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龚自珍《已亥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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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猫带我找到樱桃树,从而激发了吃琵琶的灵感,助我度过了经济危机。领了奖学金,除了饱餐一顿,当然忘不了这些救我于水火的好兄弟。便买了鲜鱼,切碎,略略加热,猫儿们闻见腥味,纷纷跑来,蹲在宿舍门前的台阶上。
言归正传。
高圆寺宿舍周围不知住着多少只野猫。它们个个肥硕,太阳最好的时候,就躺在路边睡觉。要是有人过去,它们会警觉地睁开眼睛,轻蔑地看上一眼,觉得没有危险,继续蒙头大睡。不过,野猫从不主动接近人,除非有人喂食物。
经济危机以后,我常常坐在宿舍门前的台阶上和猫玩,总有一两只大胖猫,蹲在离我1米开外的地方,或是看着我,或是舔爪子洗脸。
我伸出手,示意它们过来,胖猫决不理睬,通常会趴下,眯起眼睛看我。但是,要有吃的就不同了。
我一拿出牛肉干,猫儿就会蹭地一下坐起来,挺胸抬头,连胡子都翘着。接着,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伸出爪子捣一下,然后扭头就跑,还停在1米开外的地方。
这样的动作周而复始,直到我一不注意,叼起食物就跑,在稍远的地方一边吃,一边得意地看着我。
有时候我会在院里吹笛子,野猫们也会围上来,瞪着圆圆的眼睛,有时候还会和着笛声叫两下。我发现它们似乎比较喜欢旋律流畅的曲子,因为每次吹难度很大的练习曲,猫儿们就会纷纷转身,尾巴翘得高高地,头也不会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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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夏夜,越来越频繁地听到小猫的啼叫,又一群小生命诞生了。宿舍隔壁的人家养了一只刚满月的折耳猫,小家伙有三个玩伴--三只刚满月的小野猫。
折耳猫脖子上系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响。它总是很干净。小野猫就不同了,爪子上沾满了土,眼睛下面有眼屎,小鼻子头也总是黑黑的。
尽管如此,折耳猫还是很愿意和它们一起玩,抱在一起滚,把花草从土里刨出来。几只小猫凑在一起闹开了花,铃铛响得格外清脆。
这时,折耳猫的主人会出来,把它抱进屋,对它说:"咱们是高贵的血统,不能跟野孩子玩。"于是折耳猫被关进屋里,隔着玻璃看外边。
小野猫还是玩得很开心,抱在一起滚,追跑打闹,或是在草丛里捉迷藏。折耳猫很羡慕,伸着小爪子喵喵叫。小野猫听见了,便围上去,隔着玻璃也叫开了,像是在说:"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啊。"折耳猫干着急没办法。
猫长大了,也就现实了,家猫决不会理睬野猫,野猫对家猫更是不屑。别看小时一起摸爬滚打,不能和朋友在一起还伤心寂寞。渐渐地,家猫发现讨主人欢心远比和野猫疯玩有意义得多。
翘着小尾巴,在主人腿边蹭上一蹭,或是趴在沙发上,扬着脖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这时候主人便会很高兴地给它挠挠脖子,或是奖励它一罐沙丁鱼罐头。
所以家猫明白了,每天除了睡觉之外,把主人哄好,便可衣食无忧。
野猫也成长了,他们发现家猫衣食无忧,整天一副媚相,甚是惹人讨厌,出卖灵魂换温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或有个别不识时务者,以为自己天生高贵或是才智过猫,不知命运捏于他人手中,还狂妄得不得了。野猫对家猫不屑,却也羡慕不已。
成长也给野猫之间带来了矛盾,从前的玩伴成了竞争对手,食物就这么多,你吃一口我就少一口,不吃就得饿死。
于是,关乎生死的危机让猫儿们无奈地放弃友谊。所以成年野猫都是单独行动,惟有发现食物时,才会凑在一起拼抢。
看着三只小野猫和折耳猫,我不禁感叹:真是我们都回不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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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烤了两条鱼,准备给小猫开开荤。刚坐在台阶上,它们便闻风而至。折耳猫也出来了,不过它似乎对烤鱼不感兴趣。
也难怪,每天喝牛奶、吃猫粮,自然不会对这又腥又糊的下等猫吃的东西感兴趣。小野猫却乐坏了。
我捏起一条鱼,招呼它们过来。没有反应,只是看着。我走近一步,它们退后一步。看来戒备心还挺强。
我把手上的鱼扔了出去,那只全身黄毛的小猫胆子最大,冲上前去,刁起就跑。另两只紧随其后,在稍远处停下,开始抢食。餐毕,舔舔爪子,洗洗脸,意犹未尽。
"第二条鱼不能这么轻易给它们。"我想,因为受人恩惠要知恩图报,思想道德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小野猫也不例外。作为烤鱼的报答,它们至少应该跟我玩一会儿。
于是,我把鱼放在地上,退后三步,小黄毛过来了。刚要叼起烤鱼,我赶紧上前一步,小猫吓得仓惶而逃。
"下次不会让你跑掉了。"其实小黄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退后,它上前。一只爪子按住鱼尾巴,低下头,刚要叼起来,我冲上前去,结果它吓得扔下鱼,又跑了。
我决定设个机关。从厨房找来一个小竹筐,放倒在地,把烤鱼放在里边,等小猫钻进来,就扣住它。
小黄毛果然还是禁不住烤鱼的诱惑,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可能是生下来第一次看见筐子吧。它顺着味道,走到筐子前,没有进去,只是那爪子捣捣,想把鱼扒拉出来,再叼走。
可惜鱼在筐子深处,爪子不够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黄毛一定是这样想的,回头看看两个兄弟,鼓起勇气,钻了进去。
这下可被我逮到了。我把筐子一扣,小黄毛见势不妙,却来不及逃脱,惊吓之下,在筐里乱跳。我死死按住筐底不放,直到它安静下来。
掀开筐子,抱起小猫:"乖乖,吃了我的鱼,就得跟我玩一会儿。"没想到它又开始拼命挣扎,怒目圆睁,四个爪子都伸开,露出尖尖的指甲,乱舞。
这小家伙找准时机,在我的手掌上使劲咬下去。我着实吃了一惊,放开了小野猫。鲜血从牙印下渗出来,滴在地上。
"这恩将仇报的白眼猫!"我怒视着它。小黄毛似乎觉得自己闯祸了,远远地看着我,喵喵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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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圆寺的同学们响应我的号召,集体喂猫。于是小黄毛等和我们越来越熟,有时候还大摇大摆地钻进宿舍,在走廊里巡视一周后再出来。我们给这几只小猫在后院安了家,饭盆里总有吃的。
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隐约听见小猫的叫声。第二天,三只小猫不见了。
一连几天,小猫都没回来,饭盆里的吃的一点没动。我到后院一探究竟,发现离猫窝不远的地上有一片骸骨。尸虫吞噬了最后的血肉,只留下这一幅白骨和几撮黄毛。小猫死了。
也许就是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小黄毛被自然吞噬了生命,另外两只小猫不忍看见兄弟的尸体,离开了高圆寺。我把尸骨埋了,坟头上放了一只碗,里边装着烤鱼。
留学一年中,最令我伤心的莫过此事,一个生命在我的眼前逝去了。适者生存,大自然的法则就是这样残酷。
人类依靠智慧,让自己的生命不再脆弱。可是,人类的智慧又构筑了社会的法则,弱小的生命在自然面前变得坚强,而在人类的世界依然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