蜗牛爬行的最高时速是8.5米/小时,陈轻觉得,她追夏东柘,比蜗牛还慢。

想要让一个人清楚地说出四年前的某天她在哪里、见过谁、说了哪些话,平心而论,这要求很强人所难。

可当二十三岁的陈轻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那具停止心跳的躯体,她的脑子里却能清晰地浮现出四年前的画面,关于堂姐的那场婚礼。

那天,她第一次见到他。

婚宴的乐声还在持续,陈轻坐在桌旁,慢吞吞地吃东西。因为嘴巴塞得太满,她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姨妈,够了。”

“多吃点。”和蔼的三姨妈哪里管这套,不迭地给她添菜,眼睛却悄悄瞟向了邻桌,说,“那是你夏伯伯家的二儿子,比你大五岁,医学硕士,我想把他介绍给你表姐,你觉得怎么样?”

这种七大姑八大姨专长的话题,陈轻早习以为常,咽下嘴里的东西,她抬起头,手托着下巴,端详起那人:“长得还可以,就是人太瘦了,难免会有体虚之类的毛病,三姨妈,为了我表姐的终身幸福,慎重。”说完她安慰似的拍了拍三姨妈的手背,低下头继续和盘里的猪蹄“搏斗”。

这东西肉少,吃着还特费劲。唉,找罪受!

举着筷子,她脸皱得紧紧的,似乎面对着一件让她异常为难的事情。

夏娉婷盯着陈轻瞧了一会儿,终于被她一本正经的吃样逗笑了。回过头,夏娉婷捅了捅夏东柘:“人家姑娘说你太瘦,体虚呢。”

嗯?

夏东柘转头,目光顺着夏娉婷示意的方向最终落在陈轻身上,只是在那宽宽的背上扫了一眼,他便摇摇头:“胖子体更虚。”

声音低沉配合清晰的吐字,夏东柘的话让坐在周围的人动作都是一滞。

包括陈轻。

钢琴曲柔缓地飘荡在草坪上空,人声不知何时起竟悄然消失了,草坪被重物碾压发出的“咯吱”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他脚边戛然而止。夏东柘放下筷子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看着陈轻还有她手里的盘子:“你不会想用这块猪蹄敲晕我吧?”

“把这个分了。”陈轻说,“分这个需要力气,如果你能用筷子把这块猪蹄上的肉分下来,我就向你道歉。”

明媚的阳光照在陈轻圆圆的脸上,她眉眼疏淡,轻抿的嘴角透着认真。

十九岁的初遇好像一幅颜色鲜艳的绢画,并没因为时间而暗淡,不是她记忆力有多好,只是她时常拿出来想念回味一下罢了。

二十岁那年的春天,当陈轻又一次回想那段记忆时,美好的画面因为一个人的插话不得不中断了。

“那后来呢?”

陈轻抬起头,看着头发定形的有如刺猬的贝斯手,抿了抿唇,说:“他办到了,我就向他道歉了。”

“然后呢?”

“没了。”

“啊……”吊高的情绪倏然坠落,贝斯手扫兴地挥了下细长的胳膊,转身朝门外走去。

“真没劲”三个字随着简易门的闭拢被轻轻隔在门外,门里的陈轻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两眼放空,想着没告诉贝斯手的后续。

陈瑶的婚礼结束,陈轻在酒店外明黄色的路灯下找到了夏东柘。

入夜,气温微凉。披着米色外套的夏东柘身形颀长,脸上有着和年纪不符的沉稳气质。他正同朋友说着话,冷不防发现白天酒席上的女生竟站到了身旁。

“还要我帮你分猪蹄吗?”结束了和朋友的交谈,他转过身,打量着陈轻。

打量完,他不禁有些想笑,小姑娘不都是很在意自己体重的吗,这个陈轻怎么忍心让自己胖成这样?

陈轻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她摸摸鼻头,坦然地回望他:“我爸和我说过,长大了找对象,要找个肯为我分猪蹄还分得好的,今天就遇上你了。”

第一次同男生表白,陈轻脸颊泛起微微的红,她目光下移到了夏东柘衬衫的第二颗扣子上,小声说:“表姐有喜欢的人了,没和三姨妈说。我还没男朋友,你缺女朋友吗?”

她声音很轻,轻得不敢确定夏东柘是否听得清,就在她不确定自己表现得是否还好时,夏东柘竟手插着口袋,弯腰凑近了她。

他的呼吸温热,熏着陈轻的脸,好像一根小羽毛挠着脚心,痒痒的,让她不自在。

他是要答应吗?

还是直接拒绝呢?

陈轻有些紧张地想,可她没想到,夏东柘只是瞧了她一会儿,继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转身走了。

他把她的表白当成了少女无知的戏言了。

陈轻轻声“哦”了一下,这算是被拒绝了吧。可她很喜欢他分猪蹄的纤细白手,怎么办?

要不,再试试?

陈轻抹抹鼻头,想起今天是她追求夏东柘未遂的第……她歪头想想,唔,第三百七十九天。她拿出手机,在日历工具的“今天”那栏打了个勾。

认识夏东柘的第三百七十九天,陈轻被陈瑶叫去她的分手典礼,驻唱。

堂姐是个任性的人,去年的婚礼有多风光,现在这场分手典礼就有多不逊色。

陈轻手撑着下巴,头脑放空才几分钟,身边便飘来了浓重的香水味。她扭过头,看着一席真丝礼服的陈瑶站在她身侧,尖跟鞋“嗒嗒”地点着地,神情不悦。

陈轻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呢?”陈瑶狠狠瞪了陈轻一眼,拽起她便往外走。陈瑶个高腿长,步子大,没走多远,体重太有“优势”的陈轻便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抚着胸,说话仍是徐徐的:“陈瑶,你让我唱三首歌我不是唱了吗?还要我干吗?”

怒气甫定的陈瑶头都没回一下,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你是来帮我调剂分手典礼气氛的,现在有人让场面尴尬,气氛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顺着陈瑶的目光放眼望去,陈轻懂了,她看到了一身白西装的卫城手挽着一个打扮清丽的年轻女人,并立在草坪上。

前任来砸场。

“姐,没事的。”同陈瑶在红毯前分手,陈轻这么安慰她,可有些问题陈轻始终想不通,陈瑶和卫城结婚一年便闪离,分手就分手好了,有什么好较劲的呢?

轻轻叹气,她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向正喝酒吹牛的乐手,说:“再唱几首歌制造下气氛。”

鼓手挥起棒槌,“咚”地敲了下鼓面:“唱什么?”

是啊,唱什么呢?陈轻捏着下巴,发愁。

唉,这一天天,总有这么多事情让她发愁。

潘安安远远便看见陈瑶朝他们走来,示威似的,她挽紧了卫城还不忘再往他身上靠靠,姿势就位后,她朝已经走近的陈瑶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陈瑶。”

“你们怎么来了?”陈瑶脸色难看,强压着怒火。

乐队的前奏却在这时缓缓而起,陈轻开始唱歌。她声音舒服,脸上的表情如同声音一样,平淡、舒服,有陈瑶的朋友知道她和潘安安的过节,借着听歌的由头想把陈瑶拽走。陈瑶倔强地不肯走,至于潘安安,那就更不肯罢手了。

“陈瑶,你这话就不对了,开分手派对我和卫城当然要参加,你可是和我未婚夫分的手啊。”

“你!”

潘安安是没兴趣痛打落水狗的,她讥笑着看了陈瑶一眼,目光移到了几米外的台上。

四周装点着白色团花的舞台上,陈轻安静地在唱歌,潘安安的声音夹在曲声里,刺耳地传到了台上。

“你妹妹歌唱得不错,就是怎么那么胖?陈瑶,是家族遗传吗?”

刚好是间奏,陈轻举着麦克风轻声回道:“我是药物性肥胖,不遗传。”

她声音不大,有气无力的。

潘安安心想,陈瑶的妹妹比陈瑶还包子。她摆摆手,正准备开口,却听见陈轻出声喊她:“漂亮姐姐,我唱首歌送给你吧。”

漂亮姐姐?

潘安安得意地看了眼陈瑶,说:“好啊。”

这次,陈轻没在选曲上有什么为难,和乐队耳语几声,她便开口唱了起来。

舒缓的曲调,婉转的英文,台下的潘安安听得有些飘飘然,她深情地看了眼卫城,余光也扫过一边的陈瑶,神情越发得意。

一曲终了,潘安安拍了两下巴掌:“不错。”

陈轻如释重负地笑了:“你喜欢就好,我姐结婚时我唱的就是这首《I love you》,后来她离婚了。”

才轻松下来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潘安安的脸黑得吓人,卫城的脸色也不好看,陈瑶则捂着肚子,笑得脸都快变形了。

“妹,姐给你点个赞,太牛了!”

后台,白色帷幕被掀起又落下,捧着一大盘吃的陈瑶走近,对椅子上奄奄一息的陈轻竖起了拇指。

“累了吧,先吃块慕斯蛋糕,补充下能量。”放下托盘,陈瑶手捧蛋糕,举到陈轻嘴边,态度要多狗腿有多狗腿。陈轻也没客气,就手拿了一块吃起蛋糕:“姐,你要记得有理不在声高。”

“嗯嗯。”

“要记得。”

“记得了。”

“怕你忘,默念一百遍给我听听。”

“陈轻,得寸进尺了是吧!”

“你看你又高了。”陈轻接过蛋糕,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神情。

“……”

没话说的陈瑶抿抿嘴,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一直觉得陈轻是慢吞吞的,做事不爱强出头,不争也不会抢的人,可有时她又觉得陈轻是个很颠覆的人,譬如今天,再譬如夏东柘。

“对了!”她想起了夏东柘,“你的夏医生那边有进展了吗?”

唔……这个,陈轻歪着头,正想着应该怎么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

“杀人了!出人命了!救人啊!”

“这是怎么了?”陈轻猛地起身。

一路狂奔出门,等陈轻后知后觉地发现尖叫的人是潘安安时,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扯住陈瑶,问:“姐,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当然要看看才知道了!”

没读懂陈轻动作里的潜台词,陈瑶拉起她继续朝泳池狂奔。

看着陈瑶那股兴奋劲儿,陈轻上气不接下气地想:姐啊,我的意思是咱能不去凑潘安安的热闹吗?

可哪有人理会她呢。

矩形泳池旁聚满了人,潘安安站在里圈,尖叫着寻求帮助:“你们谁能下去把那个疯子抓上来,卫城快被打死了。”

天气冷,泳池水浅,淹不死人,加上事出突然,人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竟没人反应过来。

陈轻站稳脚跟,没来得及好好地喘口气,便被凭空而下的水溅了满脸,她“噗”了一口睁开眼,发现泳池里卫城倒是没死,只是真被揍得很惨,脸青了不说,还毫无还手之力。

刚刚的水花就是他倒在水里溅起的。

揍他的是谁啊?

她看向正挥舞拳头的人,发现是个梳着半寸的高个子少年。少年动作利落,咬紧的牙关让他的表情看上去肃杀慑人,看得出这少年是真恨卫城,难怪没人敢上去帮忙。

身旁的陈瑶兴奋地喊着“漂亮”,手跟着少年的动作举起落下,要不是陈轻拉着她,说不准陈瑶会跟着跳下去参战了。

“陈瑶,你什么意思?!”收起哭腔的潘安安瞪向陈瑶,陈瑶却有恃无恐地双手叉腰,说:“没什么意思,看热闹啊,看热闹你也管?”

“你!”

“我怎么了?”

池里泼水,岸上起火,眼见着情势越发混乱了,终于有后知后觉的人跳下了池子。

“你相好上来了,你还不去看看?”指着有如落汤鸡上岸的卫城,陈瑶的心情别提多好了。

“妹,帮个忙,帮我把这位壮士送走,一会儿让潘安安逮到他又有得烦了。”高兴之余,陈瑶不忘嘱咐陈轻。

“那你干吗去?”

“我去看热闹。”

陈瑶的背影欢快地跳出了视线,等陈轻转头再找那少年时,哪里还有人影啊。

“去哪儿了呢?”陈轻挠着头,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清明的假期眨眼间便过去了,甚至没来得及帮陈瑶分析出那个少年的身份,陈轻就登上了返校的火车。

陈轻的老家最早只是一个城市的分区,陈轻出生那年,据说因为上头一道改革促建的命令,这个有点土气的地方有幸改头换面,一跃成了地级市。

说是市,可市与市还是不同的,好比陈轻的老家和她读书的城市,两者间不过隔着两个小时的车程,一个是普通的三线城市,一个是祖国的经济枢纽大都会。

人也是如此,比如住在陈轻隔壁寝室的姐妹四人组,因为是本地人,她们说话的口气总是给人一种距离感。好比此刻,来传达消息的四人组之一,说话就是过分的言简意赅。

“支书,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哪个老师,哪个办公室都没说,打开的门便“砰”的一声在面前关上了。木门的震颤声嗡嗡地响在耳边,陈轻握紧行李箱的手松了松,心里默然叹气:这个团支书可真不好当啊。

尽快安置好行李,她锁好房门出了寝室楼。

想来想去,她觉得辅导员找她的可能性最大。

辅导员办公室在六寝室楼一层,离女生住的八寝室楼不远,才走到一食堂门前,陈轻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陈慢慢,我的姑奶奶,你倒是快点,一群人都在等你开会呢!”川天椒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拽起她便往六寝室楼跑,手劲大得让陈轻直皱眉。

“不是才放完假吗?开什么会?”

“老赵跳槽了,咱们换了新辅导员,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不知道新导这火怎么烧。”川天椒鄙视地看了眼陈轻,“你啊,消息太滞后。”

陈轻“哦”了一声,想起那个和她一同进到燕北大学的辅导员老赵,心里突然有些难过。那是个让她又爱又恨的老师,整天扎着马尾辫,走路生风,说话脆生生,对她不错,让她当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团支书。

唉,老赵。

叹完气,陈轻想起了新导员,问:“新辅导员人怎么样,和气吗?”

“和气不和气我不知道,但有个特性是肯定的。”

“什么?”

“特别帅!”

“……”

等陈轻站在辅导员办公室,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头看见桌案后面那双细白的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新辅导员真的很帅。

“大一新生的军训定在节后一星期开始,各班的班干部安排好人去体育馆领军训服,另外,七班的班干部是哪个?”

“喊你呢!”川天椒压低声音,用手捅了捅陈轻,“老师,她是七班的团支书。”

“系里有个转校生,教务处安排插进七班,班干部注意下新同学的协调工作……有什么问题吗?”新辅导员的目光定在陈轻举高的手上。

他眼神明澈,看得陈轻有些不好意思,她放下手,扯着衣角,问:“老师,你是博士生,该是我们的兼职辅导员吧,你什么时候卸任?”

“你怀疑我的能力?”辅导员挑挑眉。

“不是。学校不赞成师生恋,你做我老师,我不好追。”

一言既出,周围的同学都朝她投来讶异而暧昧的目光。

陈轻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回望着那人。

“在新老师接替我之前。”想了想,辅导员又补充,“至少我要在这个岗位上一年。”

那口气好像在说:至少未来一年里,我是安全的。

陈轻失望地“哦”了一声,转念一想,又有些高兴,至少这一年里,她能经常见到他了。

哎……夏东柘怎么就成了她的辅导员呢?

忽上忽下的情绪里,她听见夏东柘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

“没了那就去领军训服,有情况打电话沟通,我的号码是……”

随着一串号码的报出,四周响起一片掏手机的声音。

会议结束,陈轻随着人流走出办公室,川天椒走在她身旁,正想问她什么,人忽然被直直地撞飞了出去。

“谁啊?”川天椒揉着腰,生气地回头,发现竟是一起开会的同学。

“闫爽,你干吗?!”

“不干吗,就是好心提醒你,交朋友要看对象,不要乱交朋友。”闫爽甩了甩长发,走了。

川天椒气愤地想追去理论,被陈轻一把拽住了。

“陈慢慢,你就甘心被他们这么欺负?”

“也没有欺负啊。”捂住川天椒又想尖叫的嘴,陈轻笑了下,“也就是让她们占点口头便宜嘛。”

川天椒翻了个白眼,拽下陈轻的手:“陈慢慢,你说你一直喜欢的人就是夏导吗?”

陈轻点点头。

“难度系数不低,而且估计你敌手不少。你没看闫爽记夏导号码时那眼神亮的。”

“记了也是白记。”陈轻眼睛弯成一道,“他的私人号码不是这个。”

大学里的八卦一向传得有如台风过境,不到半天,大家都知道了陈轻喜欢新辅导员的事。

是夜,陈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听室友问话。

“慢慢,原来你一直喜欢的人是咱们的新辅导员啊。”大A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们说新导是咱们医学院的天才,是年纪最小的博士,慢慢,你在哪儿和这样的优质男接上头的?”

“他是我一个伯伯家的孩子,我们在我堂姐婚礼上认识的。”

“关系户啊?难怪!”

“再亲密的关系到了你这身材面前,估计都要威武不能屈。”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前,坐地户安静地翻着书,“要追男生,把你这身肥肉弄弄先。”

坐地户是陈轻寝室里唯一一个本地人,平时很少参与她们聊天,今天难得开口,却浇了一盆冷水。

“别理她。”大A一边安慰着陈轻,一边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陈轻的床。

她身材很瘦,加上动作轻,都爬到近前了陈轻才发现,“哎哟”地叫了一声,陈轻抚着胸问:“你怎么跑来了?”

“和你增进感情,另外帮你当次‘助攻’。手机呢?拿来。”

大A的手在陈轻身旁一阵乱摸,消停时,她手里已经握着陈轻的手机。她得意地晃着手:“I get it!”

“你干吗?”陈轻预感不好。

“自然是打电话,帮你表白喽。”

根本不给陈轻一点反应时间,大A细手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翻飞了,一串按键声后,大A屏住了呼吸。

就连坐地户也不再翻书了。

陈轻也有些紧张,她从没在这个时间打给他过。

安静了片刻,电话里传来了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

“陈慢慢,你行不行!”

大A在尖叫,坐地户在轻笑,而陈轻的心里像被人浇了瓢热油,炸开了锅。她后悔,后悔她白天干吗不记夏东柘的电话号,现在还要去问别人要。

这几天的陈轻有些郁郁寡欢,倒不是因为她没有夏东柘的手机号,积极的大A早替她从川天椒那里要来了号码,她不开心的理由是因为……为什么发生的事情和她想的完全不同呢?为什么夏东柘就不能像老赵那样,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呢?为什么每次她去办公室,他总是不在呢?

“白美了吧。”大A搂住陈轻圆圆的肩,感叹。(白美了:美的意思等同“想得美”里的“美”。)

“也没有吧。”陈轻搓着手,构思着还有什么可以让她觉得自我安慰的理由,“至少军训时,辅导员总要跟着的吧。”

“那倒是。”大A点点头,没忍心点破。

军训场,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陈慢慢真指望能和辅导员发生点什么,那她绝对是一个壮士。

可还没到军训的日子,陈轻就意外地接到了夏东柘的电话。

握着听筒,陈轻深深地吸了下气:“夏老师,找我什么事?”

“你们班的新同学来报到了吗?”

“还没。”

“知道了。”

夏东柘准备挂电话,动作却因为陈轻一声“等等”戛然而止。

“还有什么事吗?”他看了眼身旁的人,侧了侧身。

“你原来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是空号了?”

“就问这个?”夏东柘有些想笑,“我手机丢了,就把原来的号码注销了,重新申请了一个号码。”

“可以补卡啊……”

“还有什么事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的夏东柘对身旁的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没事我先挂了,有事要忙。”

“没有,我就想说,你原来的号我记得比较牢……”

忙音声中,她不知道夏东柘听没听到她刚刚说的话。

“不过,你的新号码我也会记牢的。”挂了电话,她握拳自勉。

在陈轻接到夏东柘电话的一天后,一条小道消息在临床大一生里不胫而走,后知后觉的陈轻直到午饭时间才听到了口风。

“新同学来了?在哪儿?他的军训服还在我衣柜里呢,明天就开始军训了,我得把衣服给他。”

大A瞪了陈轻一眼:“陈慢慢,这不是关注重点好吗?”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一个插班生,包括报到、注册、寝室安排都是校方一手安排的,这很说明问题啊!”

“什么问题?”陈轻舀起一勺蘑菇放进嘴里,“蘑菇有点老。”

“什么问题!”激动的大A倾身过来,拎住她的耳朵开始吼:“说明这人有背景,弄不好就是个‘高富帅’!隔壁班的人早谈论得热火朝天,就你还这么一脸淡然。”

“陈慢慢心里就一个夏老师。”川天椒嚼了嚼口中的饭菜,“赞同”地点头,“大五岁的蘑菇,是老了点。”

“吃饭时说话容易消化不良的。”不管川天椒的话是意有所指,揉着耳朵的陈轻低下头,兀自慢慢吃着饭。

人这一生,难免会为了一个目标去奋斗,只不过陈轻的目标是个人而已。

夏东柘……夏东柘……陈轻一天天念着他的名字,终于等来了军训这天。

燥热的空气里,陈轻站在操场上悄悄抹了抹脸颊上的汗。余光瞥到的地方,同学们东倒西歪地站着,好像一屉才出锅的粽子,冒着烟、耷拉着头。作为“粽子”里的一员,陈轻尽可能让自己站直些,只因为他们的队伍前方,同样身着迷彩服的夏东柘也站得笔直。

身旁的坐地户不满地嘟囔:“没见过这样的军训,不练队列,不走正步,光罚站!”

她的抱怨立刻得到不少人的呼应,“粽子帮”集体摇摆起来。

“安静!”

吼声和着踏步声由远及近,前一秒还抱怨不断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坐地户看着直直立在她面前的军人教官,神情讷讷的。

“有什么情况需要报告?”

“报告,我不明白其他系的学生为什么不用像我们这样,训练这么久!”被逼上梁山的坐地户扯着喉咙喊。

“没有为什么!因为你的问题,训练延迟十分钟!”

啊?人群里嘘声一片,可再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这种天气,多站一秒都是煎熬。

“以后想留在医生行业的就好好站着。”就在大家把怨气憋在肚子里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说了话。

陈轻抬起头,远远地看向夏东柘。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改为面向他们站着了,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连带遮住了他的表情,陈轻只看见他好看的唇一开一合。

“除非你想一场手术安排两张床,一张给病人,一张给体力不支的你。病人来闹,医生不能还手,要么挨揍,要么跑。跑你也没体力跑,只有挨揍的份,挨揍也不会挨,被揍了一脸熊猫眼;抗震抢险更不敢派你去了,你去了人没救几个,自己先倒了。你们想这样吗?想这样的可以离开。”

夏东柘双脚并立,身姿迷人而挺拔,蓝天白云下,陈轻忍不住叫了声:“明白!”

后来她想想,觉得夏东柘的话有语病,人最多不就有两只熊猫眼吗?怎么个“一脸”法呢?她头晕目眩地看着夏东柘,轰然栽倒。

中暑了。

唉……可真丢人。

陈轻记不清自己到底晕了多久,迷迷瞪瞪的她做了一场美梦,梦里夏东柘抱起她,走到一棵树下,树影阴凉,落在夏东柘脸上一片斑驳,他的胳膊有力,胸膛温暖而安全。

真是场美不胜收的梦啊。

陈轻咂咂嘴,正期待这个梦朝更美的方向进行下去时,一盆凉水就兜头浇了下来。

“你的嘴嘟成那样,是想和人‘打啵’吗?”

陌生的声音打破了梦境,陈轻猛地睁开眼,瞪视着悬在她上方的那张脸,人彻底清醒了。

壮士?!

“壮士,陈瑶找了你好久,你跑哪儿去了?”她兴奋地跪坐起来,眼睛晶亮地看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能给我一个吗?”

“你是谁啊?陈瑶又是谁?我知道自己长相英俊、器宇不凡,可想追我能麻烦你矜持点吗?”

“我不是要追你,我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那个适合介绍自己的词,陈轻急得直挠头,正想词呢,一路小跑的大A从远处跑了过来。

“陈慢慢,你总算醒了,老娘来回跑了三趟给你拿水,就差人工呼吸了。”

“不用你,她自己刚刚就在做呢。”

“啊?”

“人工呼吸啊。”

大A看着模拟金鱼嘴的少年,女汉子的气质竟难得地收敛起来,她搓着手,扭着腰,说话也多了丝绵软柔和:“你是咱班的新同学吧?夏老师在带我们拉歌,等陈慢慢好些了,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大A使劲儿朝陈轻使眼色,可陈轻只听清了一句。她抬起头,两眼放亮:“夏老师在唱歌?”

“是啊。”大A点头。

“我们走吧。”

“啊?”

“我说我们走吧。”为了证明她好了,陈轻使劲地甩甩手,“我好了。”

无语的大A看向一旁的少年,少年朝身后舒适地一靠,淡淡地说:“没兴趣。”

啊……大A的惋惜声绵延一路:“你看他好酷,是不是?”

“哦。”

陈轻心不在焉地应着,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夏东柘唱歌会是什么样子,她还没听过他唱歌呢。

可此刻的夏东柘因为学生们的起哄而头疼。

“就会这一首。”

“没了。”

“已经唱了五遍了。”

正拗不过一群学生时,系里的几个教官走了过来。

“红歌?”夏东柘的眉毛皱了起来,“可以,你们教,我不会。”

重新归队的陈轻坐在人堆里,觉得夏东柘拒绝人的样子都和别人不一样。

一个系七个班、三个排,排与排之间的红歌比赛并没想象的那么容易,因为几个教官的口音很重,唱了几遍也难以让人听清唱的是什么内容。

一首“一杆钢枪手中握”足足教了五遍,大多出生在南方的学生还是没学明白。

“让他们唱流行歌准行。”夏东柘出着主意。

可这个主意马上就被否定了。

军训拉歌就是唱红歌,唱流行歌成什么了?

“老师。”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方阵里有人举起手。夏东柘循声看去,眉头不自主地挑了挑:“说。”

“红歌我会唱,可以教大家,不过我有个请求。”

“什么?”

“教完大家,我想请夏老师再唱一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我归队晚了,没听全。”

夏东柘看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女孩,突然觉得嗓子有些痒。

“咳咳。”

“夏老师,你答应吗?”

陈轻期待地看向夏东柘,幽深的瞳仁炯炯地随着他身体的移动移去了操场一侧。

“你唱吧。”

树荫下,夏东柘轻轻地扬着手,看不出是无可奈何还是无所谓。不过这些都不是陈轻在乎的,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要听夏东柘给她唱歌了。

她起身出列,站在方阵前深深吸气,然后说:“先从一支钢枪开始吧。”

陈轻是南方人,小时候却在东北姥姥家长大,她读小学时,每到星期三下午,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去电影院看爱国电影。

从学校去影院不足千米的距离,几百个孩子却好像脱缰的野马般难于管束,每到这个时候,班主任就会号召大家拉歌,从《闪闪的红星》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老师说,哪个班的声音大,就奖励给哪班棒棒糖。

结果一群小屁孩喊破喉咙,终于取得了胜利,却见班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交给了班长,没错,就一根。

那时候的陈轻从没得到过棒棒糖,因为她不是班长,可她很感激那个时候,不然她也不能站在这里教大家唱歌了。

余光所及,夏东柘竟也跟着在唱,心里美滋滋的陈轻不免放开了音量。

虽然她长得胖,可唱歌真不赖。

教了几遍之后,同学七七八八都能唱个大概了。

时值正午,随着教官的两声巴掌响,上午的训练结束了。

陈轻擦了擦额上的汗,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不远处的夏东柘。

“夏老师,你看是在这里唱,还是回寝室楼那边唱?”

她知道未散的同学都在看着她,夏东柘也知道。

夏东柘指了指喉咙,哑声说:“刚刚唱得太卖力,哑了。”

“啊?”意外之后,陈轻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那好吧,只好改天了。”

“嗯。”夏东柘长出口气。

说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陈轻。如果陈轻是那种犀利强硬的人还好办些,可她偏偏是个软性子,他想把话挑明,却顾忌会伤了这个小家伙的心。

希望再大点,她会懂得他不适合她吧。

夏东柘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陈轻软软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夏老师,借钱都讲究利息。我想了想,你嗓子养好最起码要两天,这两天我算你便宜点,把《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唱两遍就成。”

转身看向陈轻的夏东柘只觉得血气上涌,却硬是无言以对。为什么?因为陈轻说得有道理。枉他刚刚还自作聪明地跟着学唱。

“哈哈哈哈!”

意外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陈轻一扭头,发现救陈瑶的壮士手正搭着她的肩。

壮士笑容满面地指着夏东柘问陈轻:“快教教我,为什么我费尽心思想气他,他理都不理我,你话都没说几句他就要内伤了?”

“叶李。”

“叫什么叫,你爸和我妈还没结婚呢,你就想管我啊?告诉你,小爷我在一天,就不会找个姓夏的当老爸。”

陈轻看着脸色突然不好的夏东柘,这才想起回家时似乎听说夏伯伯要再婚。

这……

“你是夏伯伯女朋友的儿子啊?”她看着叶李。

“呸,什么女朋友,我妈那是被坏人……”

一个“骗”字没出口,叶李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夏东柘,你敢跟我动手!”

“除非你骂的人不是我爸。”

“我骂的就是他!”勉强爬起来的叶李手还未离地,就又莫名其妙地摔了一下。

“靠!”叶李指着没走远的几个教官骂道:“老师打学生,学校都不管,这什么烂学校!”

夏东柘伸手拦住了要上前的教官,说:“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怎么不是?注册登记你都帮我弄完了,我就是!”

“哦,那我要提醒某个自以为是的甩手掌柜,他的注册还没完成,没签字。”夏东柘终于收回了攻击姿势的腿,站直,“认输的话你大可以走,想留下来继续挑衅,最好现在去教务处补注册,下午还有军训。”

叶李张张嘴,没出声,算是默认了留下。

夏东柘满意地点点头:“你的军训服在陈轻那儿,快去吧,你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整顿。”

望着走远的夏东柘,陈轻后知后觉地发现,夏东柘的嗓子哑的时候也很性感。

“你这么圆都能让他栽跟头,为什么我就不能?”叶李气哼哼地揉着屁股。

“这与身材无关。”想想夏东柘欠她的两首歌,陈轻忍不住笑了。

“与爱情也没什么关系吧?”

二食堂的白色长桌旁,川天椒端着餐盘坐下,顺便眼疾手快地夹走了陈轻盘子里仅存的一块红烧肉。

“想同爱情有关,先与肉类绝缘。”川天椒不痛不痒地安慰,她举起手把肉放进嘴里,“今天这肉味道不错。”

“川天椒你有点人性好吗?陈慢慢下午要训练,需要补充体力。”大A嫌弃地看了川天椒一眼。

“得了吧机场,别和我说一盘红烧肉就一块,撒谎前先擦擦你那满嘴的油。”川天椒不甘示弱地说。

说来也怪,川天椒和大A都是陈轻的好朋友,她们的性格很像,川天椒火爆,大A直爽,按理说,她们是很有可能成为好朋友的,可这两个人偏偏不对盘,起因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时,川天椒看也没看大A就拍了拍她的肩说:“哥们儿,借个火。”

大A不是第一次被人误当成男生,却只在那次发了脾气。

为什么?

她可以忍普通人说她胸平,但不能忍一个胸围36D的矮个子女生在她面前逞英雄。

这就好比上帝造人,两个性格互补的异性可能成为情人,两个身材互补的同性则注定是敌人。我没有的凭什么跑你那儿去了!

这两个敌对的人偏偏是陈轻的朋友,于是陈轻不得不想尽办法转移话题。

“大A,你后来看到叶李了吗?”

“没有,一不留神他就跑没影了。”大A也不喜欢和川天椒吵,借机收起了话头。

“哦。”

话题至此,几个人都开始闷头吃饭。饭还是平常的饭,却因为疲累变得格外香甜。

陈轻咬了一大口米饭,幸福地叹气。

可饭还没吃完,一声突如其来的口哨让食堂里的学生纷纷抬起了头。

“十分钟后,操场集合。”

教官的声音让人咋舌,大家纷纷抱怨:“这就集合了?”嘈杂的食堂好像一台适逢故障的大型机器,片刻停顿后又轰隆隆地开始运作,每个人都在同饭碗奋斗,包括陈轻。

“慢慢,你难得快一次啊。”川天椒抱着碗,喝汤时不忘感叹,“除了追男神,还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嗯。”囫囵嚼着饭,陈轻口齿不清地回答,“要吃饱,我不想在他面前再体力不支了,很丢人。”

川天椒僵了片刻,哭笑不得地说:“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下午的训练比上午要轻松一些,只是夏东柘始终没出现,这让陈轻的情绪十分低落。

“是不是和叶李在一起?”大A小声问着。

陈轻找了夏东柘一个下午,大A也找了叶李一个下午,对那个愣头青似的少年,大A有着莫名的好感。

“不知道。”

陈轻话音才落,远处一阵脚步声引得人群抬头。站在队伍里的陈轻看着远远走来的夏东柘和他手里的一捆粗绳。

不会是要……

“拔河!”教官的答案换来同学们一阵哀叹,陈轻却悄悄扭着手腕,一会儿她要好好表现才好。

一切都如同她想的那样,选队员时,有体重优势的她第一个入选。

当教官把陈轻栓在队尾时,她觉得夏东柘张张嘴想说什么。

会是鼓励的话吧,她想。她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夏老师,我会加油的!”

可拔河从来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陈轻跟着口号,使劲、蹲下,使劲、蹲下,无奈身体就是控制不住地往前滑,滑啊滑,终于迎来了一声哨响。

陈轻手里一松,人直接后仰坐在了地上。

他们输了。

陈轻眼睛热热的,她看着走到身边安慰她的同学,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输了,没给夏东柘争气。

大A跑过来,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没事没事,输了才正常,一个女孩子天生神力,哪个男的敢要?”

“是吗?”

“是啊。”

大A边答边拉陈轻起身,却没想到换来陈轻一声叫:“疼……”

“夏老师,我拔河太用力了,好像把腰伤了。”看着得到消息走来的夏东柘,陈轻忍着腰痛,可怜巴巴地说。

“嗯,你做什么都用力。”包括追我。夏东柘皱着眉蹲在一旁,像在思考什么,思考的同时,他伸出两手,围着陈轻比画着什么。

最终,他想明白似的拍了下腿,说:“来两个男生,帮我把陈轻抬回寝室去。她太重,我一个人抱不动。”

那瞬间,陈轻发现一抹狡猾的光从夏东柘眼底一闪而过,而她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气她的体重。

公主抱……没了。

陈轻终于有机会体会做残疾人是种什么感觉了。

走两步腰疼,去厕所蹲不下坑,甚至喘口大气都能牵扯到敏感的腰部神经。

坐在凳子上的陈轻鼻子一酸,哭了。

“疼哭了?”才推开门就看到正抹眼泪的陈轻,夏东柘人微微一怔。

“夏老师,你怎么来了?”

“代表系里来慰问一下伤员。”夏东柘放下手里的塑料饭盒,掀开了盒盖,“你那个高个子的女生朋友让我带给你的。本来其他几个班的班干部要跟我一起来的,都走到楼前了,你朋友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几个人一起说有事,都走了。”

“是川天椒。”陈轻低着头,嘴角噙着笑,不愧是她朋友,知道她因为缺席军训心情不好。

“怎么哭了?”夏东柘打开饭盒的盖子,把饭菜朝陈轻面前推了推。

“平时见你的机会本来就少,”接过筷子的陈轻揉了揉鼻头,那里正一阵阵发酸,“缺席军训就更见不着了,我难过。”

她的直白让夏东柘无言以对,他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头,终于还是耸着肩开口:“陈轻,你就是我一个小妹妹。”

“让开让开,闫爽,你没事干吗趴我们房门?”随着“砰”的一声门响,延迟返校的哔哥出现在了门口,她一手拎着行李,头看向走廊一方,“你跑什么啊?”

“陈轻,你也在,你没去军训吗?这男的又是谁?”

哔哥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丝毫没让陈轻轻松,陈轻耷拉着头,指了指身旁的夏东柘,说:“这个是我们新来的辅导员,夏老师,这是我‘哥’。”

夏东柘望了眼陈轻,觉得破罐子破摔的陈轻让人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尴尬。

“你好好养着,你……”他目光移向哔哥,“继续整理行李吧。”

“是,老师!”门口的哔哥毕恭毕敬地回答,等夏东柘走了她才举着手里的行李袋,说,“他不应该说‘开始整理’吗?”

“哔哥……”

“咋的?”

“我现在需要静一静。”

“好,我闭嘴。”

顿时少了人声的房间里,哔哥低头整理着行李,陈轻仰着头,默默想着心事。

陈轻“被甩”的消息比想象中传的快得多,正午军训队伍一解散,大A和川天椒便一齐冲进了寝室。

“闫爽说夏老师和你摊牌了,陈慢慢,你没事吧?”

“没事。”陈轻抱着粉色的卡通抱枕,看着桌上的电脑屏幕,上面正播着一部老韩剧,模糊的画面映着陈轻模糊的脸,她低着头,胖胖的身体窝成一团,带着沮丧。

“其实你们不对我说我也知道,只要不是高度近视加散光的正常男人,第一眼都是先看到我的身材,然后他们就‘哦’了一声,后退绕道,也不管我性格好不好,成绩好不好。他们不知道我会唱歌,画过的国画得过奖,会帮爸爸做家务,不会嫌哭闹的小孩吵,在他们眼里,胖人是笨的、蠢的、不好看的,这些我都知道。”

“慢慢……”

大A想伸手抱抱陈轻,手才碰到她的肩就被她轻轻推开了。

“我没事。人都喜欢好看的,所以我不觉得夏东柘有什么不对,因为我也喜欢好看的,他就好看。我知道你们想劝我什么,不就是放弃吗?我会放弃的,我给自己三年时间,如果不能争取到幸福,我就放弃。我说到做到,你们信我吗?”

“信。”这次的大A和川天椒不由分说,一齐抱住了陈轻。

“想幸福,先把身上的肉解决掉吧。”

哔哥的凉水总是浇得及时,恨得大A咬牙切齿。

“你很烦哎。”

陈轻挠挠头说:“这个问题,有点困难,不过应该可以克服。”

只是应该。

军训结束第一天,大A拉着腰伤缓和的陈轻去操场慢跑,坐地户在寝室对着镜子刷睫毛,看着哔哥同他们一起,坐地户鼻子一歪,嗤笑了一声。

“你大小眼了。”哔哥关上门,听见门里一声尖叫,她耸着肩回头,“陈慢慢,虽然我觉得大学处对象太早,不过你要加油,不能让那些人看扁了。”

“好。”

可还没踏上塑胶跑道呢,舍友们就觉得陈轻会是扁的了。

大A指着操场一侧,问:“那是不是夏老师?”

陈轻“咦”了一下,回头。

满是绿意的美景里,一身运动装正在远处慢跑的可不就是夏东柘吗?问题是,他身边怎么还有一个女的?

“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哔哥摇着手里的书,后脑勺挨了大A一下。

“乌鸦嘴,不知道陈慢慢正闹心吗?哎?慢慢,你干吗去?你回来,别冲动!”想拦又没拦住的大A跺着脚,她转头问哔哥,“她不会因爱不成,想玉石俱焚吧?”

“你电视剧看多了。”哔哥给了她一个白眼。

“你才……”

大A和哔哥的斗嘴渐渐被甩去了脑后,陈轻挥着手,徐步跑上了硅胶跑道。袭人的春风送来青草的香气,她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如画的风景里相伴慢跑,她却没有丝毫加快速度的意思。她不想傻傻地狂奔去追,因为迟早夏东柘能“追上”她。

果然,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了。

“陈轻,你也来晨跑?”

夏东柘是突然决定来晨跑的,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陈轻,身体的本能总是快过大脑,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哥,早。”

“……你叫我什么?”

完全在意料外的回答让夏东柘彻底愣住,他脚下一绊,险些跌倒。

“哥啊。”

“东柘,你还有个妹妹?”一旁的女人扶了夏东柘一下,微笑着问。

“我不是他亲妹妹,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只能做他妹妹。”陈轻低头说完,微微叹着气。

余光中的女人有张漂亮白皙的脸,因为陈轻的话“扑哧”笑出了声,左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她朝陈轻伸出手:“我叫杭舟,才来燕北,我喜欢你,我是夏东柘的……妹妹。”

“我叫陈轻。”

陈轻悄悄侧目,看到夏东柘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哥,我继续晨跑,杭舟,你们呢?”

“我不跑了。”没等杭舟表态,夏东柘先一步扭身走了。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陈轻歪着头问:“哥,你是气急败坏了吗?”

杭舟看着踉跄一步险些摔倒的夏东柘,突然觉得身边这个胖胖的女生比她想的还要……好玩。

“杭舟,你不走?”

夏东柘的声音说不上是恼火还是尴尬,总之和平时不大一样。陈轻愣了一下,看向杭舟。

“你先走吧,我再跑会儿。”杭舟摆手打发着。

看着欲言又止最后离开的夏东柘,陈轻回过头,对两人的互动有种异样的感觉,她问杭舟:“你们很熟?”

“以前是邻居。”

杭舟毫不避讳的回答倒叫陈轻有些懊恼她的小人之心,她低下头,“哦”了一声,说:“我是去年认识他的。”

“一会儿有课吗?”似乎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杭舟迈开步子,上了跑道。

陈轻看了眼杭舟,回答:“有,有机化学。”

“刚好一起。”

“你也上这门课?你是哪个系的啊?”

“化学系……”

远处的大A有些摸不着头脑,夏老师走了,陈轻在和夏老师的女伴一起慢跑,这什么情况啊。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陈轻竟然拉着那个女人同她们一道去上课。

“杭舟和我们上同一节课。”陈轻解释说。

“这就是你说的上同一节课?”大A指着台上的人,顺手拍了下哔哥的背,“喂,别挺得跟自由女神似的行吗?弯腰也可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这样我们会很显眼。”

陈轻没在意又开始吵闹的大A和哔哥,此刻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杭舟是个老师啊。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在心底悄然滋生,她抿抿嘴看着台上的杭舟。

背对着讲台的杭舟正在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工整的字迹透着潇洒飘逸,收笔后,她转回身,做自我介绍:“我叫杭舟,苏杭的杭,一叶扁舟的舟,不是那个杭州。我有过几年国外留学的经历,对课前点名不热衷,所以对我的课没兴趣的人可以不来。期末考的内容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有信心答好的这节课结束就可以走了。”

低声的欢呼夹杂着男生的口哨在教室上空响起,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让大家措手不及,向来看重成绩的哔哥有些失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能怎样?”

哔哥的念叨没打断陈轻的思考,她有些看不透这个从天而降的杭老师了。老师会允许学生不来上课?老师和夏东柘认识?老师那句“我喜欢你”是假的还是真的?

“喂,你人傻了?接着啊,我举了半天了。”

额头被卷成筒的纸敲了一下,不疼,却打断了陈轻的思绪,陈轻低头看着前排的同学:“是你啊,叶李。”

“嗯哼,是我很惊讶吗?”白了她一眼,叶李突然起身凑了过来,“早上我也在操场上,你对夏东柘说的话我听到了,没看出你战斗力很强嘛,都让夏东柘吃了哑巴亏。”

“大A说你一直没参加军训,你不怕老师骂你啊?以后上课别再逃了。”陈轻眨眨眼,转移话题。

“我在和你说正事,你帮我对付夏东柘,让他帮我阻止我妈和他爸的婚事,我帮你拆散夏东柘和杭舟怎么样?”摆手打断陈轻的唠叨,叶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怎么样?给句话。”

可叶李还没等来陈轻的答复,就被一双手提着离开了位子。

“干什么啊?”他挣扎着,连踢带打,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双手,无奈的他只得扭头瞪视着那位不速之客,“夏东柘,你干吗!”

“打扰你上课了。”夏东柘朝杭舟点了点头,“他缺席军训,要补军训。”

“去吧。”杭舟嘴角噙着笑,点头说,“别训太狠了。”

“嗯。”夏东柘应着,手却更用力地钳住了挣扎的叶李,“你妈来了,所以你最好消停点。”

夏东柘的话果然奏效了,叶李停止了挣扎,眼睛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夏东柘才不管他脑子里在动什么歪脑筋呢,他只管手抓牢,不再让叶李跑掉。

才转身迈上台阶,步子还没来得及跨出去,身后就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你是喜欢杭老师吗,夏老师?”

夏东柘回头,看着偌大的阶梯教室和那一教室的人,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陈轻抿着嘴,默默地看着夏东柘,那刻的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用力地按住她胸口,感觉闷闷的。

她以前很怕看到夏东柘和别人走到一起,她怕看见他和其他人甜蜜,可现在她知道了,默契有时比甜蜜还让人难过,好像刚刚的夏东柘和杭舟,别人看得见,却插不进去。

夏东柘从没见过这样的陈轻,他张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他无话可说。

手里突然一松,后知后觉的他回头,发现叶李跑了,还拉着陈轻。

“你干吗拉我出来?”

教学楼外,奔跑让不爱运动的叶李喉管一阵阵发紧,伴随着每口呼吸都好像有刀割着喉咙,他抚着胸,等那感觉稍淡些了才费劲儿地抬起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陈轻:“你不是这么不识好人心吧?不拉你出来,你是准备在里面和夏东柘玩尴尬吗?我是在帮你。”

“对不起,谢谢你。”陈轻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李,“夏东柘和杭老师真的‘关系’很好吗?”

“何止是好?”做了个夸张手势的叶李后知后觉地觉得该考虑下女生的情绪,他摸了摸鼻头,声音也不像最初那么夸张大声了,“他们以前是男女朋友。”

陈轻“哦”了一声,刚刚在教室里那种气闷的感觉没因为室外流动的空气散去,反而更明显了。

“为什么分手呢?夏东柘那么好。”

她低头嘀咕的样子再次让叶李傻眼了:“你没事吧?人家分手了你不是该高兴吗?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夏东柘变心了?”

“因为我喜欢他,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陈轻一字一顿地答,脑中有关夏东柘的影像越发清晰,他站在风里,伸手拽起了坐在地上的她,说:“你看,咱俩谁更虚。”

夏东柘也会说她胖,但从不让她觉得自己在被嘲讽,夏东柘也会骂人,可他就连骂人都是充满智慧的。

叶李盯着两眼放空的陈轻,挠了挠头,他明白陈轻的感觉,喜欢一个人就往死里喜欢,恨不得拿生命去维护对方,说白了,这感觉放在旁人眼里,挺傻的。

他也傻过。

一种蹲在同一战壕里的共荣感充满了叶李的胸膛,他拍拍陈轻的肩背,说:“反正不可能回去上课了,找个地儿吃饭去,我请客。”

“我吃过了。”

陈轻的拒绝被叶李当成了空气。

十五分钟后,两人坐在离学校几千米远的湘江厨艺里,叶李的眼睛从一道盖满辣椒的图移到了对面的陈轻身上,他说:“我喜欢安安,很奇怪吗?”

“她那个人不大好。”才知道潘安安是叶李前女友的陈轻终于明白了,叶李揍卫城不是什么见义勇为,他根本不知道陈瑶和卫城之间的关系。

“能不说她坏话吗?你夸夏东柘时我可什么也没说。”叶李哼着,摸着身上的口袋,像在找烟,“她只是被卫城蒙蔽了罢了。”

“好。”习惯了不扫人兴的陈轻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眼不见为净。

不管叶李怎么说,她都无法把“好”字同潘安安联系在一起。

见她不说了,叶李满意地继续点菜:“我和你说的,让你教我怎么对付夏东柘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要你帮我对付潘安安,你会答应吗?”

不是回答的回答让叶李哑口无言,他赌气地敲着桌角,嘴里嘟囔着:“那不一样。”

“一样。”不管叶李怎样游说,陈轻都只是两眼放空,看着邻桌摆的那半碗白米饭。

邻桌的食客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谢顶严重,正快速地吃着饭,他偶尔露出的一口黄牙让陈轻不适,她只得放弃这个目标,寻找下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她人才扭开头,一声刺耳的脆响便从刚刚的地方发出来,她回头,看着地上的碎碗和一同躺倒在地的中年男人。

这是……怎么了?

变故让陈轻的脑子蒙了,她直直地起身,手保持举着的姿势,不知该抬起还是放下。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女店长,正在后厨忙活的她听到叫声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啊”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她凑过去,在看到男人青紫的嘴唇后又害怕地退了回去。“老于你出来,快出来!”

随着呼声,一个胖胖的橱子打扮的人紧随着从后厨走了出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有人晕了,你去看看。”女店长一脸惊恐地摆手示意。

“人晕了?”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老于凑过去蹲下,“我看看。”

老于会掐人中,把这个当特长的他鼓捣了几下,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人高马大的汉子因为惊吓,声音都变了调:“没……没气了!”

没气了?陈轻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老师上课时说的一段话:“大动脉博消失,人昏迷无意识,是心脏骤停。”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劲,她忘了害怕,竟跑过去做起了检查。

是心脏骤停,检查后,她确认。

店里已经乱了套,几个食客知道出了人命都跑出了店,站在门外躲开是非,店长和回神的老于低声嘀咕着什么,后知后觉地想起要拨打120。

也想走的叶李发现了陈轻的怪异,蹲在她身旁,问:“你知道是咋回事?”

“我只是觉得……”但不确定。

“你们会救?”慌忙安顿好一切的女店长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抓住陈轻,“你会救那就救啊,人死在我店里我们说不清的啊!”

“可是……”陈轻还在犹豫。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好吧。”看着失去知觉的男人,陈轻咬了咬牙,“叶李,你再给120打一个电话,我试着做下急救。”

硬着头皮的陈轻就这样被逼上梁山,赶鸭子上架了。

她没做过急救,也没学过,那些仅有的知识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她不确定她这个大一学生能做些什么,可这种情形下,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深深地吸气,再活动了肩膀,陈轻尽量让自己放松,可交叠的双手还是微微发颤。

“开始吧。”她对自己说。

叶李靠着门口打电话,说话也同样的语无伦次,陈轻身后的人换成了女店长,一直追问着陈轻是不是医生。

“我是个学医的。”

做着胸部按压的手慢慢稳下来,手掌下的肌肉随着动作上下起伏,陈轻的心不知道怎么就安静了下来。会没事的吧?会吧?

“你真懂啊?”打完电话的叶李好像才打完一场仗,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120说他们会尽快过来,你行吗?”

“我尽力,叶李,你会做人工呼吸吗?”

“啥?”叶李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人工呼吸?我就会‘打啵’,‘打啵’算吗?”

“……”

无语的陈轻开始发愁,她不会人工呼吸,学校还没教,这可怎么办?

“店长,把店门和能通风的门都打开。”说到门,陈轻不禁又骂了自己一声,书上说过的,心脏骤停的急救最好在开阔通风的地方进行,她怎么忘了?

算不上专业的急救伴随着几秒一次的问答在这间小店里进行,陈轻记不清是第几次问叶李“120来了吗”,也说不上叶李是第几次回答“没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轻的手都麻了,男人还没醒来,她看着男人,嘴里喃喃着口号:“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当救护车呼啸着警笛停在外面,几个穿着白衣的救护员冲进饭店,陈轻被抬去一边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腿早软了。

“哎哟,我的妈,你多少斤啊,太沉了。”在她坐在地上前,叶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叶李,人怎么样了?”

“你刚刚救得那么卖力,肯定没问题。”

不过是十多分钟的事,叶李却紧张得虚脱了,他拉不住陈轻,索性两人一齐坐在了地上。

“他们拿的那个是什么?”他指着医生手里一个他没见过的东西,好奇地问。

“除颤仪。”

叶李的肯定感染了陈轻,她的确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那个男人应该救得回来吧。

擦了擦额头的汗,她第一次觉得,选择学医不仅仅是为了追逐夏东柘的脚步,学医本身就是一件让她骄傲的事。

“店长说刚刚有人给死者急救过了,是你们两个里面的谁?”

突然而来的问话打破了陈轻的英雄梦想,她抬起头,人微微愣神。

“死者?”她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人没救过来。”医生据实说。

怎么会这样呢?

“是你对死者急救过?”穿着白色救护服的医生打量着陈轻,陈轻也回望着他,愣愣地点点头:“是我。”

“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救的吗?”

陈轻一点点地回忆着刚刚急救的步骤,耳边女店长正聒噪地撇清她的店和这件事没关系,眼前不断有人走来走去,那具尸体正被人抬上担架带走,在更远些的门外,聚满了好事围观的人。

“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他是心脏骤停吧?”才建立起来的自信被残酷的现实击败,陈轻垂着头,心脏像被什么搅动着,很疼。

这疼和之前她经历过的哪种疼都不同,透着没抓回一条人命的冰冷。

“一个大一生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棒了,至于死因现在还说不好。”

“哦。”

这句肯定的话让陈轻心里略略好过了些,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她和叶李默默地回了学校。

因为这件事,陈轻的心闷了好久,只是她没想到,事情没有结束。

第二天下午,逃课留在寝室的陈轻突然接到通知,有人在院办等她。

会是谁呢?

套上外套,她对着镜子揉揉自己那张圆脸:“陈轻,你打起精神来。”

并不大的院办办公室里,夏东柘和其他系的辅导员各自坐在桌后,电脑的荧光映亮夏东柘的脸,他抬头看着推门进来的陈轻。

“夏老师,我来了。”昨天的心有余悸加上杭舟的事让陈轻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比平时显得更小了。

“你就是陈轻?”

陈轻抬起头,这才发现房里还有几个陌生人在,他们聚在墙边的沙发上,见她进来,竟纷纷起身。

“我是。”虽然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可想到这里是学校,夏东柘也在,陈轻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她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说话的女人面目狰狞地朝自己冲了过来。

“你个挨千刀的,你害死我老公,我要杀了你给我男人抵命。”

女人鲜红的指甲在眼前一挥而过,眼见就要落在脸上,陈轻甚至已经在那发亮的甲片上看到自己惊慌的眼神了。疼痛看起来在所难免,反应一向迟钝的陈轻来不及跑,只好紧紧闭上了眼。

可疼痛迟迟没有来临。

“你是摆好姿势准备挨揍吗?”低沉的声音带着讽刺的腔调响在耳边,陈轻慢慢张开眼,看着拦住女人的夏东柘。

“看什么看,反应迟钝,都不知道躲。”夏东柘忍不住又挖苦了一句。怎么会有反应这么慢的人呢?

嘘了口气,他又有些庆幸,幸好他早有准备,再慢一点,这丫头就得毁容,她本来就胖,再毁容,真是难以想象。这些想法在夏东柘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手上用力,把打人的女人抓得更牢些:“我叫我学生来是因为你们有话要问,如果想动手,我们会报警。”

“你报啊,警察来了我让警察评评理,我老公昨天不过是去吃顿饭,人不舒服晕倒了,这个死胖子使坏,把我老公弄死了,这事放在法律面前也是我们有理!”

对方的胡搅蛮缠让人头疼,放弃了好好说话的想法,夏东柘上前一步,站在陈轻和女人中间,顺手打开了身后的门。

“陈轻,你先出去。”

“夏老师,如果是昨天的事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傻人才会想和这些人解释,就在刚刚,他脖子又挨了女人一下,想象一下把同样的抓伤放在陈轻身上,月牙形的皮瓣、被破坏的皮下组织,啧啧。

“医闹见过没?没有吧?对付这些人我比你有经验,快出去,听话。”

“听话……”

陈轻一恍神,人已经被推出了门外。

轰轰作响的门板正不停地被人冲撞,里面的人想出来,里面又有人拦着不让他们出来。

“夏东柘……”陈轻默默念着,突然转回身,撒腿就跑。

确信门外再没有那个略显笨重的人后,夏东柘松开了女人的手,冷声说:“这里是医学院,不是医院,我的学生不是医生,没有义务救人,就算是我,也没义务去救你老公。别那么看我,有你们这样的家属,哪个医生敢救?死因是什么,法医的报告上说是因为我学生的急救致死的吗?没有吧。”

“你!”

“我怎么了?”夏东柘低头整理起衣襟,对近在咫尺的红指甲视若无睹,“想揍我学生不行,如果实在想,可以揍我,只是你们要让我安排一下。王老师,你的手机能录像吧,录一下,顺便报个警,我瘦,不扛揍。”

或许真没想到这个清俊秀气的男人竟是个不好惹的刺头,气焰嚣张的女人一时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

“要揍吗?要揍就快点,我还有事,赶时间。”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闹事的事没闹起来,反被对方嫌弃了,偏偏带头闹事的脑子还慢得很,一时僵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有人脑子稍微快了那么一点。

“大姐,他们不是不承认是他们害死姐夫的吗?我们就等报告,报告出来,我看他们还敢死鸭子嘴硬不?”一个长着尖下巴的瘦高男人凑过来扯了扯女人的袖子,嘴里喊着大姐。

“对,到时候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牵头,七嘴八舌的应和便紧随其后,夏东柘微笑着看着发生的一切,赞同地点点头:“好啊,这是我的办公室,我是陈轻的辅导员夏东柘,我暂时没名片,你们记住我就好,欢迎随时来找,我不跑。”

骂骂咧咧的人渐渐走远,夏东柘的心里反倒生起一种烦躁的情绪,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摸了摸,自然什么也没摸到。

咬了下舌尖,他低声骂了句脏话,转身准备回办公室。这件事虽然事出突然,不过学校很快就会知道,他要想想怎么办,不能让那个傻丫头被欺负。

那个傻子。

想到陈轻,夏东柘不免长吁一口气,幸好是个听话的傻子,就是太傻了,她会什么,就敢去救人?

脚刚迈上台阶,他又马上收回了。

“陈轻?”目光所及的地方,办公室墙根底下蹲着的那个胖子让夏东柘愣住了,“不是让你先走的吗?还有,你抱的那个脏东西是什么?”

陈轻蹲了半天,腿早麻了,可听见夏东柘叫,她还是舔了舔嘴唇,扶着墙根起身。

“我怕你挨打,就在这里看着。我不敢进去,怕把事情弄得更糟。”

夏东柘有些好笑:“拿着根烂木头就能帮我了?扔了,跟我进来。愣着干吗,还是想等那群人半路杀回来把我们一顿暴打?”

“我犯错误了。”站住不动的陈轻就那么靠着覆满青苔的楼墙,抱着怀里的木棍,看着夏东柘,样子可怜得要命。

这是怕他打她吗?冷冷地哼了一声,夏东柘迈步下了水泥台。

早春过后,楼前的草进入了疯长期,跨过墙根成片的蔓草,他站在了陈轻面前。

“转身。”

“啊?”陈轻张着嘴巴,看夏东柘的眼神愣愣的。

“我说让你转身。”

低沉的嗓音泄露出一丝不耐烦,陈轻“哦”了一声,乖乖照做。脚旁还是与刚刚一般无二的绿草,她的心情更沉重了,夏东柘是生气了吧。

脑中闪过一双生气的眼眸,她缩了缩脖子,才发现领子被身后的人用力拽住了。夏东柘丝毫没掩饰对她的不屑:“早说了,做医生要有好体力,该跑时要能跑,看来我还要再补充一点,要有脑,知道什么时候该跑。”

“嗯。”

“没把握的事情不要强出头,华佗没那么大概率转世在你身上。”

“嗯。”

夏东柘絮絮叨叨地批评着陈轻,言语尖酸刻薄,陈轻“嗯嗯”地承认着他所说的一切,只是她想不明白,他干吗要拎着自己的领子呢?

倒着走很不舒服哎。

终于站在了水泥地上,重获自由的陈轻跺跺脚,松了口气。

她搞不懂夏东柘那么做的理由,只看见他把头别向了一边。

“找个地方,把昨天的事情和我说说,哪就那么高概率,毛病出在你这环?”

“嗯。”

莫名的,陈轻的心情舒畅起来了,或许夏东柘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喜欢,可她还是因为他的关心而心情灿烂。

英语课上到一半,老师临时宣布下课前点名,缺席计入期末成绩,坐在后排的大A一边骂着“坑爹”,一边趁着课间休息跑出去叫人。

可不管她怎么打陈轻的电话,对方都是死活不接电话。翻来覆去的嘟嘟声好像苍蝇飞,让人心烦。大A嘟着嘴,认命地把手机重重塞回口袋里,看着远处成片的寝室楼,心里权衡着现在跑回去把陈轻抓回来这个方案是不是可行。

不就是失恋吗?至于吗!回想着昨天化学课上的一幕,大A使劲儿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骂完爹,她看着手掌里的头发,又开始心疼:“那个陈慢慢,非要在夏东柘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吗?死心眼!”

骂归骂,她还没忘记签到的事。

“不管了,大不了老娘一会儿捏嗓子扮个老鸨音好了。”

真这么决定了,大A又觉得好笑:“陈慢慢,老娘要是因为替你签到被抓挂科,你就等着养老娘下半辈子吧。”

她晃了晃头,决定去趟厕所,缓解下紧张的情绪。

“姐我已买房,专等男流氓”的顺口溜没哼到一半,大A纸片般的身体就在女厕所转角处来了一个急刹车。她长手抠住墙,眯起眼贼兮兮地伸长了耳朵。

闫爽没发现有人偷听,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和闺蜜说着才看来的八卦:“要我说,那个陈轻这次算是完了,那可是人命哎,还有那个叶李,也够呛,脱不开关系。我看那家人气势汹汹的,不好惹得很。”

“你看看姐姐我好惹吗?”

正在水池旁洗手的闫爽动作一僵,听出这个讨厌的声音是陈轻的室友大A的。她懊恼地吐了吐舌头,后悔自己失策,怎么就让这人听见了呢!

“你好不好惹关我什么事?”甩着手上的水,闫爽回过身昂着头,一副“你听到又怎样”的表情,“我就是在说你那个胖室友,怎么了?”

“不行!”

大A手叉着腰,气势如同一个“A”字般尖锐。

闫爽好笑地撇撇嘴:“不说就不说,反正她害死了人,退学是最轻的了……啊啊啊,你个死三八,臭平胸!松手……”

可任凭她怎么叫,大A就是使劲地抓着她的头发。

“再说我朋友坏话,平胸先把你头皮平了!说!还敢不敢乱说话了?说啊!”

平常无奇的走廊因为女生的彪悍化为炼狱场,闫爽尖叫着想还手,手还没碰到大A,就被大A倒剪,失去了最后的战斗力。

“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你快放手,疼!”

“叫你再造谣中伤。”出了恶气的大A狠狠地撒开手,她看着就势坐在地上如同败犬的闫爽,竟提不起一丝愧疚和歉意,“再咒我朋友,我让你好看。”

“我说的是事实,不信你自己去问问陈轻和叶李,问问他们昨天是不是充英雄给人做了急救?人没救活不说,人家家人都找到学校来了,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不信你随便去问!”从最初的不服到如今的委屈,闫爽瞪着回头的大A,“不信?不信你去问,问陈轻,问叶李,看我撒谎了吗?”

闫爽的言之凿凿真让大A动摇了。

“让我知道你说的是假的,我不会饶了你!”威吓性地跺下脚,大A转身朝楼梯走去。她说不信闫爽,可由走变跑的步子泄露了她的心虚。

陈慢慢那个死丫头,不会真的多管闲事了吧?

才读完单词的哔哥抱着书回教室,楼梯才爬到一半,就被一道风一般的身影刮了个趔趄,抱着书站稳后,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冲着楼下喊:“一会儿点名,大A你干吗去?”

“帮我和陈慢慢点下名,我有要命的事要办!”

点名?帮大A,还有陈轻?哔哥抚了下额头,大A想要的是她的命吧。

“就是这样。”

整栋楼唯一一间废弃的办公室里,陈轻垂着头站在一排齐顶的档案柜前,手不停地搓着:“夏老师,真的是我做错了,害死人的吗?”

“你按的确定是这里?”夏东柘指着他的胸膛,声音冷静得吓人。陈轻抬头飞速扫了眼他的白衬衫,马上低下了头,说:“胸部正中乳头水平连线,是那里。”

“力度呢?”

唔……力度?她以为凭借位置就能做出判断,难道还要知道力度?这个要她怎么形容呢?以前她以为吃猪蹄是件难事,现在她发现,所有和夏东柘有关的都不简单。因为纠结,她的眉毛皱成了一整团。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夏东柘搞不懂地上前一步:“按我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啊?哦……

陈轻乖乖地伸出了手。

几秒钟后,夏东柘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你是没吃饭,还是觉得我胸口好看不忍心下手?”

训斥算不上严厉,可居高临下的夏东柘还是让她觉得有压迫感。

“夏老师……”

可惜她声音小得没能打断夏东柘,训斥还在继续。

“陈轻,作为一个不具备完善急救能力的医科大一生,急救时使用的力度和节奏是会直接影响救治结果的,如果你自己都想放弃证明,别人没必要帮你。”

“夏老师,我想说,我才大一,懂的的确少,你这么站着,我没办法做到像那天一样的力度。”

“所以你需要我躺下来配合你?站着做也不难。”

“我笨。”

好吧。

妥协了的夏东柘隐隐觉得陈轻并不傻。

或许是错觉吧。

闭上眼,他开始装死。

“老师,我就是这么救的。”又是几分钟过去,陈轻示意说好了。

此刻,她的夏老师却如同死了般,竟一动不动的。

“夏老师?”

才发生的事情还让人心有余悸,陈轻忙推了推夏东柘:“夏老师……”

男人的身体随着她的手晃了个来回,夏东柘依旧闭着眼,人却“活”过来了。

“陈轻,就你这个力道,如果能把人按死,那你可以去买彩票了。”

什么意思?陈轻呆呆地看着他。

“意思就是,那人的死八成与你无关。”他长出了口气,现在只要等到法医报告,陈轻的清白也就不远了。

“行了,别傻蹲着了,先让让,你在这儿,我起不来。”他好笑地看着还在愣神的胖女生,心里默默骂她。

陈轻却激动地拉住了夏东柘,她有些想哭。不是没被冤枉过,可她从没想过会因为救人而被冤枉。

“谢谢你,夏老师,谢谢你。”

“啰唆。”

树影摇曳的午后,夏东柘站起身,正想甩开黏住他的那双胖手,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东柘,你们系怎么总出事,那个叫彭佳屿的是怎么回事?一个女生,殴打同学不说,旷了课,现在人还跑不见了,我说你这个做辅导员的……”话到一半,教导主任突然盯着夏东柘的手,瞠目结舌。

同样发现这个问题的夏东柘大方地拿开了陈轻的手,说:“胖子平衡力也差,看你这一跤把地板砸的。”

这次,夏东柘的撇清关系并没让陈轻伤心,因为此刻的她完全想着另一件事。

“大A打架?还跑了?跑哪儿去了?”

春深的傍晚,嗡嗡的小虫在草丛里来回游弋,暮色中的回字形寝室楼前,洗澡归来的女生三五成群,聊着天迈进院前的闸口。

陈轻坐在方井旁,闻着湿漉漉的头发飘过的发香,扳起手指小声嘀咕:“多芬去屑清爽型、海飞丝黑芝麻深层护理型。咦?沙宣又出新品了?”

她抬起头看向身旁经过的短发女生,水珠沿着发梢落在那人肩头,断续的水线间,失踪了整个下午的大A正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样子很是心不在焉。

陈轻接连叫了她几声,她竟没听见,依然故我地低头走路,甚至还特有闲情地踢起了路边的石子。

“砰”的一下,飞起的石子落在地上,几个翻滚之后停在了陈轻脚边。

大A“呀”了一声,终于发现了陈轻。

“你是怎么回事啊,陈轻?干吗要多管闲事,显你是英雄、会救人吗?何况咱们还没学过急救呢。”大A几步跑到陈轻跟前,瞪着眼,突然凶巴巴地揽住她脖子,手一下下地掐起她身上的软肉。“那群人也是王八蛋,就算人死了,怎么就和你有关呢?不过你也太傻了,现在的闲事不能随便管,你不知道吗?”

“我没事啦。”陈轻拼命拉住大A,想让她停手,无奈有些人的体重天生和力量不成正比,装得下两个大A的陈轻在大A面前就是只彻头彻尾的纸老虎。折腾了半天,满身大汗的陈轻只得告饶:“大A,我受不了了,实在太痒了。”

“靠。”大A甩开手,一脸的嫌弃,“让你长记性,偏偏碰上不会疼的你。笑笑笑,我骂你你还笑!”

看着这个不管她说再难听的话都不气的陈轻,大A彻底没了辙,她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服了。”

“老师说你把闫爽打了,是因为我吧?大A,你不能这样的,不值得,不能因为狗咬了我一口……”

“得,打住。”大A忙乱地比画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庆幸自己及时让陈轻闭了嘴,对于陈轻每次都要拿出来举例的“狗咬人和人咬狗”,她几乎生出了过敏性皮炎。她使劲儿抓了抓胳膊,然后拽起陈轻,“带钱了吧,请我吃顿饭就什么都还了,折腾了一个下午,老娘快饿‘歇菜’了。”

“对了,你下午跑哪儿去了?我等了你一个下午。”

“去找你啊,后来出了点事,身上的钱全花光了。唉……不说这个了,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巴掌捂住陈轻的嘴,大A不由分说地拉着人跑进了食堂。

她一直是个风风火火惯了的人,由着她的陈轻也只好跟着跑,并没察觉出大A有什么异样。

离饭时还早,食堂里的人并不多,摆在台面上的饭菜也少。大A拿着陈轻的饭卡去小厨房点了三个小炒,回了位置便开始捧着脸发呆。

她是个瓜子脸,一双乌亮的眼睛顺着手掌的力量斜成两条向上的细线,眼中条形的世界安静了没多久,便随着陈轻的推动来回晃了晃,她听见陈慢慢“咦”了一声:“不对啊。”

“哪里不对了?”刚才还一脸呆滞的大A仿佛突然上紧了发条,人“叮”的一下坐直,她心里暗暗说了句“坏了”,陈慢慢不是看出来什么了吧?

大A心虚地干笑两声:“没有不对啊,哪里不对了?”

“你说你的钱花完了,那饭卡呢?你不是才充的值,我帮你充的。”陈轻一板一眼地摆弄起手指,细数着证据。

这……

“我钱包丢了。”急中生智想出来的理由让大A松了口气,她把手放到背后,扯起衣服来,脊背上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我去拿菜。”小厨房的出菜声让她如蒙大赦,大A逃离般离开了位子。

磨磨蹭蹭地端着菜回来,她以为钱包的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了,可看见桌旁多出的那个人还有那人手里的东西时,她就傻眼了。

哔哥“啪”地把亮白色的钱夹拍在桌上,问她:“是你的吧?幸好我眼尖,不然被别人捡走有你哭的。”

“你在哪儿捡到的?”放下托盘,大A拿起钱夹,翻看着里面一分不少的钱,不免有些怅然。

“寝室窗子下面,你丢东西的地方也够有才的了。”连上两节大课的哔哥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对着桌上的菜咂嘴,“对了,夏老师要你们明天去他办公室,还有,英语课的点名,陈轻的我帮忙应付过去了,大A的没有。别那么看我行吗?你揍完人跑了,‘人’还坚持来上课,可信吗?”

沉默中,大A把小厨房端上来的菜一股脑地挪到了自己面前,她拿起筷子,示威性地敲了敲盘沿:“想、吃、自、己、买、去!”

大A挑衅地看着哔哥,让哔哥没有理由把这当成是室友间开的玩笑。

“不吃就不吃。”哔哥索性摔了筷子。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起来,好像下一秒这桌的人不是吵起来就是有人要走。

“你们都不吃,那我吃了啊。”陈轻咬着筷子,没劝大A或是哔哥,只是认真地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脸的认真幸福,她甚至还拽住大A,脸对脸地哈了口气,“好吃。”

那样子,别提多馋人了。

“陈慢慢,你别把老娘的肉都吃了。”大A拍了下桌子,竟坐下开始吃起了东西,好像得了失忆症一样,她忘记自己前一秒还在和哔哥生气呢。

看着已经消停下来的大A,陈轻放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哔哥,你跑个腿,再要俩菜呗,咱仨吃这些肯定不够。”

把卡塞进哔哥手里,她顺手把人推走,动作连贯得根本不给人留拒绝的时间。

哔哥张张嘴,最后认命地接了卡走了。

撩了下眼皮,大A戳了戳盘子里的菜,问:“我是不是又无理取闹了?”

“大A,回头我整理好高数的考试重点,复印一份给你。”

“好啊。”大A吧唧着嘴巴,心情突然就好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陈轻很少道歉,也几乎没说过“对不起”,可她总是用行动让她的朋友感觉到她的歉意,知道她是把朋友放在心上的。

“陈慢慢,那个人的死和你没关系吧?”平静之后,大A才想起这个最该问的问题。

“夏老师说不关我的事,倒是你,以后不要为我出头打人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唆呢?”大A就近从哔哥手里的餐盘夹了块肉塞进陈轻嘴里,和哔哥对视上的她伸手又夹了一块肉,“看什么看,吃饭。”

这一块肉,大A塞进了哔哥嘴里。

好朋友间的别扭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矛盾双方不是朋友,那事情就难办得多了。

譬如学生和老师间。

教导主任顶着一张黑脸,坐在夏东柘的位子上,手中的原子笔在纸面上点点戳戳:“真行,你们这些大一生可真行。女生打人,不懂急救的敢动手救人,还说自己是医生……”

“老师,我没说我是医生,我只说我是学医的。”陈轻垂着头纠正着主任的话,脑子里想的却是为什么夏东柘不在。

“什么学医的,人家这边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说你自称是‘医生’!”主任挑着眉,扔掉手里的笔,顺手抓起一张纸,再用力地甩了甩,那样子像在说“白纸黑字,你还说什么说”。

“他们撒谎你也信啊,主任?比起外人,你不信自己的学生?你是我们老师还是他们老师啊?”大A浑然忘我地讥讽,却忘了对方是正在气头上的主任。

主任“啪”地把纸拍回了桌上,气哼哼地瞪着大A:“还有你,闫爽的家长找到了学校,要我们严肃处理你,你怎么样,还想我们找你老爸,再让你爸拿钱来把这事平了?”

直白的话刺得人耳膜发疼,大A攥紧拳头,感觉坚硬的指甲扎进肉里,可真疼。她不喜欢被人提醒她是靠钱进的这所百年名校,可每次她都不长记性地给人家谈论的资本。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主任也不愿意提起这事,见大A不再吭声,就势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你先出去,我有事和陈轻说。”

大A迈着沉重的脚步出门,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陈轻开始紧张,她不知道主任把她单独留下要说什么,可她知道,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陈轻,法医那边的报告出来了。”主任看着重新抓回手中的笔,语气颇为惋惜,“没发现明显异常,就是心脏骤停,这在责任上就很难界定了。作为我个人,我是欣赏你这份勇气的,可是作为学校……”说到连他都觉得尴尬的话题,主任低下头捂住嘴,两声模糊的咳嗽随即从指缝里传出来,“总之,学校正尽力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我们也会尽量保护你的。”

一个“尽力”,一个“尽量”,陈轻的死刑被主任悬在近在咫尺的头顶。她抬起头,没什么情绪地朝主任鞠了一躬:“谢谢主任,你能告诉我,夏东柘老师去哪儿了吗?今天本来是他找我来的。”

“夏东柘请假离校了。”

“哦……”

为了避开大A,陈轻从另一道门离开了男寝室楼。

室外,绿草如茵,她的心情却是浑噩不明。

她走走停停,犹豫了好久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夏东柘的电话。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抓紧电话,轻轻地开口:“夏东柘,我见到主任了。他说那个人是心脏骤停,家属在闹,我给学校惹麻烦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不会让我退学吧,会吗?我不想退学,我好不容易才考上这所大学,好不容易离你这么近,我不想回家。我有点害怕……夏东柘,你接电话好不好,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可不管她怎么说,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从“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变成了“嘟嘟”的忙音。

她低头抹着脸,撇撇嘴说:“陈轻,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可无论她怎么告诉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不管她是怎样一个女生,她都希望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哪怕那人不喜欢她,哪怕那人只是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也是种力量。

陈轻找了棵矮树,蹲在一旁抹眼泪,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厚重的鞋底碾压过草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远到近,最后停在了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陈轻止住哭,慌乱地抹着眼角,她想象着自己那张圆脸上一双肿肿的眼睛,突然就没了回头的自信。

一定难看得要命。

“喂,你蹲在这里干吗呢?”

略带陌生的声音好像一盆凉水,从陈轻头顶一路浇到了脚踝骨,她僵着脸回头,失望地看着来人:“叶李,是你啊?”

“什么叫是我啊?”叶李抖了抖身上的黑衬衫,一脸嫌弃地瞪着陈轻,“大A说你不见了,原来是躲在这里哭啊,为什么啊?是主任那个糟老头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陈轻继续抹着脸,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她本来没想说什么,可耐不过叶李好像十万个为什么的软磨硬泡,只好把办公室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狗屁学校。”气愤的叶李跳着脚,顺势挥手抽了身旁的老榆树一巴掌。徐徐春风里,老榆树安然地立在原地,举着红巴掌的叶李面目扭曲,继续跳脚。

嘴对着手掌哈着气,他灵光一闪,回想起一件事。

“胖妞,你刚刚不会把我当成那谁了吧?”越想越觉得是,等陈轻“嗯”出了声,悲剧一样的答案算是彻底尘埃落定了。

“我把你当成夏东柘了。”陈轻老实地说。

她过于坦然的态度让叶李很是抓狂,他真怀疑陈轻是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他不喜欢夏东柘吗?枉他专门找了朋友来帮她,对比之下,夏东柘又在哪儿呢?

赌气的他想一走了之,直接撂挑子不干,可那样做实在没风度。心思几度回转后,他嘟着嘴又绕了回来。

“学校那边不帮你,你的夏东柘又不知去向,如果我帮你,你能答应我件事不?”

“如果还是让我帮你对付夏东柘那件事,肯定不能。”

“陈轻,你是不是这么威武不能屈啊?你要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我可是为数不多愿意帮你的人哎!”

他觉得陈轻实在冥顽不灵,陈轻自己却不这么想。

她摇摇头说:“我对威武还是屈的,就是你没夏东柘威武而已。”

“你……”“你”了半天,叶李也没想好怎么回嘴。

恼了有一会儿,他甩甩手,心想算了,在嘴皮子上斤斤计较不是男人该干的事。

哼了一声,莫名想起焦点访谈片头语的叶李得意地笑了起来。

“等我帮你把事情解决,你就知道我和那个临阵脱逃的夏东柘谁更威武了。”

没错,那句话是——用事实说话。

叶李找来帮忙的这个朋友据说牛得不行,男生嘴里的吹捧感染得大A也跟着信心爆棚,可作为整起事件的当事人,陈轻的反应仅仅是个“嗯”字。

“什么叫‘嗯’啊,叶李是在帮你!”这样的态度让大A大为光火,才做过护理的指甲不客气地招呼上了陈轻圆圆的脑门,“你啊,趁早别做梦了,夏东柘那人一点都不靠谱,还老师呢,根本就是逃兵,遇事就知道躲!”

“他是有急事才离开的。”复述着那天在办公室里主任的话,陈轻捏开大A的“爪子”,手在额头上新添的两道月牙上按了按,头一低,张嘴叼住了面前玻璃杯里的饮料管子。加冰的液体滑过喉咙,烦躁感终于减少了。

“再说我不是来了吗?别再说夏老师的不是了。”陈轻说。

“哦!你来这里是为了堵我的嘴,不让我说他坏话的啊?陈慢慢,你搞搞清楚,我们可是……唔!”瞪眼看着嘴里多出来的塑料软管,大A被陈轻气得七窍生烟。

“别说了,叶李他们来了。”安抚地拍了下大A的背,陈轻朝店门口努了努嘴。

门上的白天使风铃晃了几晃,擦着汗的叶李从黑漆的玻璃门后走了进来。他人很兴奋,动作夸张地四处张望,很快就逮到了角落里的大A和陈轻。

叶李使劲儿冲着她们招着手,回头招呼着后面的朋友进门。

直到叶李的朋友走近,陈轻看清对方的长相,终于有点意外了,叶李的朋友是个长相干练的……中年女人啊。

她以为会是个年轻人呢。

“这事找年轻人顶用?真当我傻啊。我姐,”叶李一扬手,大大方方地坐在一旁,跷着腿介绍,“和我关系特铁,你们跟着叫冯姐就好。我姐是燕北最好的记者,咱们把这事和她说说,报纸这么一报,管保你的冤枉全被洗脱了不说,说不准还能得个学校表彰什么的。”

越想越得意,叶李的脚抖得好像得了癫痫。

“别急着嘚瑟。”冯姐笑着说,“你说的那些我可保证不了,我会据实报道就是了。”

这个冯姐说话时总带着笑,态度也诚恳、不浮夸,陈轻真有些觉得叶李这次不是在胡闹了。

她点点头:“事情是这样的……”

人不多的小店里,女记者手里的笔唰唰地做着记录,陈轻低着头,下巴一上一下,柔软的声音里偶尔穿插一声张扬的男声,时间随着渐落的夕阳缓缓而逝。

终于说完了一切。

确认好再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冯姐起身,拿好随身的记者包,自信地说:“这事交给我办,放心吧。”

“谢谢姐姐。”

冯记者本来已经走了,听见陈轻对她的称呼,又转头折了回来,她摸了摸陈轻的头发,叹气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太单纯了。”

冯姐说的单纯被大A直译成傻放回了陈轻身上,陈轻却不以为然。

“那种情况,是你你也会救的吧?你会吧?”回校的路上,陈轻慢慢舔着手里的蛋筒,自问自答、理当如此的样子换来大A一个白眼。

“那个不是重点,夏东柘才是关键,好吗?说,什么时候断?”

“我和他从来没‘连’过,怎么断?”陈轻“嘿嘿”地笑着,借着叶李偷她钱包的机会去追叶李,躲开了大A的问题。

其实人不怕绝望,绝处逢生,人怕的是永远无法到达的希望,朋友说夏东柘是她无法到达的,可她只想把他当成一个希望,她没想过抱着这个希望撞次南墙,她只想在她还有力气坚持时,再坚持一下。

跑跑停停的路上,她抬头看着天:夏东柘,你在哪里呢?我又想你了。

陈轻没想到,在她等来夏东柘前,一件事的发生让她、大A还有叶李真正理解了冯姐最后那句话的深意。

他们真的太单纯了。

又是一天。

第一节的大课让整个系的人集体起了个早,条形的公共水池旁正鸡飞狗跳着,三班的X错拿了Y的洗面奶,总在鸡毛蒜皮小事上斤斤计较的两个女生从最初的争吵变成了之后的大打出手。

脸盆、牙缸齐飞的水池旁,怕事的女生们让出一块空地专门让两人厮打,有人却不为所动地留在那里。

陈轻屁股一痛,觉得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自己又弹开了,她也没在意,慢吞吞地吐掉了嘴里的漱口水,开始洗脸。模糊的视野里,一个人影站在水房门口拼命招着手,直到陈轻仔仔细细地擦好脸,才发现那人早等得不耐烦了。

“川天椒?你拉我干吗去?我还没梳头发……川天椒,别走那么快啊,我喘……川天椒……”从惊讶到疲累,再到被拉进寝室楼的院子,陈轻东倒西歪地站在地上,仍没弄清状况。

“到底怎么了?”

她眨眨眼,无辜的样子让川天椒一阵来气。

“陈慢慢,你是不是接受什么报纸的采访了?你们怎么那么糊涂!”川天椒重重地举起手中的报纸,终于还是因为不忍心,转而扔进了陈轻怀里。

“这是什么啊?”

看清报纸上的字,陈轻终于不问了,可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会这样!

她和冯姐说的事,怎么登报就成了《急功近利医科生害人命,是错手还是必然》这样的标题了呢?是哪里弄错了,不应该啊,或许这不是冯姐写的。可文章的署名不会骗人,就是冯姐。

沉默的陈轻撇撇嘴,终于明白了冯姐那句话的意思,她真的太单纯了吗?

陈轻沉默的样子让川天椒肚子里那成堆的话涌在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算了。”揽着朋友宽软的肩膀,川天椒叹了声气,“主任他们还在等你,先过去,看看学校是什么意思吧。”

“嗯。”陈轻点点头,“我换件衣服。”

看着陈轻远去的背影,川天椒窝火地攥了攥拳头,她不过是请假回了次家,再回来怎么就这样了呢?

那天,陈轻穿了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去了院办,得到了很简单却无比残酷的通知:根据事情的严重程度,做好退学准备。

院办外面的天碧蓝如海,陈轻的心情却说不上来的沉重。她不怕舆论责骂,也不怕同学知道她就要退学了,她只是不想离开这所她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

国内一线大学,在世界上都有排名,这些不是她看重的。

她仰头看着天:夏东柘,说不定等你忙完回来,我就不在了哦。

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夏东柘,愿意帮我的人帮不上忙,帮得上的不肯帮。回想起主任说话时有些气愤的语气,陈轻不自觉地抱住了肩。

“夏东柘,我又给学校添麻烦了。”她撇撇嘴,马上又哭笑出声,“难怪你不喜欢我,你肯定知道我这个身材不要说小鸟依人了,抱肩抱得都好累。”

甩甩手,她发现远处的广场上,大A和川天椒又吵了起来。

“唉,我走了他们可怎么办?”无奈地摇摇头,陈轻迈开步子,依旧慢吞吞地朝她们跑去。

川天椒先看见了陈轻,一把扯住她:“那件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啊?”陈轻跑得晕乎乎的,大口喘着气。

“叶李他也是好心。”大A似乎不想她知道,拦着不让川天椒说。

陈轻眨眨眼,问:“叶李呢?”

他不是也陪她来的吗?人怎么不见了。

大A不再说话了,川天椒冷笑着看了眼大A:“怎么不说了,为什么不敢告诉陈轻那个‘二逼’的叶李去找的那个记者姐姐和她这个姐姐的妹妹了?”

“什么姐姐妹妹?”陈轻揉揉头,越听越糊涂。

用力拿开陈轻的手,川天椒强逼着她和自己对视:“陈轻,你给我听好了,甩了你表姐陈瑶老公的那个‘小三’潘安安,是那个烂记者的远房妹妹,潘安安你知道?这个记者和她半斤八两,一路货色!”

“叶李只是想帮忙。”

大A还在无力地辩驳,只是没有底气的声音得不到川天椒的一丝同情。

她拉着陈轻的手,冷冷地说:“这个忙却害了我朋友。”

陈轻一直都觉得奇怪,她的朋友总是不能相处得融洽,譬如大A和川天椒,譬如大A和哔哥。

“陈慢慢,你不要仗着你遇到点困难就可以挖苦讽刺我!告诉你,我不吃那套!”大A扯开了嗓门大叫,腔调里带着明显的虚张声势。

她站在寝室里,手足无措地看着陈轻整理行李。

“慢慢,你打我一顿吧,我对不起你,不是我鼓吹……”

“把那个递给我。”指了指桌上的Kitty摆件,陈轻挪了挪脚,蹲久了,腿也麻了。接过大A递来的东西,陈轻低下头继续整理。

“大A你别唠叨,你一唠叨我好不习惯。还有,等叶李回来也替我和他说一句,我不会怪他啦,不管是你还是她,同意采访的是我。不过……”陈轻“嗯”了一声,“他最好还是不要再想着潘安安了,你看,潘安安的朋友都不好。”

“嗯。”大A闷闷地答。

学校对陈慢慢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可慢慢说要先做准备,大A难过得要命。

“算了。”陈轻真有些怕大A哭,大A一哭就惊天动地的,行李整理了一半,她索性拉起大A,“出去走走吧。”

上课时间,寝室区的人不多,陈轻拉着大A去了六寝室楼,去了食堂,去了图书馆、体育场还有篮球馆,在那些地方,她摆pose,让大A帮她拍照。

陈轻拍照时不会摆pose,只会微笑。透过手机的小框,大A看着微笑着的陈轻,还是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陈慢慢明明那么好。

“大A,陪我去……”

气温渐升的月份,日光灼目,陈轻歪着头,正准备说出“医科大楼”那四个字,两道从斑斓日光里走来的身影却让她忘记了下面要说什么。

记得那是高三冲刺的一个周末,说不上为什么,很平常的书在那天对陈轻来讲却成了天书,怎么看都看不进去。后来,她带着钱偷偷溜出家,去了燕北。就是眼前这栋医科大楼,她记得很清楚,十一层的高楼,不乘电梯,她上下跑了两遍,找过每一个房间,只是为了见夏东柘一眼。可是直到最后她被家人逮回了家,也没见到他,那次,她挨了一顿揍,却在高考时超常发挥,进了燕北。

篮球馆是她入学后第一次见到夏东柘,那是一场科级篮球赛,传染科的夏东柘得分25分,5次篮板,助攻数次。那场比赛让她知道了,他真的不体虚,体虚的人怎么能蹦那么高?

在体育场遇见的那次很糗,八百米测试,陈轻一个狗啃食摔倒,被一旁经过的夏东柘看见了。隔着铁网,她听见他超响的笑声,可她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哪个女生在摔倒被男生嘲笑后,能有让那个男生翻墙进来扶她的待遇呢?她一直记得夏东柘当时的动作多么帅气洒脱。

她从图书馆借来的每本书,借书表里“陈轻”这个名字的上方总是“夏东柘”。同学问她:“陈轻,这么难的书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啊,可那又如何。

食堂临窗的第三张桌子,头顶的灯泡是滑稽的葫芦形,夏东柘总坐在那里吃饭,坐在那也成了陈轻的习惯。

六寝室楼,辅导员办公室,他们上次见面的地方,他是她的辅导员,她是他惹祸的学生。

从距离好远好远,到彼此的轨迹渐渐交叠,她以为只要坚持,总有一天她能追赶上他。

可现在呢?

她就要退学了。

而他和杭舟正并肩从属于陈轻的起点朝她走来。

陈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走开吗?

正想着,对方却先一步发现了她。

“陈轻!”

陈轻肩膀一抖。

“夏老师。”陈轻垂着头,看着拉长的鞋影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眼前,她搓着手指,看着眼皮子底下的那双黑皮鞋,“你回来啦?”

“你刚刚看我的那叫什么表情?”一声模糊的哼声从夏东柘喉咙里传了出来,“那表情,估计你见鬼都比见我平静。”

他的话让陈轻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接话,却逗笑了杭舟。一身灰色长裙的杭舟站在不远处,笑靥如花。这笑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无比的碍眼。

“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大A瞪着杭舟,觉得她就是个长得还可以的大傻帽。

“夏老师,你知不知道陈轻这个‘二货’这几天是怎么过的?那件事闹大了,学校让她退学,没人帮她,就连系里的同学都说她是活该,没人愿意和她说话,除了我们几个。这种时候她最需要你,可是你在哪儿?”

“是吗?”

大A激动的话换来夏东柘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好像大A指控的是别人不是他夏东柘。

无赖淡定如斯,彪悍的大A一时竟没了词儿。结巴的工夫,她看着夏东柘上前一步,举着手里的白纸,“咚”的一声敲上了陈轻的头。

“让你退学了?”

“咚”,又是一下。

“行李不会也整理了吧?”

“咚”,再一下。

“你们刚刚在那儿,在那儿……”夏东柘的手指头戳着身后的篮球馆,嘲讽蔓延到了他的嘴角,“干吗呢?临别?拍照纪念?傻不傻啊?”

他怎么能说她傻?陈轻抬起头,逆着光看夏东柘,第一次有了气愤的情绪。

原来生气是这样的啊,有什么东西热热的堵着胸口,她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收紧想打人。

可人没打成,她整张脸便被夏东柘手里的纸糊住了,暗淡的视野里,夏东柘的声音模糊而有力。

“回寝室,行李里的东西怎么收起来就怎么放回去。”

“什么?”她不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什么啊?”放下手,夏东柘紧盯陈轻那张发愁的脸,自己也开始发愁,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啊。“我说了那人的死和你无关,又怎么会让你因为这事退学呢?”

傻,要知道,为了她的事,他可是跑了好几天。

“还傻站着干吗?回去该整理行李整理行李,该干吗干吗。”推了陈轻一把,准备离开的他半路又折了回来,“还有,把那副哭丧的表情收收,难看死了。”

“哦”。

陈轻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夏东柘和杭舟,还是没弄清楚状况,她是不用被退学了吗?

“大A,他是说我不用走了吗?”她捏了下自己的脸,还好,是疼的。

“是那个意思。”大A也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可思议,她眯起眼,看着远处,“英雄救肥加一分,没救完和其他女的跑了,扣两分,嗯,还是个负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他还是学生,不‘富’。”

大A瞠目结舌地看了眼陈轻,心想这孩子但凡肯把这接话的机灵劲儿用在夏东柘那里,老早就会放弃了吧?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死心眼。

在大A叹气的时候,杭舟正回头看着缩成小点停在远方的陈轻,目光充满玩味。

“东柘,你对陈轻有点不一样哦。”

“不一样?”夏东柘停住脚,有些好笑地看着杭舟,“这话怎么说?”

“装傻。”她抿抿嘴,回想着刚刚篮球馆旁陈轻那种受伤的神情,禁不住直言,“你对她,有点狠。”

她觉得这不是夏东柘的为人,虽然他说话偶尔也呛人,可像刚刚那样对一个女生的情况她从来没见过。

“狠吗?”反问的夏东柘回想着小胖子刚刚的反应,点头承认,“她那人太认真执着,在我身上耗费太多不应该耗费的感情,她还小,什么也弄不清。”

“所以你想帮她理清,让她放弃?”杭舟摇摇头,觉得这种做法既不明智,而且也未必像夏东柘说的那样,是他的真实想法。

“真想她放弃,让她退学不是更好?”

“那怎么行?”拔高音量的回答让夏东柘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他看向杭舟,不意外地看到了那洞悉一切的眼神。

“你是在试探我吗?”别开头,他声音突然低了许多。带着伤感色彩的表白和天空的色如一,清澈而湛蓝。好像多年前一样,他昂着头,沙沙地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说了不提那件事的。”杭舟也有些后悔,好端端地怎么就想起过去了呢,她抿抿唇,“对了,陈轻的事,你让我想想。”

“嗯。”心绪莫名烦躁起来,夏东柘揉揉头发,这才想起他找杭舟是有事相求的。

回了寝室的陈轻盯着地上的箱子一阵发呆,说实话,有些事情她还是想不通。看了眼正忙活着帮她摆行李的大A,陈轻托着下巴,迷迷瞪瞪地问:“你说夏老师想了什么招让我留下的呢?”

“管他什么招,只要能让你留下,就算非法的也行。”大A甩掉手里的外套,瞄了陈轻一眼,表情有些严肃,“慢慢,关于那个夏东柘和杭舟,你怎么想?”

“大A,和你商量个事。”

“说!”大A最烦这种时刻的顾左右而言他,可陈轻偏偏每每触犯。她恶狠狠地瞪着陈轻的嘴,好像一旦有什么大逆不道违背她价值观的话从那里冒出来,她就要不客气地冲上去把它撕烂一般。

陈轻却一点也不怕,她笑眯眯地看着大A:“以后你说话别那么一针见血了好不,我肉厚,你再扎也流不了多少血,换了其他瘦子可就吃不消了。”

“你!”气急败坏的大A举起拳头。她心里嘀咕着:陈轻,你到底有救没救?高举的手想想又放下了。

“算了,揍你个长了一身D杯的人,我也自卑。”收起拳头,大A拍拍手,“饿了吧,这几天就没好好吃过饭,想吃什么,我去买。”

“宫保鸡丁、烧茄子、溜肉段、红烧排骨、糖醋鱼……”像说单口相声一样报出一串菜名,陈轻就势抱住从门口杀回来的大A,下巴软软地贴着大A的肩,闭上眼,她嘴巴继续碎碎念,“知道你担心我,知道你觉得我死心眼,可我和你保证,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他,我的死缠烂打也有底线,我会有尊严地追他,如果他哪天真和别的女生好了,我也不会做第三者。”

说这些时,陈轻信誓旦旦的样子让大A心疼,如果可以,她很希望陈慢慢能不那么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耍些不大光明的小手段把夏东柘拿下,这样她就不用再看见朋友这么辛苦了。吸了一口气,大A捏了陈轻一下,说:“也就我见过这么圆的第三者吧?”

大A去食堂买饭,陈轻一个人在寝室正理东西。装箱时心情有多沉重,她现在的心情就有多飞扬。她终于可以留下了,没被赶走,留在了有夏东柘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在他的帮忙之下。她抿嘴微笑,刻意忽略掉那个会让她不开心的因素。

爸爸说过,要学着让自己生活在快乐里,只要这快乐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就好。她就是喜欢夏东柘,安静地喜欢而已,没给谁添麻烦吧。

想到这,她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可是歌没哼上两句,窗外的几声尖叫便让她马上闭了嘴。

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她出了寝室。

门外是走廊,往前几米是八寝室楼的正门,离正门再远些的二食堂楼下,慢慢聚了不少人。

“这是怎么了?”

她站在门口,本来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可随着又一波尖叫传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事情哪里不对劲。

二食堂的楼顶坐的那个人……是叶李吧!

陈轻眨眨眼,发现事情闹大了,她慌忙锁了门,朝食堂跑去。

说来也怪,食堂下面看热闹的人多,可像陈轻这样爬到楼顶上的却只有她一个。才松开生了锈的扶手,她又紧紧地抓住,这才知道,原来她有点儿恐高。

“叶李,你站那儿干吗呢?”抓紧栏杆的陈轻还是止不住心慌,带着哭腔,她喊前面那个人。

突然被人叫,叶李也吓了一跳,他回头看着陈轻,举起手做了个抵挡的姿势:“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可跳了啊。”

“你跳我也得过来。”哪管那套的陈轻连滚带爬地来到叶李脚下,抓着手边的墙檐,“那边风太大。”

这边风就小吗?叶李瞪着眼睛,本来如同死灰般的心情被这个胖子搅得尘土飞扬。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最后认命地接受了陈轻只是来看看他而不打算救他这个事实。

“一会儿我跳下去你记得闭眼睛,死人可不好看。”他嘟囔着看着楼下越来越多的人,有老师朝这边奔来,他还看到了夏东柘,那个臭屁外加自以为是的家伙,他终于不会有机会叫他哥了,死人是不会叫“哥”的。

“可是为什么死啊?活着不挺好的吗?”陈轻问。

“好什么啊!”想起见到潘安安的那幕,他觉得生活真是一点也不好,他没想到潘安安会知道陈轻的事,更没想到那篇报道还有她教唆的份。

“我根本不喜欢你,更讨厌姓陈的人。”每每想起潘安安说这话时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叶李总想扇自己一耳光,他活该被骗不说,还连累了朋友。

“陈轻,对不起,是我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好了,也连累了你。对不起。”他说着,又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逃生通道里传来。

他认得那个讨厌的脚步声是夏东柘的,如果他是死在夏东柘面前的,那他妈就不会再嫁给那个男人了吧。

他还没把思路理清楚,一个人突然拖住了他的脚。

“还是活着好。”

一阵惊诧过后,便是随即而来的天旋地转。

番外小剧场:

【陈轻一百六十八斤的时候夏东柘喊她胖子,陈轻一百五十八斤时夏东柘喊她胖子,陈轻一百二十八斤时夏东柘还是喊她胖子,陈轻一百零八斤时夏东柘去买了一大堆零食推给陈轻:快把胖子还给我。#陈蜗牛的追爱日记#论减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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