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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怪脾气的白发魔女

毕夏在校门口等了片刻就看到沈冬晴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卫衣,长发被扎成一束马尾,头顶右侧的纱布很打眼。

“你的伤怎么样了?”毕夏友好地望着沈冬晴,注意到她陈旧的卫衣上有点点小棉球。大约也察觉到毕夏的观察,沈冬晴把手垂下来,稍稍地缩在身后。

“不要紧。”

“对不起!”毕夏想要递过去一盒牛奶,但看她一脸冷淡的表情,只好紧紧握了握牛奶,“都是我害你受伤,放学后我去你家向你爸爸妈妈解释,也向他们道歉。”

“不用了。”沈冬晴冷冷地说。她并不是讨厌毕夏,只是出于本能想要和她保持距离。她的小洋装格子裙和圆头小皮鞋都会让她越发觉得自己寒碜,越发觉得楚君尧很遥远。

“在生我的气吗?”毕夏迟疑地问。

“难道我就应该对你笑脸相迎?”沈冬晴反问她。

“可是,你的态度……”

“如果我的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沈冬晴淡淡地看向一边,“我们不是朋友,所以昨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用觉得内疚。”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感谢你!”毕夏急急地说。

“如果我接受你的感谢,是不是你会觉得心里舒服一些?”沈冬晴知道自己的态度太抵触了,可是一看到毕夏就会让她有受伤的感觉,那种疼从骨髓里一点一点地漫出来。让她看到自己的卑微、贫穷、窘迫和困顿。

她们都是十六岁的年纪,但命运给了她们不同的境遇,这到底是谁的错?她什么也没有做,却已经感觉到满身的伤痕。

毕夏难以理解地摇摇头:“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难道你觉得当你伸出友谊的橄榄枝,我就要感激涕零地接住吗?”

“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

“如果连朋友都没有办法选择,那我是不是太可怜了?”

“……”

“我先走了。”沈冬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楚君尧,心里一紧,默默地转身离开。

毕夏在她的身后感觉到莫名其妙,这个女孩的性格太古怪、太难以接近了。

楚君尧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右边,她朝右边看的时候,他已经转向了左边。毕夏再转向左边,看到楚君尧放大的笑脸,眉眼眯起来的时候,面庞青涩得闪闪发光。

楚君尧把手放在下巴上一摊,故作可爱的语气:“是不是觉得我很帅?”

毕夏“嗤”一声,绕过他,直直地朝前走。

“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有点儿良心没?”楚君尧跟上来,不满地说,“看看我的脸、我的手,可都是为你受伤的!”他脸上手上贴了许多创可贴,其实也没有伤得怎样,只是故意想夸张些。

“好像你也是被某人救了吧?”

“都怪她误事,要是我受伤了,那你一定会抱着我感动得哭吧!”楚君尧沮丧地拍拍头,“检验我们感情的机会竟然被一个多事的人给抢走了!”

毕夏心里微微一动,突然停了下来:“她为什么会出现?”

“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出现!”

“那好,你为什么会出现?”

楚君尧耸耸肩膀:“你说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校门口拉拉扯扯,我能放心吗?”他简直气得要呕血,毕夏,你还想闹哪样?在学校门口跟人那么亲近,还一起回家,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那她为什么会在那儿?”

“喂,重点是我,不是沈冬晴!”

毕夏“哦”一声:“原来她叫沈冬晴。”

“昨天给你打电话也关机了……事情解决了吗?”

毕夏含糊地“嗯”一声:“你跟沈冬晴是约好的?”

楚君尧怔了一下,突然间笑靥如花,耍帅地挑挑头发,清清嗓门:“是嫉妒了吧,是吃醋了吧?”

毕夏给他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径直朝教室走去。

“喂喂喂!”楚君尧跟上去,手放在她肩膀上推着她走,“明明就担心我被人抢走了,还故作镇定!你说你们女生都要这样口不对心吗?不过看到你这样紧张我,我很开心!”

毕夏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楚君尧,你是属水仙花科的吗?自恋……罗老师!”

楚君尧下意识转身,果然看见“小飞刀”站在他们的身后,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们。楚君尧赶紧把搭在毕夏肩膀上的手放下来。

“小飞刀”走到他们面前,冷厉地看他们一眼,从鼻孔里应了一声。

毕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委屈地吐吐舌头。以前在(7)班的时候,“小飞刀”对她的态度还挺好的,可是现在竟然被冷遇,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那你到底有没有嫉妒?”楚君尧一见“小飞刀”走远,立刻不死心地追问道。

毕夏抬起手就朝他肩膀上砸过去:“你刚才在干吗?罗老师一定误会了!以后你再敢动手动脚试试……”

楚君尧捂着肩膀哇哇地喊起来:“疼,疼!你这个女人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儿?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毕夏看他疼得皱眉,真以为自己下手重了,声音不由得放软:“真疼?”

楚君尧笃定地点点头:“你以为你是花拳绣腿呀?打人的力气比黎允儿还彪悍!”

毕夏内疚地揉揉他的肩膀:“昨天的事,谢谢你!”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楚君尧收起玩笑的表情,深深地凝视她,“就算你不信任我,可我还是在你身边……走了!”他不由分说地转身,潇洒地冲她挥挥手。

看着他的背影,毕夏的唇边微微漾起笑容。这样的早晨,在新嫩的阳光里,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在花香满径的校园里,看到楚君尧的笑容,会让她的心也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再仰起头来看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天空的蓝也开始变浓,是秋天到了。

沈冬晴在转角的地方看到了这一幕,她看着楚君尧和毕夏亲近地聊天,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看着他们站在一派明媚的阳光里,眼神就像网一样,罩着彼此。她的心里蓄满了眼泪。

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游栋凑了过来:“你的头怎么了?”

沈冬晴沉默地打开书桌,静静地拿出书本:“没什么。”

程念也走了过来,关切地问:“很严重吗?”

沈冬晴感激地笑笑:“伤口很小,只是缝了三针。”

程念“啊”一声:“都缝针了还叫伤口小?要不要请假休息?”

“没那么严重。”沈冬晴淡淡地笑了笑。

“这个……给你!”楚君尧走到沈冬晴的桌前,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她桌前,“昨天晚上才洗出来的,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才给你。”

沈冬晴知道里面装的是照片,她垂着眼把信封放到抽屉里:“谢谢。”

“学校的照片因为之前照片里有很多,所以就直接冲洗了出来……嗯,昨天谢谢你!”

“什么情况?”游栋八卦地眨巴眨巴眼睛。沈冬晴跟班里同学一向没有来往,怎么今天竟然收下了楚君尧的东西?

“知道得太多会被灭口哦!”楚君尧用手比成一把枪的姿势,摆酷地朝上吹了吹。

楚君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后的何晨宇一把勒住他的颈项,“你刚才是在跟‘魔教教主’讲话?你给她什么东西了?”

楚君尧扳过他的手,“这可是一个Long long ago(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别想敷衍,之前不是才惹哭她了吗?良心发现了?还有,她头上的伤怎么回事?和你有关?你到底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楚君尧回头瞪他一眼,“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就是照片。”

楚君尧打开书本,不再理会何晨宇。

沈冬晴一直等到中午放学才把那个信封放到了书包里。她顾不得去食堂吃午饭,径直地去了教学楼的天台。

整个上午沈冬晴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噗噗”地颤抖,仿若抽屉里藏着一件珍稀瑰宝。她有一千一万个念头要打开来看,但又怕被人觊觎,只能盼着下课的时候在无人的地方看看。

这是楚君尧送她的礼物,虽然这些照片是用她两次“受伤”换来的,但毕竟这是他亲手拍下的照片。

她看过他拍照的样子,真的好帅。那时候他在用镜头捕捉风景,却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他的眼神专注,温柔,阳光,温暖。他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的声音明朗清脆,回答问题的笃定、念口语时的流畅……就好像陷入了什么里,无力地,任由着自己,一点点深陷。

她没有想过来到这里会遇到这样一个男生,也没有想到会喜欢上他。她问自己,有资格吗,凭什么?可是那种喜欢的感觉在心里越发强烈,每一眼,都心痛;每一眼,都沉醉。

沈冬晴坐在正午最亮的阳光里,云层很低,就好像触手可及。层层叠叠在对面楼层的中间,铺成好看的画面。

她打开信封来,却赫然怔住了。一沓照片上面有着几张红色的纸币。她拿在手里愣了很久,直到眼泪一滴滴地落在纸币上,她才察觉,自己是哭了。

楚君尧给了她钱。

他用这些钱来了却昨天晚上的事。她不是为了让他感激而救他,她只是……只是本能地就冲了出去。她很害怕,真的很怕,可是那个时候她觉得什么都来不及去想,只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们之间连友情都没有,他们之间用这些钱就算清了。他不欠她,这就是定义。

她的心像崩塌了一样,绝望透顶。她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潸然泪下。

没有声响,连悲恸的放声大哭都做不到,她卑微得只能这样,捂着自己的嘴,任凭眼泪奔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用脚碰了碰她的脚,沈冬晴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是她。

那个女生,沈冬晴认得她。也是学校里的“特殊人物”。她有着异常白皙的皮肤,头发是微黄的卷发,因为畏光,眼睛总是眯着。听说她有白化病,从小就这样。学校里的人给她的绰号是“白发魔女”。她们两个,一个“魔教教主”,一个“白发魔女”,倒都是邪教中的人物。

她递给沈冬晴一张纸巾。

沈冬晴别了别面孔,她不想接受她的好意,因为不想欠她,更不想在这里开始一段友情。

“白发魔女”什么也没有说,把一整包纸巾塞到她手里:“不用觉得丢脸,没有痛哭过的十六岁就不叫青春期。”

说完这句,“白发魔女”飘然而去。

沈冬晴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黄卷发那么唐突,那么打眼,就跟她头上的纱布一样。

有人来教室里喊毕夏,说是罗老师让她去趟办公室。

毕夏心里“咯噔”一下,一想到今天早上被罗老师看到的情景,就隐约知道他要找自己谈什么了。毕夏无可奈何地合上书本,朝办公室走去。

罗老师是年级教学处主任,有独立的办公室,毕夏立在半掩的门口,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是罗老师沉静的声音。

毕夏走进去,在罗老师的示意下坐到了他的对面。罗老师放下手中的笔,两手交握在桌上,清清嗓子:“最近在学习上是不是遇到了一些困难?”

毕夏自然知道这不过是罗老师的开场白:“还好,能克服。”

“你妈妈来过学校。”

“啊?”毕夏诧异地瞪大眼睛,“我妈?”

“她觉得你最近在学习上有所退步,特别是在数学成绩上。”罗老师停顿一下,“我问过你们钟老师,这几次的单元测试,你的成绩都不甚理想。以前你在(7)班的时候,可一直保持着前三名。”

毕夏嗫嚅着回答:“我会努力的。”

“你妈妈希望你换个班。”

毕夏皱皱眉,心里就猜到母亲找罗老师是为了这个。之前已经说过要让她换班的事,但她已经反对过了。还以为她说的话父母会尊重,但原来他们也只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虚伪!

“(6)班的数学老师是文老师,以前也教过你的,我想你到(6)班比较合适。”

“我不要换班!”毕夏心里镇定一些,抬起眼直视罗老师,“我觉得钟老师教得挺好……”

“我没说过他教得不好,只是觉得他的上课进度也许不适合你。”

“我会努力的!”

“现在已经是高二了,不能有任何差池,高二跟不上,高三就没有办法了。”

毕夏沮丧极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任何老师因为学习找她谈过话,她根本不是那种让人操心的学生。但到了高二,她真的觉得在数学上力不从心,很努力地去解题,很努力地去背公式,可那些题目越来越深奥和复杂,就像一个毛线团,她一点儿没有理清楚,就乱成了一团。

这几次考试的分数她也没有告诉过父母,因为之前他们从来也不会问这些单元小测试,但原来放在抽屉里的卷子他们都看到了,竟还背着她找老师谈话。

“毕夏,你是很优秀的学生,家长和老师对你都寄予了厚望!”罗老师缓缓语气,“换班是为了你好,我想钟老师也会理解的。”

“对不起!”毕夏站起来,紧盯着桌面上斑驳的纹路,“罗老师,我不想换班。我会跟我父母解释的,在(1)班我已经熟悉了,突然换班会给我造成更大的困扰。”

罗老师沉默了几秒:“那好吧,你再回去想想。”

毕夏以为谈话就此结束,没想到罗老师话锋一转:“楚君尧的妈妈也来过学校了。”

毕夏再一次诧异地望向罗老师,难道楚君尧的妈妈来学校也是因为她?

“楚君尧的成绩倒是很稳定,但是家长怕他有另外的问题。”

毕夏咬了咬唇,脸微微地红起来。

“有些事情老师不用说得太明,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会明白的!这个年纪主要的任务是学习,有好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罗老师停顿一下,“当然,同学之间正常的友情老师是不反对的,要把握好这个度。”

“我知道了。”毕夏喃喃回答,脸已经红到了耳根那里,窘迫得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就这样吧!”罗老师挥挥手。

毕夏从罗老师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她觉得委屈,觉得羞愤……母亲自作主张地要让她换班,楚君尧的母亲也因为她的事找到老师。她向来清高自傲,一直希望得到认可,但原来她让这么多人失望了。

毕夏慢慢走回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她记得这节课是英语课,慌忙地朝教室跑去,可是几步之间又停了下来。她突然间感觉到疲惫,压力重重的学习、咄咄逼人的楚君尧、变得难以沟通的父母……她困顿地站在那里,就好像站在遮天蔽日的丛林里,找不到出口。

想了一下,她转身朝校门口走去。她从来没有试过逃学,但这样试试或许感觉不错。

在校门口的时候她顺利地通过了盘问,她撒了个慌,说肚子疼,老师同意她先回家休息。

一切看上去挺简单的,逃课,撒谎。

走出学校,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毕夏心里突然微微一动,想起昨晚的事,决定去医院看看那个病人。毕夏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束百合,配着棕色的格子包装纸,很漂亮。

可是到了医院里面毕夏才想起来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要探望谁。昨天母亲没有让她跟进去,她连病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也会有这样茫然的时候。

坐在医院住院部的长椅上,看人来人往。医院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穿着蓝条纹的病人、满脸愁云的家属、立在窗口处发呆的人,还有谈笑风生的医生和护士……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男声把毕夏从沉思里唤回来,她抬眼一看,是陆怀箫。

毕夏心里一喜,下意识抓住陆怀箫的手:“遇到你太好了。”

陆怀箫意外地看着她的手,她顺着他的目光察觉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赶紧松手,说道:“我想看看他。”

“不上课吗?”陆怀箫问。

毕夏故作轻松地笑笑:“偶尔想出来透透气。”

“难道不害怕我们吗?”陆怀箫迟疑一下,“昨天晚上……”

毕夏摇头:“我有分辨能力,你们都是好人。”

陆怀箫沉默一下:“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这句话母亲也说过。但究竟要想得多复杂呢?

“上午已经动完手术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陆怀箫指指那束放在一边的百合,“送给我表哥的吗?”

“那个人是你表哥?”

“嗯。”

“……昨天我妈怎么说的?”

“赔偿虽然比他们想要的少,但也只能这样了。”

“对不起。”毕夏低声说。

“谢谢你没有把我们做的事说出来,如果你父母知道了,也许一分钱赔偿也拿不到了。”

“我能理解的。”

“我带你去看看我表哥。”

重症监护室没有办法进去,只能透过外面的玻璃看里面的情景。年轻的病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头部裹着纱布,身上插满各种管子……

她的心里有些难过,她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努力做得更好一些,可是原来在父母的眼里,她始终是一个孩子,她的话语权只在他们能首肯的范围内。

监护室外坐着年轻人的父母,他们黝黑的脸上纵横着深深浅浅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越发显得凄然。她想要说对不起,可是这样的话对他们来说太过苍白了。他们的儿子还生死未卜,她在这里只能刺痛他们的心。

毕夏默默地转身离开。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束花。”虽然这样说,但陆怀箫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百合花。

他看着毕夏红了眼眶,看着她难过地紧抿着唇,顿了顿说:“不过在这样不幸的时候,有这样一束花来点缀,会显得温暖一些。”

毕夏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的安慰。”

“回去上课吧!其他的事不用管了。”

毕夏摇摇头:“今天不想回学校……我走了。”

毕夏转身离开医院。

她坐了公交车去海边。这个季节的海边很少有人,不过清冷海水的颜色倒是格外清澈。

海浪翻着白色的浪花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却又迅速地滑落了下去。就好像想要挣扎着爬上岸,却被无形的手给拽了回去。每一次向前,又每一次退后,永远也赢不了背后的那股力量。

手机响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是黎允儿。

“掉坑里了吗?”黎允儿的声音急吼吼地传来。

毕夏无声地笑了:“是打算消失一会儿。”

“我还以为‘小飞刀’把你埋了呢!”黎允儿“吁”一口气,“你的英语作业呢?给我抄一下。”

毕夏有些无语:“你打电话就是问这件事?”

“一会儿就要交了,快说!”

“在抽屉里……”还没有等她说完,黎允儿已经“啪”地挂了电话。看来现在她真的很急。

毕夏刚在心里骂她两句,一转身竟然看到了身后的陆怀箫。她诧异地微微启开嘴唇,但没来由地心里一暖。她想得没错,他是一个好人。

毕夏朝他走过去:“你是打算看笑话吗?”

“我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跳到海里。”

“让你失望了!”毕夏笑了笑,“我才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那逃学呢?”陆怀箫望着她,“是你强有力的反抗还是控诉?这算不算幼稚?”

毕夏垂了垂眼,低声回答:“我只是想走开一会儿。”

“都跟你说了让你别自责,跟你没有关系……”

“不是——”毕夏打断他,“我只是觉得很多事跟我想的不一样了。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现在要想。以前从来没有面对过的问题,现在要面对……家长、朋友,还有老师,好像都不一样了。就连我自己,也变得不同。”

“总会有这一天的。”

“现在吗?”毕夏惆怅地叹口气,“有点儿猝不及防。”

“会慢慢适应的。”

毕夏苦笑:“也许吧。”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毕夏看了一眼,是楚君尧。她挂掉。手机再响,她再挂断。手机再一次迫不及待地响起来,催得很急。她干脆直接关机。

“为什么不接电话?”陆怀箫问。

“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想要逃避。因为知道他会说什么,而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快放学的时候,毕夏才回到学校,去拿书包和骑单车。她和陆怀箫在下公交车的地方分的手,陆怀箫回医院,毕夏回学校。

跟陆怀箫一起谈话让毕夏觉得很轻松,也许是他沉稳内敛的气质让人很容易信服,她也知道了,陆怀箫就是今年从耀华中学毕业,考上的是上海一所重点大学,只是因为家境贫困,还有一个患脑瘫的哥哥,他不得不放弃上大学的梦想,早早地找份工作贴补家用。

“你竟然没有上‘老棉花’的课?”毕夏刚一坐下,孟欧就大叫起来,“是讲到微积分的内容——很重要的耶!”

毕夏淡淡地“哦”一声。

黎允儿已经把她的书包收拾好了:“正说一会儿去找你呢!”

“黎允儿,你都不问问我去哪里了?”

黎允儿大大咧咧地拍拍她的肩膀,笃定地说:“你能去哪儿呀?肯定是肚子疼去了医务室呗!”

毕夏拍拍自己的额头:“好吧,我去了医务室。”没有人相信她会故意逃课,这么重要的数学课,她会错过。

毕夏有些恹恹地回到家。父亲在客厅里翻着报纸,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毕夏沉默地穿过客厅,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很少跟父母赌气,像这样连招呼都不打的情况更是少。

在父母眼里她一向乖巧懂事、脾气温和,但今天她只能用这种“幼稚”的方法表达愤怒。

吃晚餐的时候,她也吃得很沉默。

母亲问她话,她也敷衍了几句。倒是奶奶在中间打着圆场,可气氛依然冰冷,大家的兴致都不高。毕夏简单吃了几口就回到房间。

“我的乖孙女,怎么吃这么少?”奶奶端了一盘水果进来。

“没什么胃口。”

“还在生你爸爸的气呀?”

毕夏噘了噘嘴:“是他不对。”

“奶奶已经替你出过气了!”奶奶笑着把一粒火红的车厘子递给她。

“妈妈去学校要求给我换班!”毕夏不悦地说,“这种事怎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你妈妈已经去过学校了?”

“奶奶!”毕夏提高声音,“原来您也知道这件事!你们都瞒着我!”

“乖孙女,奶奶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呀……你妈说了让我别管……”

毕夏转过身背对着奶奶:“我没打算换班。”

“你们钟老师根本就教得不行!”母亲突然走进房间,“以前你们文老师教你的时候,你的数学成绩一向不错,看看现在刚换班数学就不行了。”

“跟老师没有关系!”毕夏冷冷地说,“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换班的!”

“你到底怎么回事?”

“好好说,跟孩子好好说话!”奶奶挡在她们中间,想要缓和气氛。

“妈,您先出去,我来跟她说。”沈梓瑜对婆婆说。

“那好吧!”奶奶不放心地看看毕夏,“乖孙女,好好跟妈妈讲。”

奶奶出去以后,沈梓瑜把毕夏房间的门关上。毕夏坐到桌前,背对着她,手里握着一支笔,烦乱地转着圈。

“妈妈知道你生气,可是女儿,妈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沈梓瑜语重心长地说。

“为我好?”毕夏语气激烈地反驳,“你有没有想过换班以后我怎么面对钟老师?怎么面对(1)班的同学?我因为数学成绩退步就随便换班级,别人会怎么看待钟老师?怎么看待我?”

“这些跟你的学习有关系吗?”母亲沉着脸,“你的学习一向不让我们操心,可这几次你的数学成绩都在退步,你说我们能不管吗?”

毕夏脱口而出:“我又不是傀儡,任由你们摆布!”

“你现在讲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不分轻重了!”

“那是因为你们的做法太霸道了!”

“毕夏!”母亲愤然抓起她手里的笔扔到桌上,“你一直乖巧听话,我还以为你很平稳地度过了叛逆期,没想到你现在才进入叛逆期!你这样跟父母作对知不知道让我们很伤心?”

“我不是故意要叛逆!”毕夏靠到椅背上,垂下手,“妈妈……有压迫的地方才有反抗。”

沈梓瑜看着女儿,叹口气:“既然你坚持,那现在就暂时不换班,如果期中考试你的数学成绩还是这样,那就必须得换班。到那时候,我不会找罗老师,而是会直接找你们钟老师谈。”

毕夏没有吭声,等到母亲走出房间,她愤怒地把数学资料重重地扔到了地上。这些题目就像一个个小怪物,她打了一个,又冒出来一个,她拼命地打,却涌出更多的怪物。以前在学习上游刃有余的她,好像走到一个岔路口,再也回不到康庄大道。

可怎么办呢?还是得继续。

她与数学资料对峙片刻,还是默默地拾回了它们。继续打怪物吧,既然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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