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9年5月18日9：34
我叫项且，是个工人。
或许该从周围的环境开始。
一个纯白的房间，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打造，显得洁净崭新，冰冷坚硬，好像永远也不会染上污渍。不过空间很窘迫，放下我的躯体后大概还可以再放下我的半个躯体，就像一口棺材的空间。有扇小窗，巴掌高，1米左右长，材质不是玻璃，像液体，但完全不妨碍这个空间的密不透风。细长的窗外是静默且有些暗淡的星辰，星光若隐若现，似乎在缓缓移动。想到宇宙无边的广博，我切断视线（恕我不能用“闭上眼睛”）就好像融入了这无边的黑暗，随着星辰缓缓游离。
尽管空间窄小，我并没有感到不适，所以我仍称它为房间。如果是我原来的那副躯体，或许会感到非常压抑吧，也不会有兴致去触摸液体材质的窗，去欣赏什么暗淡的星辰。原来的我，原来的我的身体，是多么脆弱。我现在有一副适应性外星人造躯体。
这副躯体由我现在所处的星球可他星制造，外观简单来说，就像我们人类21世纪幻想过的那些机械人。在那时候的相关影视作品里，为了画面感和突出机械性，机械人表面裸露着很多零件，有些外甲是镂空的，可以看到里面的电流或者燃料在流动。当时觉得很酷，很有视觉冲击力。但这种躯体在可他星是最廉价的，这些裸露在外的零件就好比地球上衣不蔽体的穷人。那些好的适应性躯体有着像生物一样精密的结构。而我得到的躯体连眼睑都没有，我闭上眼睛的办法就是切断视线。我正处在的这艘运载工人的飞船也是造价低廉的种类。这种飞船不大，但可以装下很多像我这样的工人，我们就像一把把螺丝刀紧密的放在一个工具箱里。
对，我是一个工人。可他星还在别的星球收罗智能生物给他们打工。为了让我们能上天入地的给他们干苦力，他们给每一种智能生物都换了适应性躯体。地球人匹配地球人的人形躯体，其他星球的生物匹配其他星球的——对我来说是乱七八糟形状的躯体。我看外星人长得都很怪，他们看我们地球人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廉价，但对我原来那副瘦骨嶙峋的肉体来说，好用太多了，不知疲惫，可以夜以继日的劳作。我的视线切换成操作界面后，就像个显示屏，平时接收一些图文或者语音通知。到可他星打工差不多两个月了吧，我从设置里找到地球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接着我还发现了记事功能，于是打算写点什么，因为写起来很轻松。我的想法会即时生成文字显示在视线功能的底部，就像一行字幕，然后储存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可他星，他们派我们到一片星域，在某个破碎的天体采集一种叫做流牙的物质。这次的工作有点像淘金，不过操作起来比站在河里洗涤淤泥找出金沙简单多了。我已经连续工作了733个小时零42分钟，系统提示我回舱补给能量，大概还要在这纯白又狭小的空间待30分钟。每次补给能量我都习惯性的切断视线，陷入黑暗，重温拥有人类身体时候的感觉，那种易碎的需要小心呵护的感觉。这种人类的感觉会让我想起我为何来到这里，记住那个我要守护的人。而现在的我就像一台迎来炎热夏天的电风扇，只会为主人不管不顾的转个不停。我还没有疯掉，或许我正被他们的一种算法控制。
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德纳警告过我。
能量补充完毕，正好碰见德纳。飞船紧紧跟随在工人施工的后方，方便回收流牙和给我们补给能量，我怀疑也有监视的作用。我待在棺材舱的时间里，飞船又随工人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德纳准备落往一块碎石，我给她发送了一个招呼——嘿，德纳。这个招呼会以语音信息标识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我想看到发送者她会回应的。很快，她转头看我，挥了挥手。我的视线花3秒钟扫描了一遍德纳所在的区域，68块碎石里流牙的精准位置探测完成，这些位置暂存在临时记忆。我现在要做的是飘过去和德纳分担这片区域的采集。
我来到德纳旁边，举起探转机——形状类似电转，尾端有一根管子连接采集背包——对准位置，最多两秒，碎石里面的流牙已被吸到背包里。挪开探转机，留下一个规则的圆洞。
“你说卡哈水是不是经常删除我们的记忆。”德纳离我不到一米，但我们只能通过发送语音交流。
德纳转过头来看我。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们的面部根本没有表情，我不知道他想看到什么。他发来一个笑声。德纳是芬兰人，我很高兴我有了一个外国朋友，而且通过可他星的技术我们还能无障碍交流。
“我们还会再见的。”我听到德纳温柔的女声。
“这是什么意思？”
…………
