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邱安梳洗好,准备去酒店餐厅吃早饭。取餐的时候,发现前面的人的背影跟暴先生神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断定真的是他。邱安一下子醒了,赶紧扭头要离开,没想到回头就发现安娜站在自己对面,邱安夸张的跟他俩打了声招呼,取了吃的跟他们坐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是来S市汇报,听说暴先生揽下了宏观经济研究的事情,用大数据预测宏观指标和股市走向,这个事情在邱安离开上海时才刚有苗头,现在已经可以来总部汇报,这让邱安着实佩服。
暴先生草草问了下银行项目的进展,看起来并不是很关心,倒是问了邱安不少有关通胜的看法。提到关于通胜是不是具有科学性的时候。邱安开始胡诌,说:“其实周期轮回是自然界的法则,物种命运,人类的生命,人性,经济活动,都有一个周期,从萌芽,到发展,到过热,进入衰退,再慢慢复苏,如此循环往复,如果有人能将这些规律总结起来,未必不能预见未来,所以说我觉得通胜也不是完全不可信,它是总结了在历史几百甚至上千年的历史数据,得到的统计结论。如果要以这个角度看,我觉得通胜是科学的。只是这学问太过博大精深,自问要是想深入了解个一二,怕是要再读个博士。”
暴先生听着邱安的话,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跟安娜说,邱安很有觉悟啊,可以从科学的角度解读通胜,不错,孺子可教,值得重用......
安娜附和拍手:“孺子可教,值得重用!”
邱安尴尬的笑,每次看到他们这样一唱一和,她的表情就不知道该怎么摆。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邱安听到背后胡睿的声音。抬头,看到胡睿站在自己旁边,手中拿着一杯橙汁。
“我们在夸邱安呢?”安娜嗲嗲的说。
“哦?夸她什么?”
安娜刚要说话,被暴先生打断。很客气地感谢胡睿可以亲自过来,帮他们解决很多项目的麻烦。
“客气客气,”胡睿道:“叶总交代了,银行项目是部门的重中之重,我们一定要全力配合好,来到这里,我也学到了不少。”
“胡睿经理什么时候回上海”安娜问。
“明天吧,这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其余的远程支持应该就可以了。”胡睿回答。邱安就这么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谈话,自己也插不上嘴,觉得在他们面前,自己就是个小喽喽。
安娜招呼胡睿跟他们一起坐,去拿点吃的吧,这边还有一个位置。
“不了,”胡睿说:“那边还有个实习生,我去加入她。”
他走的时候,邱安感觉他看了自己一眼,不知怎的,那目光竟让自己有点羞愧。待她吃好饭,故作轻松的走到他们身边,跟他们一起去上班,一路上却都没怎么说话,较着一股别扭的劲儿。
暴先生的汇报据说非常成功,他开完会就在群里不停的说话,看来心情很好。第二天的周会他也不参加了。他说CTO Monica非常满意他们的工作,并计划在下周向董事长汇报,他和安娜现在就坐最近一班的飞机回上海,开始准备给董事长的汇报材料,他要求所有人原地待命,等他回到上海开始布置工作,特地点名包括邱安和她的实习生。于是,下班之后,邱安和实习生找到一个会议室,点了份外卖,等在那里。
暴先生回到上海之后,先是开了个旷日持久的会,会的前一半暴先生详细的描述了汇报的过程,包括Monica对哪个部分有兴趣,那个部分不耐烦,在哪个位置叹了口气。当他以为这个汇报要彻底失败的时候,他讲了通胜的研究成果,没想到Monica听到立马感兴趣,又拖着她讲了20分钟。这个会上,除了他们组内自己的人,叶总和其他部门也有人参与,但是暴先生也没把自己的洋洋得意收敛半分,Monica拖住她20分钟这件事他从不同的角度重复了三遍。终于说到他也有点疲惫,于是才开始布置工作,暴先生让安娜把这次的PPT打开给大家,把每一页和Monica的意见又复述了一次,讲完之后,在白板上给大家画了一个故事的框架,然后每个人认领一块。邱安和实习生分到的是汇率预测的分析框架,其他人有领到GDP,股市,利率,还有人要继续钻研通胜,看能不能挖掘出更新奇好玩的结论。暴先生的预期是在明早之前,出一个故事的框架,然后大家再有针对性的完善细节。讲到这里,邱安看了一下表,已经晚上10点。
邱安招呼实习生,一起打车回酒店。刚要走,被暴先生叫住,问邱安去哪里。邱安说回酒店加班啊。暴先生说,别回酒店了,就在办公室,远程连着会议室,这样大家可以实时讨论,也方便些。邱安皱眉,这亏他想得出来。于是邱安和实习生就这样通过视频会议连到上海,被暴先生和安娜远程监工。银行这边除了她们两个,应该只有零星几个巡楼的保安。两个小姑娘期间只结伴上了个厕所,其余的时间都闷在这个会议室里。到了早上3点钟,她们把整理好的汇率研究框架,做成了一页PPT,发给了暴先生,安娜和诗琪。早在12点多的时候,暴先生在上海发了一通火,对做通胜的那几个人的思路非常不认可。具体骂了什么,邱安倒也不知道,远程的好处是可以把上海的声音禁掉,以免影响心情。发完了那通火,暴先生就离开了,不一会儿安娜也走了,再后来,蒋琳也走了。上海那边只剩诗琪监督着大家,发完了自己的东西,诗琪私信给邱安,让他们快点回去,明天银行的会也不能耽误。邱安走的时候,看到上海的同事,还密密麻麻的坐在会议室中。
路上,实习生感叹:“上海太可怕了,还好你把我拉来S市,可以逃过这一劫。”
邱安叹气:“我们怕也不是能完全逃脱,这个PPT下周一要交,大概率会改到最后一秒,我们也要做好周末每天加班的准备。”
实习生点头,随即问邱安:“诗琪为什么这么拼,带着所有人熬到这么晚,暴先生和安娜又不知道。”
邱安笑:“明天他们不就知道了嘛。”邱安在此时,确实佩服起诗琪,怪不得她一个实习生可以成为暴先生的左膀右臂,就凭这股可以调动这一大群人熬到凌晨3点的狠劲儿,她就自愧不如。
她们回到酒店已经将近4点。邱安觉得自己胸口憋闷的很,就是下一秒晕厥过去她也不稀奇。但她又一时睡不着,她的脑子还在嗡嗡的转,一想到第二天就是银行的周会,她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明天不能迟到。还有,明天,哦,是今天胡睿就要回去了,应该一起吃个饭或者说点什么的,但他昨天一天都没怎么理她,晚上自己又有事......等到今天再说吧,现在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邱安的脑子还在嗡嗡响,一杯咖啡喝下去后,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她站起来,准备再给自己弄一杯。远远看见胡睿.拖着行李箱,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邱安打招呼:“今天回去啦?什么时候的飞机?”
他说下午的飞机,他中午走。
邱安问:“那为什么不在酒店休息一会儿,一会儿中午的时候直接从这里走。”
“今天还是工作日啊,怎么能无故旷工!”
“敬业!”邱安竖起大拇指。
“你这是要去拿咖啡吗?帮我也拿一杯。”胡睿又使唤她。
邱安拿好咖啡,胡睿已拿好自己的早餐。他对酒店的多样的早餐不感兴趣,从来只是两片吐司,两只清水鸡蛋,一杯橙汁,最后再来一杯咖啡。
胡睿剥着鸡蛋,问实习生怎么没来。
“我给她放了一上午假。要是你能帮我准备好我周会的东西,我上午就不上班了。”说着,做瘫在桌子状。
“你怎么了,没睡好?”胡睿问。
“我们俩昨天将近4点才回来。”
“为上海那边做事?”
“嗯,暴先生又要汇报。”
胡睿看着邱安,欲言又止,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邱安问。
“没什么。”说着,把另一只鸡蛋打破,不紧不慢的剥起来。
邱安突然想起:“这岂不是你在S市的最后一顿饭了。”她拿起旁边的橙汁:“来,胡经理,干一杯,一路平安!”
胡睿撇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剥他的鸡蛋。
邱安浑浑噩噩的撑了一上午,到了午饭的时候,直接趴在桌子上。胡睿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连饭都不吃了?”
邱安摆摆手:“不吃了,我困死了,要补一个觉。”她撑起眼皮看了胡睿一眼:“你现在是要走了吗?”
胡睿说是,邱安对他笑了笑:“那我们上海见。”
随即昏睡过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她恍然想起胡睿已经走了,打开邮箱,最新一封是他的邮件,他把数据这边的进展和待跟进事项都一一列出,下午的周会,邱安只要念出来就可。看到这,她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她有些措手不及,心里的失落也感受的深切,想到从昨天到现在,因为赶PPT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跟他怎么说上话。“就这么走了。”邱安默默在心里念叨。
之后的日子,邱安过的有条不紊,除了偶尔有时候要支持上海的工作,她每天上班下班,去健身房,准备周会,然后再跟进周会确认的工作。周末拉着实习生去找好吃的地方,她发现待的久了,S市也就那几个地方,渐渐觉得有些无趣。胡睿在期间联系她一次,给她看数据组为暴先生准备的通胜数据和天气数据,他们简单的聊了几句。上海的同事,自从宏观研究汇报成功以后,就全人力的铺在了上边,诗琪和暴先生也不再参与项目上的事情,邱安觉得上海已经遗忘了她。这样的生活,像是突然被谁按上了暂停键一般,邱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很快,他们所有的风险信号开发好了,现在邱安需要按照之前写好的方法论,将开发好的风险信号代入模型,然后根据事先确定好的样本数据,验证模型的漏报率,误报率和提前量。邱安先是把这期开发好的信号在训练集内,跑出最优的信号阈值和模型评分,然后放到测试集里,发现漏报率和误报率都高的惊人。她又尝试换了一段时间区间,减少了一些信号输入,但作用都很有限。后来她干脆把训练集和测试集合在一起,用抽样的方法生成很多个样本集进行训练,但无论邱安怎么尝试,最后的结果甚至无法达到一期结果的五分之一,更别提达到二期定下的目标。邱安开始紧张,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她后来想,新的模型既然效果这么差,不如先沿用旧模型,然后尝试在它的基础上加一点东西,总可以提高一些效果。于是,邱安连上数据库,打开了一期的验证报告,准备先复现一下一期的模型。让她惊讶的是,这版的结果差的更远,她再三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没出什么错漏。这时候,邱安的背后开始滋滋冒冷汗,之前的模型验证报告的结果,是怎么出来的。
她先是打电话给安娜,跟安娜确认了下之前模型的方法论和验证方法。安娜开始还很有耐心的给她讲解,后来好像察觉到了邱安的意图,便含糊其辞起来,后面直接说,这件事过了这么久了,都忘记了,然后就借口有事慌慌张张的挂了电话。
她之后又拨打了朝阳的电话,问他样本数据和信号数据是谁提供的,他说样本数据是银行这边提供的,信号数据是安娜提供的,她接着问他,既然银行已经提供了样本数据,为什么不把信号数据一并提供了呢,他说银行这边没有全部信号数据,只有推送给他们突破阈值的数据,全部的数据还是要从你们这边取。
邱安大概猜到了原因,她随即问诗琪把之前发给朝阳的数据转给她一份,她收到之后跟数据库的数据比对了下,果然有很多不一致。她恍惚想起几个月前做紧急需求的时候,参与过设计一个模型模板,模板不是以参数为变量,而是以数据为变量。但当时自己刚来不久,不知道整件事的背景,只当是完成一件上边交代的事情。她没想到,自己在cook数据上,也出了一份力。而这个报应,最终落在自己的头上。
“我完了。”邱安瘫在椅子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块礁石上,面对着滔天巨浪,下一秒就会砸向自己,但她无处逃遁,只能颤抖着迎接自己的死亡。
“这个项目怕是要砸在我的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