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溪先生到来时,夜幕已经降临,在树林掩映的灯火中,先生从无数火把中走来,一身蓝衣,无限寥落。季布从营帐里听到先生道来的消息,连忙下到山脚来迎接。
渊溪先生淡淡的向季布施了一礼,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季布微微侧了侧身,把我藏在他身后,笑向渊溪先生到,“先生此次前来,不知季某能否有幸得到先生的教导?”
先生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有些冷傲的回道,“陈某不敢赐教将军,陈某来此只是想要接回义妹。”
季布回头看了我一眼,对身边的士兵说,“去,置酒迎接远客,并把我的披风拿来给先生挡风,山间夜晚寒冷。”那些剑拔弩张的士兵退下去了,季布身边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了,季布指了指远处的战车,“先生既然是来接回义妹的,那辆车是先生义妹刚刚下山乘坐的,先生也请坐吧。”他从手下那儿接过披风,给先生系上,又把我扶入车里,自己在外面骑马。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我看着面前的院系先生,不知他为何会自称是我义兄,我在南边和他根本就没有相处多久,相交也不深。
我一抬头看他,他的腰间有一大块红色的色泽晕染开来,我心里着急,伸手就过去摸,“你怎么受伤了?”
他低头看了看,“没事,”又伸手从里面掏出几颗山楂,“本来想带给你的,可是走的匆忙,不小心压碎了。”他把山楂放到我手里,歉意的笑了笑。
我把山楂放到嘴里,酸甜的汁水刺激了我的舌头。季布在外面掀开了车帘,请我们下车,我能看到他的额上青筋鼓起,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我忍不住吃痛,可他丝毫不觉得。
营帐里已经摆好了酒宴,季布和先生分宾主做好,小兵进来倒酒,我坐在季布身边,渊溪先生的眼神像无数把锥子,刺得我如坐针毡。
不一会儿,季布向渊溪先生提议叫士兵进来舞剑,请先生观赏。那小兵初始舞得风生水起,很是有招有式,不一会,就开始剑锋凌厉,招招围绕着渊溪先生,渊溪先生丝毫不觉有异,谈笑自若。我在心里暗暗着急,那剑尖有好几次都要到先生的身上了。
终于我坐不住了,我起身来到季布坐前,“老爷,妾身也会些皮毛,不如让妾身一起博诸位一笑。”说罢,不等季布开口,就拔剑迎上了那个小兵的剑锋,他的剑势随即也凌厉起来,奈何他不敢伤了我,而我又把渊溪先生护的严严实实。
一舞尽欢,他忽而收起剑势,对着我拱手相让道,“夫人剑术精悍,小的自愧不如。”随即下去了。我转身上座。季布的脸已经黑了,只是碍于场面,仍然和大家说笑谈话。我给他斟了一杯酒,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脆生生的疼。
酒宴在我的难过中终于结束了,季布已经喝的有点高了,渊溪先生依然是谈笑风生,丝毫没有醉意。我把季布扶到内室,给他清理衣裳,季布忽地抬起头,满脸的伤痛和怒色,“你是不是和那个人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不意他会作此问话,又惊又怒,给他倒着水的手一松,那茶壶就“啪”的摔在了地上。他过来紧紧的抓住我的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来这里到底是想要什么?”
我忍无可忍,推了他一把,“我能来这里干什么?我又要告诉你什么?”他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我看了他一眼,跑了出去。
他在后面叫了我几句,我只当作没听见。我的身边走出来了一个人,他看了我一眼,进去了屋子,是季布的参将。
我一直来到山寨外的溪水边,靠在一棵树上说不出了难受,大口的喘着气。树后伸出一只手,把一样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嘴里,酸甜的汁水溢了满口。然后我就看到了渊溪先生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许难得的柔和。他就那样看着我,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我打破沉默,“先生怎么这么晚出来了?”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声音清越,“你说呢?你不也是这么晚出来了。”
我直接点明了问话的意思,“那个季布没有让人看管你?”
他笑了,像是说我多虑了。
我们在外面草地上默默地坐了许久,才又分开。渊溪说,“你再不回去,我明天可能就会被季布大将军斩了。”
回到屋子里,我坐了一夜,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脑子里特别的乱。我回想起前几天季布让我看的那封信,那时候听说渊溪先生要来,他是那么高兴,今天又这么怒气难掩,不用说是因为渊溪先生那句话,在此之前,季布根本就不知道我认识渊溪先生,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认识这么个人。
也许就是从那个晚上起,我彻底的失去了季布的心,才会有后面的那么多意外之事。而我,才会被一次次的漂泊流浪,最后混成了北地的乱军头子。
以后几天经常会看到渊溪先生,有时候我们会交谈几句,有时候只是互相点点头。季布也没有来看过我,他的奶娘则是像人间蒸发了,再也看不到,我私下里问了几个小兵,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哪儿去了,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告诉我可能是到佛塔里修行了。
季布这种明灭不明的态度令我很难受,我又见不到他,而那些守护我的小兵又寸步不离的跟着我,除了解手和沐浴的时候。
院子外面有一只鸽子咕咕的叫着,我从来没有养过鸽子,看到了很是欣喜,就叫那些小兵抱到屋子里面来。那只鸽子在我手里很是温顺,像是我就是它的主人。忽然,我灵机一动,不知道这鸽子能否传信,如果可以传信,那我不就可以来驯养他,到时候让他传信给季布。说干就干,那鸽子还真的是信鸽,我在它脚上绑上一张纸条,手一松,他就像外面飞去,很有目的性。
那几个小兵很担忧的看着我,其中几个还想出来拦住那只鸽子。我向他们摆了摆手,“我只是在上面挂了一张空纸条,没有任何内容。”他们退了回院子,眼中还是有莫名的担忧。我没有理会他们,在屋子里的床上躺了下来。
晚上的时候,季布派人来请我到议会厅去,我有些欣喜,难道那只鸽子把信送到了他手上?稍微整理了下衣裳,我来到了议事厅,那儿,季布的手下全部都来了。我进来的时候,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神采各异。
还没走到季布的身前,季布忽地喝了我一声,“跪下!”我不明所以,傻愣愣的站着,季布就自己走过来,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眼里有各种各样我读不懂的信息。因为吃痛和委屈,我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掉到了季布的手上,他像是被烫到了,手就松了。
我看着他,一声不吭,他看着我,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那些小兵把我拉出了议事厅,季布的声音冷冷的在身后响起,“你没什么话好说了吧?”我一言不发,任由那些人拉着我,下巴疼的我说不出话来。
那些人一直把我拖到了一艘船上,船上渊溪先生躺在那儿,我还以为他死了,试了试鼻息还在,才知道他不过就是被灌了迷药。我被扔在船上,那些人轻轻一推,船就开了,船上有充足的食物,够我们吃许久,还有就是一把船桨。我划着船桨,心里无比委屈,干脆就划了回去。岸上一个小兵冲我嚷道,“夫人,哦,不,是姑娘你就走吧,留下来会被杀头的。”
我不明所以,把一串手珠抛到了岸上,“敢问小哥,可知道首领为何要赶我走?”那小兵摇了摇头,还是叫我走。我怎么愿意,就那样僵持着,从林子里走出了另外一个人,他对我说,“你要是不走,首领有令,就此杀了你二人。”
我无法,只得划着船走了。
没有方向,就那样漂泊着,一天一夜,到后来,海上起了风暴,我们的船在浪中颠簸,几要颠覆。渊溪先生忽然就把船桨接了过来,向着浪中心死命的划,全身都被水弄湿了,船最终还是破裂了。我和先生一起落到了水里,海水刺骨的寒冷,我冻的毫无意识,身体在水浪中起起伏伏,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温暖包围了我,我慢慢的苏醒了过来。
身下还在摇荡,可我已经不是在水里了。身边躺着渊溪先生,他也在。
我们被救了,这是我首先回忆起来的事情。船家从外面进来,给我喂了一碗姜汤,那船妇看着我,不住口的啧啧称赞,不住口的惋惜,弄的我很不好意思。这边,渊溪先生也悠悠的醒转了,看着我们,脸上全是欣喜的灿烂光芒。
我冲他笑了笑,也问船家要了一碗姜汤喂给他喝。他听话的喝了,眼中全是我看不懂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