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夏正埋头写作业的时候，坐前面的孟欧头也不回地朝她书桌上丢一张折成小方块的字条，她狐疑地打开来一看，只有一句话：晚上八点请到学校操场。没有署名。毕夏用笔戳了戳前面的孟欧：“谁给我的？”
孟欧正在思考问题，有些不耐烦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前面。”毕夏还想问什么，孟欧已经转过身去了，他前面的人是齐莉莉，这字条显然不是她传的……毕夏吃不准给她字条的人是真的约她有事还是恶作剧，她抬眼望去，前面的人都埋头写着作业，也没有谁回头主动给个眼神认领一下这张字条。
黎允儿瞄了一眼她手里的字条，“扑哧”一声就笑了。
“你笑什么？”毕夏把字条揉成一团放到桌角，准备下课的时候扔掉。
黎允儿把那张字条重新摊开来，撇撇嘴：“你说你长得也不是桃花眼，怎么就这么招桃花？”
“别瞎说。”毕夏一副“不理人”的态度，埋头继续做功课。她跟黎允儿都是走读生，可以不用上晚自习，但有时候老师会来占用一些晚自习时间补课，一些走读生也不会错过这堂课。
上了高二以后，美术课和体育课明显调整了，一个星期只有一节课，而且有时仅有的一节课还会被主课的老师占用。老师们为了争课还会起冲突，可见他们的压力也很大。刚开学的几节体育课和美术课被占用了后，钟原就出来制止了。他作为高二（1）班的班主任，显然比其他老师管理得更放松些，课间的时候他会把埋头写作业的同学给赶出教室，让他们去活动活动，放学的时候也会组织大家参加一些体育项目，他上课的气氛也很轻松，讲完课剩余的时间会跟大家侃侃他的青春成长经历，同学们都不怕他，私下里管他叫“老棉花”，有时候当着他面脱口而出，他也不恼，笑一笑，就应下了。
“肯定是你的暗恋者！”黎允儿笃定地说。
毕夏没有回答，她正在做一道三角函数的数学题，演算纸已经写了两张，可还是没有找到正解。
钟老师讲课的进度挺快的，从集合、函数、不等式、复数、排列到组合……她刚刚弄明白这个问题，课程就进入了新的阶段，等她消化完这一章节，新的章节又开始了，各种知识点融合在一起，她觉得她就像一个瘦子要吃掉一大堆东西，太勉强了。她只能不停地在后面跟着老师的进度追赶，越发吃力。她其实在数学上已经花费了大部分的时间，练习册也多是数学题，可是她也只能勉强保持现在的成绩，再提高很难。
“毕夏。”黎允儿见她没有回答，推推她的手臂。
“干吗？”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晚上去不去？”
“哦。”毕夏自言自语，“2f（x）的解到底去哪里了？这一步骤不是应该用指数函数公式？”
黎允儿摇摇头：“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黎允儿再看看那张字条，字体清冷简洁，不张扬也不小家子气，倒是挺合她的心意。她在全班扫视了一遍，思忖到底是谁呢？谁会给毕夏传这么神秘的字条？不过黎允儿也知道毕夏没什么好奇心，自从上初中开始，就有男生往她书本里塞情书、礼物，或者直接拦着她表白，可她统统不理，要是被问得急了，就是一句：“我只喜欢成绩比我好的男生。你成绩好像还没我好呢。”一句话呛得对方要吐血。
黎允儿倒是对初恋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想象，期待着自己的白马王子踏着七色彩云而来。上次表白失败对黎允儿来说也不算什么打击，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我只是诚实地告诉你，又没有伤害任何人。
放学的时候，毕夏准备回家，黎允儿一把拉住她：“你忘记了？”
“忘记什么？”
黎允儿吞咽了一下：“我有作业没写，你今天陪我上晚自习吧。”她一看毕夏的表情，就知道毕夏忘记字条的事了，可她已经被那张字条激起了满满的好奇心，或者是被那清秀的字迹给吸引了，决定去一探究竟。
毕夏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从来不喜欢上晚自习的吗？”
“别废话了，我们去吃饭吧！”黎允儿一把攥住毕夏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她往外面拉。
“你慢点儿！”毕夏被她拉得横七竖八，一路踉跄。要说黎允儿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她就连跟男生掰手腕也不会输，真是女中豪杰！
学校的餐厅黎允儿总是吃不惯，她喜欢去学校外面的餐厅点小炒，但中午是不能出校门的，她就提前跟餐厅的老板说好，到了中午饭点就把菜送到学校的铁门口，她从铁门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像黎允儿这样的学生还不少，老师三令五申，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总是有办法从学校外面偷偷地把饭菜运进来。
毕夏和黎允儿走在九月的晚霞里，光镀在她们青春逼人的面孔上，有着说不出的美好。
她们一路说笑，从过道这边走来的楚君尧看到她们，怔了一下。自从开学那天两个人有些不欢而散后，这些天都有些别扭，楚君尧没有去找过毕夏，毕夏也没有回（7）班找过他，两个人见着了招呼也不打，仿佛成了陌生人。
黎允儿看到楚君尧，扬声喊：“我们去吃饭，一起吧。”
“我在等何晨宇。”楚君尧刚从篮球场下来，还穿着一身球服，眉毛、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汗，一身热气腾腾，他看了毕夏一眼，风轻云淡地问：“哪家？”
“麻辣四川。”黎允儿飞速回答。
“知道了。”楚君尧淡淡地回答。
等到楚君尧走远，黎允儿侧身看了看毕夏：“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还没有和好呀？”
“拜托，我们根本就没有吵架，好不好？”
“要是我是楚君尧，也会生气。”
“生什么气，有什么好气的？”
“去文科班的事呀，你竟然都没告诉过他。”
“有什么好说的？”
黎允儿跳到她面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楚君尧喜欢你！”
毕夏“嗤”一声：“爱情小说看多了吧？”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中言情小说的毒太深了！”毕夏撇撇嘴，“不过干吗非要喊他们一起吃饭？”
“想有人请客！”
毕夏笑了笑：“我可以请！”
“就是帮你节约嘛！”黎允儿撇撇嘴，目光转向一边，她看到花坛边坐着一个女生，她静静地坐在阴影的位置，手里举着一个馒头，专注地在看一本书，好一会儿她才咬上一口。女孩身材纤细单薄，小脸小小的，下巴很尖。
黎允儿叹口气：“我要是能像她吃那么少，我也就减肥成功了。”
毕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那个坐在花坛边的女孩。显然这个女孩并不如黎允儿想的那样，是为了减肥才吃这么少。她一看就是家境不好的女孩，穿着宽大的校服，内秀的模样。耀华中学是公立学校，很多学生都是从外地考来的，里面不乏农村的学生。他们吃穿用度都很节省，学习也很刻苦。而在一个班级里，也在无形中有着自己的圈子，城里的一拨，农村的一拨，这个地区的一拨，那个地区的一拨儿……这种感觉不是刻意的，但大家又是不自觉地形成了这样一个圈子。
黎允儿也不等楚君尧他们，直接把菜点好，因为这个时间餐馆的生意极好，两层楼，楼上楼下都全挤满了学生，三五个人一桌，好不热闹。因为生意好，上菜也很慢，所以黎允儿一坐下就嚷嚷着点菜。
等到上来两个菜的时候，楚君尧、何晨宇，还有敬嘉瑜走进了餐厅，黎允儿一眼看到他们，站起身来挥挥手：“这儿，这儿！”
三个男生一进来就吸引了好些目光。也难怪，他们仨身形都修长挺拔，气质俊朗出众，站在一起尤为打眼，堪称耀华中学的F3。特别是何晨宇，一身名牌，像个处处炫耀的暴发户，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说起他们三个，性格也颇为不同：楚君尧性格随和，个性平稳，外向积极；何晨宇张扬热情，大大咧咧；而敬嘉瑜则是沉稳温柔的男生，对谁都彬彬有礼、谦逊礼貌。
何晨宇看到毕夏身边的位置，给楚君尧使了使眼色。楚君尧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毕夏也没有看他，跟何晨宇他们说起话来。
“知道不？前几天我去办公室，看到我们班‘小飞刀’跟你们班‘老棉花’在那里吵起来了，还闹得挺厉害，办公室其他老师劝都劝不开。”何晨宇一坐下就眉飞色舞地开始八卦。“小飞刀”是（7）班班主任罗老师的绰号，他是留洋博士，对学生甚为严厉，虽然批评人不带脏字，却能让人胸闷好几天。
“不像呀！”毕夏瞪大眼睛，“钟老师看着挺和蔼可亲的。”其实在他们心里，“老棉花”是太“和蔼可亲”了，大约是才来学校的缘故，没资历、没背景，见到其他老师都礼让三分，他竟然还会跟年级教学处主任争执，真是胆大妄为。
“是关于排课的事。”何晨宇继续说，“‘小飞刀’说以后晚自习多排几节主课，‘老棉花’跳出来反对。你们都没看到，‘小飞刀’气得脸都绿了！”
“就算学校不要求上晚自习，我敢保证，90%的人都会主动上晚自习，而那些住校生……”黎允儿撇撇嘴，“我的天呀，要把他们放在古代，头悬梁锥刺股都算不得什么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有钱的爹妈，动不动就可以送出国！”楚君尧不无讥诮地说。
“出国有什么好？我还不乐意呢！一想到不是牛肉就是汉堡，我就能预见我肯定会变成真正的大胖子！”
“好像你现在也不瘦呀！”何晨宇哈哈大笑起来。
“走开！”黎允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本姑娘身材挺好的！”
“对对对！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珠圆玉润！”何晨宇忍不住用手指戳戳黎允儿的肱二头肌。
黎允儿气得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就朝后掰，何晨宇立刻脸色大变，嚷嚷起来：“女侠饶命，疼呀！”
“服不服？”
黎允儿稍稍用力，他眉头都皱起来，一叠声回答：“服服服。”
这是黎允儿和何晨宇在一起常有的戏码，两个人掐来掐去，最后都是黎允儿以暴力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毕夏看着他们在那边闹腾，不由得笑了。
楚君尧想要打破和毕夏的僵局，没话找话地问：“昨天的单元测验，惨不忍睹吧？”
既然楚君尧主动搭话，毕夏也就不跟他端着了。原本两个人的吵架就有些莫名其妙，何况她也真的有问题想问他：“最后两道大题都错了。”这次的数学单元测验毕夏原本以为准备得很充分了，可是一遇到函数题，她就会把各种方程式弄混淆。
今天早上钟老师评讲过卷子，但他也只是有选择性地重点讲解了几道题，还是简便算法，毕夏都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钟老师已经开始讲下一题了，这让毕夏感觉到头痛。
自从上高二，她越发明显地感觉到数学的困难性，每一章、每一节都环环相扣，一个地方没有弄明白，后面的内容就更看不懂了。这对她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她从小到大，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三名，现在到了（1）班，这次的数学测验排名瞬间跌到二十名左右。虽然钟老师没有找她谈话，虽然父母也没有过问过这次考试，但她觉得被所有人批评了，真是备受打击。
“把卷子给我。”
毕夏正好随身带着卷子，感激地看了楚君尧一眼，把卷子摆到桌上。另外三个人也习惯他们这样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讨论功课。楚君尧把草稿纸拿出来，钢笔飞速地在上面演算，每一个步骤都会停下来问毕夏弄懂了没有，毕夏认真专注地倾听，微微仰起的面孔，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着灯光，睫毛微微地抖动，楚君尧忽然抬头看见，心里微微一怔，一种微妙的情绪满满涌动。兴许是被毕夏盯得有些紧张了，楚君尧的语气为了掩饰变得严厉起来。
“还不明白？就说你们女生到了高中，不管以前成绩再好，脑子都不够使了！”
毕夏有些不悦，想要把卷子收回，楚君尧眼明手快地一把摁住：“行了，好好听着！你要找出规律来，一看到这种类型的题就用这个等式去推算……”
此时，菜也陆续上来了。其他人也不管他们俩，热热闹闹地吃起来，毕夏和楚君尧等到把题讲完了，发现菜都少了一大半。
“你们是饿死鬼投胎吗？”楚君尧没好气地说。
“主要是黎允儿！”何晨宇一边大口嚼饭，一边朝黎允儿那边努努嘴，“她简直是吃货里的战斗机！”
“你也少吃点儿！”楚君尧不客气地朝何晨宇伸向排骨的筷子打了一下。
敬嘉瑜把面前的菜朝毕夏面前推了推，微微一笑：“快吃。”
毕夏笑了笑：“谢谢！”停顿一下，又问：“你上次借我的书早看完了，我总忘记还给你。”
“我看过了，就放你那里吧！”敬嘉瑜淡淡地回答。
“我觉得第三部完全没有必要写！”毕夏想了想说，“就让天吾和青豆在怀揣希望的等待里结束，这样还现实一些。第三部他们的相遇有些牵强，就像是作者为了拿版税而非要多出的一本书。”
敬嘉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们女生不都是希望大团圆结局吗？”
“毕夏就是个超现实主义者！”黎允儿含着满口菜嘟囔地插进话来。
“不，我倒觉得毕夏是个理想主义者！”敬嘉瑜笑笑，“希望把最美好的感觉留在当下。”
“喂，说点儿能听懂的？”何晨宇不满地说。
“他们说的是村上春树的《1Q84》，能听懂吗？”
“写《灌篮高手》那个人？”何晨宇问。
其他四个人齐刷刷地对他喊了一声：“走开！”
何晨宇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难得这么齐心！”
敬嘉瑜又说：“故事倒是很特别，就像一个茧，你根本剥不到最后一层。”
“也许十年后重读，会发现新的线索。”毕夏点点头。
“1Q84是一个想象中的世界……”
“但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已经置身于1Q84年。空气变了，风景变了，规则也变了。我们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带问号的世界。”毕夏说的是书里的句子。
楚君尧看他们讨论起书的内容，心里对敬嘉瑜的殷勤有些不满，虽然他明知道敬嘉瑜对毕夏根本没有心思，他就是那种对女生都很照顾的性格。可是，在楚君尧心里，倒是宁愿谁都不要来照顾毕夏，由他来照顾就好了。
一顿饭吃得热闹无比，何晨宇插科打诨，与黎允儿针锋相对，敬嘉瑜讲奇闻轶事……只是普通的饭菜而已，但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楚君尧也因为和毕夏这么多天的冰冻关系有所缓和，心情大好。吃过饭后，各自散去。
毕夏和黎允儿回教室，本来黎允儿想让毕夏一起去操场的，但毕夏一心只想着今天楚君尧给她拟的几道题，头也不抬地说：“我忙着，还有几页练习册要做。”
黎允儿叹口气：“这才开学你怎么就搞得如临大敌似的？何况刚刚考完试！你就不能放松放松？”
好一会儿毕夏都没有吭声，已经在演算纸上开始勾勾画画，小声嘟囔：“原来是这里算错了，这下我总算找到问题了。”
黎允儿愤然转身：“算了算了，我自己去！”
夜晚的操场，除了几盏镭射光，就是黑黢黢的一片。清冷的银钩悬在墨黑色的天际，微凉的风过，旁边的梧桐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个初秋的季节，显得格外柔和舒适。
黎允儿深深吸了口气，似乎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芬芳。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有些微微烦躁，虽然学校不要求走读生上晚自习，但抬眼望去教室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只空出几个位置，就好像药板上被拿出的几粒，有些突兀。每一张课桌上都堆满了厚厚的书本、练习册、笔记本。每一个人都在埋头唰唰地演算着，气氛在无形中让人感到紧迫感。
耀华中学的升学率从来不是虚的，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在学，就好像一场赛跑，你追我赶，停一下，心里就会羞愧不已。黎允儿一直在羞愧，但又一直安慰自己：“好吧，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做落后分子，就让我牺牲自我成全别人吧。”
通过操场有一个高的平台，黎允儿刚走到平台上的时候，忽然间就被眼见的景色镇住了。
在平台下面的那块空地，一条火龙迅速蹿开来，以势不可当的姿态燃烧成一颗巨大的桃心，而在桃心的里面，是“毕夏”两个字。有好几秒的时间，黎允儿都不能动弹，她被惊呆了，那火红的颜色在她的瞳孔里深深地跳动，而在火光的旁边，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男孩儿的身影。
黎允儿喊了一声：“谁，是谁在那里？”
对方没有回答。
黎允儿开始朝平台下面跑去，她明白那个写字条的人约毕夏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到这一幕。好可惜，毕夏没有看到这么隆重壮观的一幕——太浪漫，太令人感动了！
等到黎允儿跑下平台，朝那颗火红的桃心走近的时候，那个点燃了“它”的男生已经悄然离开。黎允儿抬眼朝四周看了看，但四周都是黑黑的，根本看不清。
到底是谁？这个神秘的告白者会是谁？黎允儿的八卦精神被强烈地刺激起来，她拿出手机啪啪啪地拍起照片来，还故意挡掉毕夏的名字，把那颗桃心当作背景自拍起来。等到美美地拍了几张，火势渐小，已有值班的老师朝这边过来查看，她这才意犹未尽地跑开。
一走进教室，黎允儿往脑门子一拍，自己真是笨呀，离开教室的时候应该看看谁没上自习，那样八成就能找到向毕夏表白的人。可是现在再看看，教室里已经走了好些人，而毕夏还坐在座位上，神情凝重地在纸上演算着。
“毕夏，毕夏。”黎允儿坐到座位上，推了推毕夏的胳膊。后者头也没抬地回答：“别吵。”
“你知道我刚刚在操场看到什么了？”
“这个求ΔF1PF2的面积，点P是在双曲线上，那双曲线的定义……”
“毕夏，有个人暗恋你呢！”
“∠F1PF2=90°，两边是平方……”
“毕夏，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了！”毕夏突然笑起来，“F1、F2为双曲线的两个焦点，这样再用双曲线的定义，就可以推算出最后的答案了！”
黎允儿终于被她彻底打败了，拿出耳塞，伏在桌面上，把毕夏的数学世界给关在了外面。她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对着手机上刚刚拍的照片发呆。轻快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全世界只对你有感觉/玩得再疯再野/你瞪一眼我就收敛/马路再宽再远/只要你牵就很安全……”
等到毕夏把习题做完，抬起头来时，看到黎允儿正在旁边酣睡，唇边还流着涎水。她好笑地拿掉她的耳塞，凑过去说：“醒醒，黎允儿，醒醒，回家了！”
黎允儿慢悠悠睁开眼，看到毕夏，不无抱怨地说：“你终于做完了？”
“还有几道习题，回家再做！”
黎允儿有些困乏，艰难地振作起精神，擦擦唇边的口水，伸个懒腰：“今天晚自习谁不在？”
“你不在呀！”
“我是问除了我还有谁。”
“我怎么知道？”毕夏狐疑地反问她。
这个时候，黎允儿和毕夏收拾好书包，朝教室外走去，身后一个声音朝他们这边喊起来：“魔教教主，给我一碗方便面！要香菇炖鸡的！”
黎允儿和毕夏下意识地朝教室门口看去，一个女生背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提着一个保温瓶点点头，开始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方便面来。毕夏朝她的包里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全是方便面。她明白了，这个女生是来兜售方便面的。
学校里贫困生不少，但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而且耀华中学的奖学金制度也挺不错，这也更激发了贫困生的学习积极性。但是在学校里做生意勤工俭学的倒是很少。毕夏再定睛看了她一眼，想起她是下午放学时在花台边吃馒头的那个女生。巴掌大的面孔，有些怯怯的表情，动作轻轻的，像只猫。真奇怪，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女生，竟然会被大家称作“魔教教主”。
毕夏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触碰了一下，毕夏友好地笑了笑，而对方却迅速地低下头。这让毕夏有些发怔，而身边的黎允儿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自顾自挽着毕夏的胳膊风风火火地朝外面走去。
此时是放学时间，学校里热热闹闹的，住校生们开始要准备结伴回宿舍，学习了一天，也许现在才是最轻松的时刻。
“你今天没有看到，太可惜了！”黎允儿把手机举到她面前，“不知道是谁在操场上向你表白呢，他用树枝枯草堆成一颗桃心，浇了汽油点火烧起来，烧得半边天都要红了！太壮观了！太壮观了！太太太壮观了！”她为了加重语气，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几乎要瞪出来了。
毕夏朝她的手机扫了一眼，淡淡地说：“哦。”
黎允儿瞪她一眼：“你难道不感动吗？要是有人为我做这样的事，我会立刻扑过去抱住他！”
“那你扑上去呀！”
“可惜又不是向我告白。”黎允儿走到车棚，看到不知道是谁取车的时候碰倒一辆单车，后面的几辆单车统统被压了下去，而自己的那辆正好被压在中间，她单手就提起一辆单车轻巧地放到一边，又单手举起一辆，直看得旁边的男生目瞪口呆。
黎允儿白他一眼，气壮山河地吼一声：“没见过美女吗？再看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男生吓得缩缩脑袋，一溜烟赶紧跑了，一旁的毕夏看得忍俊不禁。
“真不好奇？”黎允儿没头没脑地问。
毕夏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奇什么？”
“那个人是谁。”
“跟我没关系吧。”毕夏推着单车，单脚撑地在一旁等黎允儿，“明天还有政治测验……我还有几个要点没有记住！”
黎允儿恨不得踹她两脚：“毕夏，你这都被摧残成什么样子了？这该死的耀华中学！把未来的花朵变成了一台冷酷的学习机器。”
毕夏笑了：“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你以后就别看了！”
黎允儿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这大好青春，不轰轰烈烈一番，那太对不起青春，对不起自己了！等到时光过去，回头望望，我的青春就是淹没在一片题海里苦苦挣扎，那我会后悔莫及！”
毕夏骑上单车，和黎允儿并肩前行，她还听着黎允儿在那边絮絮叨叨：“毕夏，你想过恋爱吗？你觉得恋爱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张爱玲写的，遇到那个人，就低到尘埃里；还是张小娴写的，喜欢上一个人就像毛毛虫蜕变成蝴蝶？我觉得我好像快要变成蝴蝶了……”
“你喜欢上谁了？”毕夏笑着转过身问。
“不知道。”
毕夏“扑哧”笑出声：“那你觉得……”
“我真觉得我会喜欢上谁，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我觉得我的心跳已经在加快了！就好像今天在看到那个燃烧的桃心时，我也被燃烧了起来。毕夏，你别不相信，我现在感觉我的血液也开始升温了……这就是要恋爱的征兆了！”
“我看你是头脑发热！”
“那我要喜欢谁呢？楚君尧好不好？”黎允儿故意问。
“你不是早就喜欢他了吗？”毕夏没注意前面的一颗小石子，车轱辘轧上去，车身摇晃了一下，她赶紧抓紧车把。
“告诉过你好多次了，楚君尧早就是过去时了。”
“那现在时是谁？就何晨宇吧，都是‘富二代’，挺合适的。”
黎允儿“嗤”一声：“就他那小身板，我一戳就戳破了！”
“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弱？”
“我一定要找一个高大威猛的……”
“王梓剑挺合适的。”
话音刚落，毕夏已经加快速度朝前，因为她已经听见黎允儿在身后哇哇大叫。王梓剑是他们年级里最胖的男生，绰号“巨胖”，一米八的个子两百多斤，身型硕大，就像相扑运动员，就连黎允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不敢去招惹他。
黎允儿觉得毕夏这样说，是故意气她。在身后一边追一边嚷嚷：“好你个毕夏，你给我停下来，你再不停下来我就用降龙十八掌了！”两个人一路闹腾，回家的路变得轻松而愉悦。
毕夏到家的时候，沈冬晴刚刚从女生宿舍楼里出来，她的帆布包已经空了，所有的方便面都卖出去了，今天的运气不错。她的心情有稍许的愉悦，在遇到提着保温瓶上楼的程念时，还感激地冲她微笑了一下。
卖方便面这件事还是程念教她的。起初她脸皮很薄，下晚自习的时候坐在座位上，紧张得汗都要流下来了，她想要开口，可是嗓子像被捏住了，又急又恼的时候，程念站起来大声地说：“沈冬晴，你不是在卖方便面吗？有什么口味的？给我一盒。”
此时已经是八点半了，好多人都饥肠辘辘，听说有方便面卖，都纷纷要买。沈冬晴准备的十盒方便面一下被抢购一空，等她反应过来，手上就是一沓现金。批发来的方便面两块八一盒，她卖四块钱，一盒能赚一块二，十盒就是十二块钱。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她可以赚到十二块，足够她两天的生活费了。
是程念最早发现沈冬晴的困顿：班上要交活动经费，不过是五十元钱，其他人都交了，而沈冬晴却迟迟没有交。程念问过她一次，沈冬晴脸涨得通红，嘴唇都在微微地抖，她说：“明天吧，明天我会交。”
可是到了第二天，沈冬晴还是没有交，程念想要问问她，竟发现还没有走近，沈冬晴已经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了。程念稍稍留意了一下沈冬晴，她虽然是走读生，却是班上最早来、晚上最晚走的人。
开学一个月了，她形单影只，独来独往，成天穿着校服，就像个影子一样。但班上的同学对她一点儿不陌生，因为自从沈冬晴来了以后，每一次的测验她都是垫底的那个人，而且分数还史无前例低得离谱。
各科老师不止一次在班上点名批评这名转校生，有时候颇为严厉，也难怪，她这样的成绩还能待在耀华中学简直就是奇迹。
沈冬晴孤僻的性格在班里也不受欢迎，没有一个圈子能够接受她，她也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程念揣测过她为什么能来耀华中学，凭她的家境根本不可能有关系进来，而她的成绩这样差更不可能是特招生。
其实她也挺勤奋的，下课的时候总坐在座位上，咬着笔头写作业，除了上厕所她好像都不曾从椅子上挪开一步。她也从来不在食堂里吃饭，中午在学校餐厅打一份素菜，晚上就是馒头或者粥。因为别人发现她总是吃馒头，给她取了一个“魔（馍）教教主”的绰号，光听这名字已经让她觉得屈辱悲愤，但是她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程念是个热心肠的人，又有一股做班长的责任感，本来想着帮沈冬晴把那五十块的活动经费给交上，但又怕伤了她的自尊，想了想，就跟沈冬晴说，她可以勤工俭学。
沈冬晴起初很迟疑：“在学校里做生意，赚同学的钱，他们……他们会怎么看我？”
程念主动拉起她的手：“你这是劳动所得，再说了也方便大家。你都不知道一下了晚自习我就觉得肚子饿，咕噜咕噜地叫，真难受。要是能吃上一碗方便面那就太好了。”程念的家在附近的县城，家境实属一般，她放假的时候也需要做兼职来贴补家用，所以她的生活经验要比来自山村的沈冬晴丰富些，也能够为沈冬晴出主意想办法。
“可是……”沈冬晴一直谨言慎行，总是把自己藏得严严的，也不与其他同学来往。突然让她跟同学做生意，她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但是程念的提议让她有些心动。
“你就先试试吧！先进十盒，要是卖不掉，我全买了。”程念鼓励沈冬晴。
“老师知道了会批评我吧？”沈冬晴还是不放心。
“没事，都放学了，老师也不管。”
沈冬晴还想说什么，程念拍拍她的肩膀：“就试一天？”
沈冬晴迟疑了好多天，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有天晚自习的时候，她听到楚君尧在问何晨宇，有什么吃的没。何晨宇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巧克力，被他们几个男生一抢而空。每个人也只分了一点点，看着楚君尧那不甘心的样子，她终于下定决心试试卖方便面。
第二天的十盒方便面被卖掉后，她又感动又意外，平时那些从来没有与她讲过话的同学都主动跟她说话：“有酸辣粉没？下次可以准备白家的酸辣粉，我喜欢吃那个！”“沈冬晴，没看出来呀，你还挺有心思的！”……有些沉闷压抑的教室也因为这些热气腾腾的方便面而变得热闹温馨起来，有几个人分食一碗的叽叽喳喳声，有呼噜呼噜大快朵颐的声响，还有围坐在一起聊天的声音。
沈冬晴沉默地望着他们，唇边有了淡淡的笑容。
后来别班的同学知道沈冬晴在卖方便面，也开始找她买，她有时候一晚上能卖掉二十几盒方便面，顺带再卖点儿牛奶零食之类的，多的时候一个晚上能赚二十来块。渐渐地，她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拘谨，准备了暖水壶可以帮人冲泡，只是她依然很沉默，不主动问人。
沈冬晴靠着赚来的钱可以应付平时的生活，也在慢慢努力地适应在耀华的生活。
夜里，沈冬晴坐公交车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说是家，其实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地方，裴叔叔一家跟他们家非亲非故，而显然他们对她和她的家人也颇有怨言。虽然没说出来，但从他们疏离的态度就能感觉到他们的不满。在他们看来，他们一家是被沈冬晴一家讹上了，而且不知道讹到什么时候。可是他们又无可奈何，因为沈冬晴的母亲真的半身不遂了。
一想到母亲的伤，沈冬晴的心就犹如刀绞。撞伤母亲的肇事者就是裴向成，而母亲在醒来后知道自己脊柱受伤永远都没有办法再站起来走路后，倒显得很平静。
裴向成让律师来谈赔偿的事，母亲说，她不要赔偿，只要他们能让女儿沈冬晴进耀华中学，而且这两年他们要照顾好她的女儿，等到沈冬晴考上大学，他们承担四年的大学学费，其他就一笔勾销。
裴家不想拖泥带水，他们也怕被缠上，耗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所以一直在提高赔偿款，从二十万元到三十万元一直到五十万元，沈冬晴的母亲都没有松口。
就连沈冬晴的父亲都说：“算了，这么多钱。小晴上学足够了，还有余下的钱可以给你治治病，这房子也该修修了……”
母亲打断他：“不行！这些钱管不了我女儿一辈子！她需要一个好前程，她需要上大学！”葛素琼没有念过书，连字都不识几个，但她知道，要改变女儿的命运，唯有读书。他们这辈子就只能待在这个山村里了，穷困，疾病，无可奈何，她不能让女儿重复这样的命运，她要让女儿走出去，为此，她能够接受自己永远没有办法站起来的现实。
沈冬晴起初怎么都不愿意，她不想离开父母，不想离开家。何况这是用母亲的健康换来的，那些天里，她一直隐忍沉默，怎么都不肯松口。沈冬晴帮着收拾房间，洗衣做饭，给母亲翻身，擦洗，喂饭，梳头……直到那天，母亲自己滚落下床来，非要爬到海边去，她一边艰难无望地想要挪动身体，一边哭喊着：“小晴，你要不答应，妈妈还不如死了！”
沈冬晴抱着母亲泣不成声，那是她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绝望和心痛在她心里划出重重的伤痕，每一次，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一幕来，就再也没有办法退缩了。沈冬晴来到了城里，住进了裴家，也进入了之前只是听说过的最好的高中，耀华中学。
能进入耀华中学全靠着裴向成的妻子周媛的关系，裴向成是一家企业的高管，周媛是市医院的副院长，虽然人脉颇广，但也费了好大周折。因为葛素琼说了，如果不让她女儿进耀华中学，那就让裴向成进监狱。
可以想象，沈冬晴是以怎样尴尬的身份住进了裴家。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她和保姆徐阿姨住一间房，本来就逼仄的房间就给她摆了一张弹簧床。徐阿姨对她的到来本就颇为不满，何况还要跟她分一间房？徐阿姨总是冷言冷语地对她。若是沈冬晴弄出一点儿声响，都会被她指责，或者她想开灯看会儿书，徐阿姨“啪”一声把灯关上。沈冬晴一个人盖着被子，在黑暗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每天早早地离开裴家，除了周末，平日里从来不在裴家吃饭。茶几上的水果不会碰，就算裴叔叔递给她，她也默默地放回去。他们一家也觉得她性格乖张吧，这样也好，她就只是在这里住一住，不给他们惹麻烦就好。他们以为沈冬晴会有生活费，但沈冬晴的父母以为她在裴家吃饭，只给了她很少的钱。没有想到沈冬晴出于自尊不肯在裴家吃饭，每天只能在学校吃最少的东西，尽量花最少的钱。
这就是沈冬晴的处境。尴尬，别扭，委屈，艰难，困顿……可是她都要承受下来，她的内心慢慢地变得坚强起来，她越发少地去哭泣，去害怕。她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吧。
沈冬晴在楼下的时候，旁边蹿出来的影子吓了她一跳，然后传来裴雨阳不耐烦的声音：“做贼去了吗？这么晚才回来！”
沈冬晴被吓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也就没有回答他。裴雨阳是裴家的独生子，比沈冬晴大一岁，念的是私立高中。平日里裴叔叔和他这个儿子一见面就吵，裴雨阳总是在外面打架惹事，很是让他们头痛。有一次沈冬晴都看到裴叔叔气急败坏地拿起茶杯就朝裴雨阳打过去，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沈冬晴也尽量躲着裴雨阳，不去招惹他。
“真烦人！”裴雨阳不悦地说，“一会儿你回去趁我爸妈不注意给我扔件外套下来。”
沈冬晴这才注意到他的T恤衫上撕破了一道口子，一看就是跟人打架了。沈冬晴没有吭声，不想掺和这些事，免得被裴叔叔知道了会指责她，正想要上楼的时候，裴雨阳粗鲁地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喂，乡巴佬，跟你说话呢，你聋了还是哑了？”裴雨阳从来没有喊过沈冬晴的名字，也很少跟她说话，实在需要与她讲话，开口就是“喂”“那谁”“村姑”“乡巴佬”，他的语气既轻蔑又无礼，沈冬晴只是沉默地忍耐下去。
“我一会儿……”她是想说一会儿徐阿姨睡下，她就不方便再出房间。徐阿姨说她神经衰弱，睡着了一点儿声响就会被吵醒。所以就算沈冬晴夜里想去卫生间也尽量忍着。
“听到没有？”裴雨阳蛮横地打断她，又冲她挥挥拳头，“要是你敢不听，小心我揍你！”
楼道口的灯突然灭了，他们两个人在黑暗中都是一怔。裴雨阳跺跺脚，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到沈冬晴眼里有薄薄的泪光，他嗤笑一声，讥诮地说：“还以为你多了不得呢，这样一下也哭，你要是敢不听我的，我会让你天天哭！”
沈冬晴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下去，垂了垂眼：“放开我！”
裴雨阳这才察觉到自己还拽着她的胳膊，两个人靠得很近，心里恶作剧一笑，把沈冬晴往墙上一推，手臂圈上去，把她拦在里面。沈冬晴又羞又急，使劲地想推开他，但他就像铜墙一样坚固，眼里露出戏谑的笑容：“你们家不是赖上我们家了吗？让你做点儿小事你还不情不愿的？小心我……”
廊灯又灭了。
裴雨阳想要抬手松开，而此时沈冬晴以为他有什么不轨，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她手指冰凉柔软，拉住他的手时，竟然让他有一时的无措。
“我会给你拿衣服！”沈冬晴低声哀求地说。
裴雨阳厌弃地甩开手，厉声说：“乡巴佬，还不快闪！”
沈冬晴踉跄着快步进电梯，一直到门口，她的心都在“怦怦”地狂跳。眼泪哗啦就落了下来，她在心里喊着妈妈，手却是紧紧地攥起来。进门的时候，徐阿姨横了她一眼，看到她眼眶红红的，愤懑地说：“天天都摆着愁眉苦脸的样，好像谁欺负你似的！你说你一个农村娃，能到城里住大房子，进好学校，还不感激这一家人对你的恩惠，倒是成天摆着个臭脸，给谁看？我看也就是裴家人好说话，肯收留你！”
沈冬晴沉默地换好拖鞋，再把自己的鞋端正地摆好，暗暗深吸一口气，穿过客厅直接回到房间。身后的徐阿姨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进门招呼都不知道打一个，这么没家教……”
周媛从卧室里出来：“徐姐，把牛奶煮一煮，一会儿雨阳就该回来了。”
徐阿姨立刻应道：“我这就去热牛奶，等雨阳回来看他要吃什么我再给他做点儿。”
周媛点点头，看到沈冬晴进到房间，又对徐阿姨说：“问问那孩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徐阿姨撇撇嘴：“管她做什么？”
“徐姐！”周媛加重语气。虽然她对沈冬晴一家不满，也并不喜欢沈冬晴，但现在这孩子毕竟住在自己家，在外人眼里他们家已经做得仁至义尽，所以她不想因为自己对那孩子不好，那孩子在外面说点儿什么，让他们颜面尽失。看起来这孩子倒是老实本分，平日里怯怯的样子，也没有给他们添什么麻烦。她心里烦的时候，也劝自己，就当是养只小猫小狗在家吧。
徐阿姨只得点点头，等到周媛进到房间，她也就直接进了厨房，她才不会去问沈冬晴呢，她又不是这家的人，凭什么要她去伺候？
沈冬晴一直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此时周阿姨进了卧室，徐阿姨在厨房，而裴叔叔这个时候是在书房里。她轻轻地拉开门，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绕上几级台阶，走进裴雨阳的房间。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裴雨阳的房间，她的心几乎要跃出胸口，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放眼看到椅背上正好搭了一件外套，一把抓起来，几步走到窗口，刚想要扔下去，看看九楼的高度，又随手在书柜上拿了一本书，用衣服包起来，朝楼下看看，再迅速地往外面扔了下去。
她一秒也不敢耽搁，回身贴到门口，注意到外面还没有人出来，赶紧往房间里走，一直到卧室关上门，她才如释重负地靠在门背上，长长地吁口气。
房间里静静的，她抬起手来，看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地战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