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醉酒的人

我想我是醉着的，同时又是清醒的。外面下着雨，空荡荡的房间和空荡荡的世界，就像我背着空荡荡的包袱来到空荡荡的东阴谷，过完了空荡荡的一生，什么也没有留下来。那时的我还年轻，对未来充满幻想。没有爱慕的人，却一身温暖。如今，我的妻子女儿都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应该比这里暖和许多。我想死又不想死，想活又不想活。我犯了什么错，命该如此。我的孩子有什么错，要英年早逝。可恨的命运，为何不独独向我开刀。就因为我固执己见，永难屈服吗？假如我屈服过，哪怕一次，我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千百倍。但我一次都没有，我始终维护着自己的良知。可悲的良知。假如当时我娶了校长的千金，假如我向主任低头，假如我跟随老张离开，在无数个机遇里，我只要抓住一个，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我也许早已经成为了校长，省级优秀教师，大富豪，诗人。无论哪个，都比现在的我要好很多。多少次，我梦到那日，女儿询问我的意见。我多么傻，把女儿推进了火坑。该死的人是我，为何要惩罚我的女儿。她天真无邪，丝毫不懂得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无论我是什么，哪怕是帝王，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悲痛。我唯一的孩子，你知道我多么怀念以前的岁月吗？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你想去南方，我不同意。我怕我见不到你。先是你的母亲，接着是你。怎样的人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只有天性泯灭的糊涂虫吧。我想站却站不起来，想遗忘却记得更深。尤其回到家中，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会让我潸然泪流。我有什么错，你们有什么错。他们有什么功勋，值得上苍如此区分对待。我应该再喝一些，最好永不醒来。然而就这样离去，我们什么都无法留下。没有孩子，就没有母亲。没有死亡，就没有生灵。没有你们，也没有我。我背着行囊，走完我的一生。是死亡，最后的终点，最后的重逢。我们又能是一家人了。多么好，多么美妙。我还能背着你听你唱歌，还能一边看报一边等你做好饭菜上桌。要说不幸，我们也算幸运。我爱你们，你们也爱我。我们的爱永世不移，会被掩埋被遗忘会被黑暗吞噬。但只要它露出模样，永远是那么温馨。可你们走的太早，留给我的思念又太深。天大地大，已没有一个人像你们那般爱我。日夜不虚，也没有人能让我那般疼爱。佩兰，你可知道当你第一次叫出爸爸时，我是多么激动吗？我还写了诗，尽管很不押韵。我的妻子，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我是个幸福的人又承受着巨大的不幸。我是个不幸的人却有过最幸福的岁月。我们本是孤单的来到世上，最后又得独自面对死亡。如风吹柳絮般坠落，如野火吞荒草般消亡，如白雪坠入河流般无迹可寻。然而，我想，人世间的悲痛莫过于思念了吧。最幸运的也是能够思念，思念你们，思念我们一起渡过的时光。只是走的越晚，留给思念的角落越多。我摇摇欲坠，又能听见雨声。所以是在人间，不在那边。我该怎么活下去呢？我没有答案。只能活一天醉一天算一天。我既没有梦想也见不到你们，生活对我如囚牢。我想告诉我的学生们，但愿他们能够听见，有人爱，又被疼爱，是世上最幸运的事了。牢牢抓住它，不要让它滑走。做一个正直的人，正直的去爱，正直的去生活，即便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也远比几十年的浑浑噩噩更痛快，更有滋味。对，这就是我要说的。正是如此，能够预料的不算意外，能够握住的只有现在。现在，去爱吧，从爱自己开始，让自己变的正直，然后去爱别人吧。这算是我的遗言了。作为一个在东阴谷这个小地方教了一辈子书的默默无闻的老师，这是我最后的感悟。不要害怕失败，唯有不能遗忘的才是属于我们的。人只要活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不要怨天尤人，白白耽搁自己。良知，是人最后的也是最基本的底线了。大体上就是这样。。。能被自己的学生们请去喝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今夕何夕，与子泛舟。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长亭外，古道边，蒲城新柳为谁绿，江水江花岂终极，好一个人间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